毛线并未因为胡心瑶的电话改变路线,她照旧逛了书店——哦,纯逛。
她像是一具游魂漫无目的地晃荡着,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别人。故而,当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挡在她面前时,她只是将书涵抱在怀里,顺手带了下拉杆,调了个方向就走,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对方。
这样的漠视让美茗很不爽,她凭什么?
她横跨一步挡在毛线面前,并伸腿逼停了她的行李箱。
毛线这才回神,抬了下眼皮:“对不起!”
她想,她可能不小心撞着人家了。
“对不起?”美茗干笑了一声,将墨镜摘下:“毛老师,别来无恙啊!”
她的视线落在毛线怀中的婴孩身上,眼里的憎恶聚成一团:“你也有孩子了……”
毛线下意识地抱紧了书涵,将他的脑袋扣在自己肩头,行李箱在她松手的刹那滑出去一小段,在不远处停下来。
“你要干嘛?”毛线出口的声音很尖锐,很难听。
美茗看着她,突然就笑了:“抱抱,你不也抱过我的孩子吗?”
她语气平淡,好似在跟一个相熟的姐妹闲聊。
“滚!”毛线一声低喝,侧了下身子,挡住美茗伸过来的手臂。
然而,这样的威胁对美茗来说,毫无意义。她本就比毛线高了大半头,又穿了高跟鞋,这气场,足以碾压毛线几百回了。
她想,是时候找回那两个巴掌的屈辱了。
她手臂上扬,拉开架势准备扇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时,右臂被后面蹿出的人擒住了,她这一愣神的工夫,毛线就将手里的孩子递给面前的男人了,腾出两只手狠狠地攥住美茗的衣领,使劲往下一扯:“我早说过跟你没交情,你再敢缠着我,我就让你这辈子都从监狱里过!”
监狱两个字在美茗耳边炸开,嗡地一声,她出现了短暂的耳鸣,旋即,她用力稳住摇晃的身子,笑道:“你看,你还是这么小气,好歹咱俩共同睡过一个男人,这要在过去,咱俩就是一家子,我做大,你做小,你的孩子还得管我叫声大妈!何必搞得这么生分呢!”
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她预想的那般顺溜,也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
“熟人!”美茗朝旁边的男人笑了一下,脸上未见半分尴尬。
毛线却捕捉到了她眼眸里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她想,美茗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她跟美茗交手,只能取巧,真正一对一上阵,她绝不是美茗的对手,可是,此时此刻,她放弃了回击,她在顾忌什么?
毛线的脑子在飞速地转着,她的视线落在美茗身后的行李箱上时,手上的力道就松了。她想,美茗应该是才回来不久,无意中撞见了自己,她还没来得及去霍霍杜云……
“下一次挑衅,我绝不会放过你!”毛线松手,再没多看她一眼。
毛线试图抱回孩子,却发现自己手臂颤得厉害。
“我来!”何方一手抱着书涵,一手拖着毛线的行李箱:“去那边。”
毛线抬头,顺着他的直向看过去,摇了下头:“我不在那边登机。”
“没关系!一会儿从那送你走绿色通道!”何方道。
怕毛线不答应,他又解释道:“机场对带有婴儿的妇女,有这样的特殊照顾,可以优先登机。”
毛线“哦”了一声,道:“我来抱!”
何方站定,很小心地将孩子递过去。之后,他主动站到毛线的右前方,生怕有人不小心冲撞了毛线,当然,他也回头看了几次那个惹事的女人,确认她没有跟过来,这才放心地将毛线带去贵宾休息室。
“去包间还是大厅?”何方问。他别的福利没有,帮毛线协调一间休息室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里就行。”毛线在最近的沙发上落座,将书涵放在自己腿上。
“我去给你拿点小吃。”何方瞧着她并没有邀请自己入座的意思,有些尴尬。
上次见面,他们各自身边都有人,说话不是很方便,这次……他觉得机会难得。何方不得不承认,再见毛线,他有着强烈的交流欲望,说说她那不省心的男友,或者说说他那操蛋的婚姻,都好!
“不用了。”毛线抬眸,道:“谢谢你!”
“客气!”何方摆了下手,喉咙运动了下,将所有的话咽下。
片刻之后,他还是问道:“你跟那个女人有过节吗?”
这纯粹就是没话找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她们俩人是那种前赴后继的关系。他此番问话,不过就是想起个头儿,让毛线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她脸色看着不是很好。
不成想,被毛线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没有。”她看向何方,眼神很是真诚:“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你可以走了”,何方听得懂,他点了下头,道:“机场有保安,也有服务台,有事随时可以找他们帮忙。”
“好!”毛线点头。
何方莫名其妙也跟着她说了句“好”,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你不用去登机口那边排队了,会有工作人员过来带你登机的。”
“谢谢你,麻烦了!”毛线客气道谢,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不知道美茗那个疯子是否还在候机厅那边……总之,有孩子在,她不敢有半分侥幸。
书涵已经受过两次大的惊吓了,她真怕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片刻之后,还是有人端来了小吃,并带来了小孩用的尿不湿,询问她可否需要帮忙看着孩子去个卫生间。
“不用了。谢谢您!”毛线再次道谢,她是有那么一点尿意,可是这会儿,她是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任何人的。
这个时候,她当老师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每周总有那么两天要连给两个班上课,从这个教学楼赶到那个教学楼,她来不及去卫生间,憋个三四个小时,根本就不在话下。
“坚持一会儿。再有一个小时就登机了!”毛线默默念叨着。
约莫二十分钟后,毛线的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杜云嘱咐他不要删除他电话的事……她删了,可是他的号码,早就印在她脑子里了。
毛线调整了下呼吸,接了电话:“喂,您好!”
一贯的常规的客气的陌生的疏离的口吻。
何方想起他们新婚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从满腔热情到冷却凝滞,不过眨眼的刹那,似乎只是简单地切换了一下,这个女人好似天生冷血,没有什么能触动她的内心……除了那个孩子。
何方脑海里浮现起上次见面杜云搂着毛线在他面前作秀的样子。
“她跟谁生的孩子?”他脑子里转了个弯,想象了一下。
“喂?您好?”电话那边传来毛线疑惑的声音,夹着些许的不耐烦。
“是我,何方。”何方轻咳了一声,道:“我刚查了下监控,那个女的已经走了。你安心!”
机场虽不比火车站那么大的客流量,可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查监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权利限制,何方查这个监控费了很大一番周折,远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哦,谢谢你!”毛线今天说的最多的,好像就是谢谢你。
“那好!祝你旅途愉快!”何方道。
“你也是!”毛线随口道。
何方笑了下,为这句不走心的敷衍。他突然觉得毛线这性格,其实挺男人的,爱恨分明,一点儿都不扭捏。
“当初,我要不那么固执的话……应该会比现在好!”何方抚着手腕上的伤痕感叹道。
他曾尝试过自杀,刀片在皮肤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可没有一刀是致命的——他空有自杀的勇气,却没有自杀的胆量。
他对爱情的坚持,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伟大,他比他以为的更加懦弱,那个瞬间,他想起了在新婚之夜毅然拖着箱子离开的毛线,他想,他竟不如一个女子……
何方从未对女人动过心思,生活于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强奸,只是,他偶尔会想起毛线,想起她离开时那决绝的眼神,他想,她骨子里可能并不是女人。
直到今日毛线抱着孩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突然惊醒,她是个女人,货真价实的女人。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失望,而是给了她本能的庇护,甚至,心里隐隐还泛着一点成就感……
那个场景,似乎在他心里已经预演了千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