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深度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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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不灭的月亮的故事

招呼我的竟是几何。她的脸颊上凝聚着两朵鲜艳的红晕,头发也有了光泽,乜斜着眼睛冲我笑。我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就她一个人,十分惊奇地说:怎么,今天走单了?

几何甚至比我更惊奇,两眼瞪得跟瓦斯灯一样亮:你可以自己出来溜达了,难道不害怕了?

她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我,是啊,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像个褪了毛的猴子似的跑来跑去,而已经毫无心理障碍的了?在大庭广众之中,我不再怕危险,而是危险怕我。如果说硬叫我找出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来,那就是怕西西发现我出来的真实目的。

我问她出来做什么?

她说她出来采访,她又有新的创作激情了。

她问我出来做什么?

我说我出来买碟,我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很内行的收藏家了,除了书而外,又多了碟。

我们俩在道边随便聊着,每个人嘴角都叼着一支烟,她没问我的私生活,我也没问她的私生活,谈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然后分手了,我们说过的那些没有味道的话也融进了街上弥漫着的烟草味、啤酒味和汽车尾气味中。

散漫的日子就像急遽的舞步翩然而去,溜达来溜达去成了我的主要功课。西西因为业务娴熟,已经成了出版社的干将,忙碌得很,一时也顾不上我了。现在的我,是个自由主义战士了,一脸的胡子,都懒得刮,跟个在海上漂泊经年的老水手差不多。逼我出来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的住房像个小盒子,待在里边憋气。

一天,我偶尔溜达到报社的门口,见到一张招聘海报,就鬼使神差地进去了,乘电梯上了十楼。应聘的人真不少,靓男俊女居多,站在红花绿叶当中,我这只蔫巴茄子就显得老多了,这让我多少有点不自在。

嘿,你怎么跑这招摇撞骗来了?这时候,有人招呼着我的名字,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老熟人,以前是写诗的。

操,是你呀哥们儿,我两手一拍说,闲着也是闲着,出来打个短工什么的,也好聊补无米之炊嘛。

他上下把我打量了一下,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了我一番:你他妈的不是来寻开心的吧?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前朝遗民,仿佛我是个到了民国还仍然穿长袍马褂留辫子的怪物。

当然不是,我说。

正好,我们这儿的阅读版还缺个编辑,你来吧,这位前诗人慷慨地说,还嘱咐我明天就来上班。

不用办个手续什么的了?我迟疑地问了一句。

上班以后再说,他说。

我知道他有非凡的讲述故事的能力,倒怕他寻我的开心了,又追问道:我来了,找谁报到啊?

找我呀,他拍着胸脯说。

找你,你他妈的是干什么的?我逗了一句。

我是主编,是管你的,看他脸色一本正经,听他口气郑重其事,估计这事是纪实文学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不是虚构小说了。

这么说,你就是我的上司了?我眯起眼睛,前后左右地目测了他一个够,在心里判断着他配不配做我的上司。

我就是你的上司,所以你以后要尊重我,见了我要点头哈腰的,他翻了翻眼珠子说。

操,我干脆给你鞠躬作揖得了,我捣了他一拳头。

说真的,你身体恢复得怎样?他问。

我说:渐入佳境。

那么好,你周末发稿时再来,其他时间就在家歇着吧,不必天天来报社点卯了,他说。

告别了他,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恨不得马上就投入工作,那心情很像是一个老姑娘在爹妈身边待久了,不愿总是吃白食,期待着自己当家,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太太……显然,这是我的一次机会,尽管不能说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在电梯里,我意外地又碰见了一个面熟的人,仔细辨认,竟是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浑身弥漫着腐烂的蕨类植物气息的演员,可是她显然没有认出我来,或者早就把我忘到脖子后面去了。她只顾跟另一个女人聊天,聊丈夫,聊孩子,聊本期版面上的稿子……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告别银屏,嫁入豪门,到报社做起了“娱记”。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巧。

看她打扮得跟淑女似的,其实是个荡妇,以前我跟她在一个剧组拍戏的时候,她就跟摄影师