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莲跟他们在一起吃饭,并不是很自在,一方面,她的眼睛老是忍不住瞟毛线握筷子的手势——他们这里有种说法,说是姑娘家筷子握得远,将来嫁得远,故而有些父母会刻意板正闺女拿筷子的手势,然而,这筷子,拿得太近或者太远都不是很好看,太远了,夹东西不是很方便,自己可能没觉着什么,旁人瞧着老担心夹不住或者是半道上掉下来;太近了,感觉跟没吃过饭似的,手都要伸到碗里来了。
王爱莲很在意这个,故而,每每与人同桌吃饭,她都会不自觉地观察人家拿筷子的手势,她发现这毛线的筷子就拿捏得很好,不远不近的,加上她那手型好看,瞧着人家使筷子,竟是十分养眼,那筷子上的饭菜,也是格外的可口。
另一方面,她发觉同样是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可是他俩人加起来的动静都没有她一个人的大,这让她很是不好意思,不得不放慢进食速度,有意控制音量,只是,不过片刻,又忘了,再控制,再忘,反反复复,到最后包子都凉了,沾了荤腥的东西,最怕凉,这一凉,腥味儿就上来了……挺好的包子,她吃着竟有点恶心!
王爱莲正犹豫这要不要再拿一个的时候,门板“吱儿”一声,被人推开了,是早上那老王婆子,跟她一块儿挤进来的,还有一个大的蛇皮袋子!
“五婶儿,你干嘛来了?”
王爱莲率先跳下坑,挡在她前面,她还记着早上是她给毛线带的路,显然他们家那些闲话,她也没少传!王爱莲顶烦她这一点,马上就入土的人了,咋就那么好说闲话呢?也就是仗着她年纪大了,么人跟她计较了,她要是再年轻几岁这嘴都得叫人撕烂了!
老王婆子准确地姓名谁也不知道,反正她也不识字,说是逃荒的时候被父母丢下的,老王家捡了她,给王小五当媳妇,俩孩子一口锅里吃一条炕上睡大的,人们就唤他小五媳妇,后来小五变成了老五,她也跟着变成了老五媳妇,再后来,把公婆送走了,儿女也都交待成人了,她也熬成了老王婆子,当然,王爱莲见面还是称呼她一声五婶,乡里乡亲的,总是少不了沾亲带故的,出了五服也能攀扯出亲来!
“奶奶,您来了!”
毛线赶紧放下筷子下坑,瞧着她手上的袋子,很是吃惊:“这么快就蒸好了,这得多少啊!”
“你要的十笼么!”老王婆子拨开王爱莲的胳膊,把蛇皮袋子往坑上一扔,抓着底儿一抽……
毛线这眼都瞪直了,心说,这老太太不是要把馒头抖坑上吧。
老王婆子虽然架势拉得开,手上却没有使大劲儿,轻轻扯了一下,又一个袋子出来了,像是故意逗弄她似的,笑道:“一佰国(个)!”
毛线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后面的数字差点儿晕死过去:“这么多!”
“嗯!你要的十笼么!”老王婆子怕她不认账似的,又强调了一遍。
毛线看了眼木加一,意思是我说的是十笼么?我疯了么?
木加一摇头,从兜里摸出一百块递过去:“再给您一百!加上押金,一共两百,清了!您辛苦了!”
“清了!”老王婆子接过钱朝门口紧走两步,对着太阳耀了耀,背过身子解下腰带,塞里面的裤衩兜里。紧跟着,从怀里摸出一只铜烟斗叼在嘴上,朝王爱莲伸手,道:“洋火了?”
“抠门!”王爱莲撇嘴,从灶上摸出一盒火柴掏出一根点上:“五婶儿,你出门知道带烟斗不晓得带洋火了?你这一年都顺了我家多少盒洋火了!下会儿干脆你买一包存我家得了!”
“好我的侄儿媳妇嘞,你是越有钱这眼珠子抬得越高,都要长脑门上去了吧?俄就用你一根洋火,还值估(当)这的大呼小叫了!要是俄侄儿俊龙,早把他那好烟拿出来给俄点上了!”老王婆子说着一把抢过洋火,自己点上,手上一拐把剩下的揣进裤袋里:“你都跟银行家攀上亲家了,还不兴你五婶儿沾沾光,觅你一盒洋火!”
她这身子躬得厉害,基本跟炕是平齐的,这让她的动作看上去更加滑稽!
“拿走拿走!”王金莲脸色明显一僵,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不想老太太去不肯动弹,把着炕沿指了指了桌上:“五婶还么吃饭了!”
“你不吃烟了么!”王爱莲拿了一个包子塞给她:“再说你蒸了那么多馍馍,含(还)么(没)你一口吃的!”
“馍馍要卖钱哩么!”老王婆手臂一拐,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塞进另一只手臂的袖口里,又伸出手来:“你那包子太小咧,一个哪够吃!”
“给给给!”王爱莲强忍着怒意又塞了一个给她。
“这人一有钱就六亲不认哩!”老王婆子一手扶着门一手捏着包子,呼哧带喘地骂道:“越是有钱,越是小气!”
“你这老王婆子!”王爱莲直接就撵了出去:“吃着俄的拿着俄的,不落好就算了,你这还会挤兑人了呢!”
毛线和木加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向炕上的一大袋子馒头,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同款无奈!
“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四笼啊!”毛线瞧了下脑门,道:“我是不是被这老太太给诓了!”
木加一点头:“毛老师,请不要怀疑,你就是被人诓了!”
毛线丧气:“这么多馒头,得吃到什么时候!”
“你还真想吃啊?”木加一反问。
“嗯!”毛线道,这白花花的馒头,多好!
“你刚没瞧着老太太那手指头,那灰指甲,那指甲盖里两毫米厚的泥垢……”
毛线及时出手打断了木加一的话:“你再说,我就吐了!”
木加一揉着发麻的肩膀,笑道:“所以,别心疼那点钱,也甭在意那些馒头,咱啊,不过就是哄着人家给咱带了个路,给了人一点好处费,你入戏别太深了!”
“嗯!”毛线点头,余光瞥着那一袋子白花花的馒头时仍是免不了一通联想!
俩人正说着话呢,外头又闹开了。
“去看看?”
“走!”
俩人对了个眼,下地看热闹去了。
王爱莲在后边边骂边撵,老王婆子在前面踮着小脚咚咚地跑着,由于速度过快,加上她那条抖抖索索的裤子,从毛线这里看着就跟踩了弹簧似的,一蹦一蹦的。
“哎呦,会不会摔着!”毛线还挺紧张的!
“她才不肯把自己个摔着呢!”王爱莲原地跺了几下脚,装作撵人的动静来,又高声叫骂了几句,这才回头跟毛线牢骚。
“这老太太心眼子坏着呢!你瞧把咱那果树给扯的!”王爱莲真是被她死老婆子气得不轻,回回来院里,都得薅上两把!就是坨屎她都得多瞅两眼!
毛线瞅着耷拉下来的半截树枝,有些意外:“那老太太能够得着啊?”
“踩凳子上的!”王爱莲气呼呼地道:“也不怕把她摔死!”
说着,她小跑着回屋拿了把剪刀来,将那条被折断的树枝剪断,将上面的苹果一个个撸下,道:“你说她那牙口,还能吃得动这果子,这不是霍霍东西么!”
毛线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好,她只觉得这老王婆子瞧着其貌不扬,身手倒是了得!
王爱莲又问:“毛老师,你咋会一下子买那么多馍馍了?是不是她讹你的……”
不等毛线回话,她又道:“你不要怕她,俄待会儿去她家给你把钱要回来!那一个馍馍撑死了也就卖5毛钱!”
毛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主动买的!”
这话,王爱莲自然是不信的,又问:“你好好的买她馍馍干甚?你要想吃,俄给你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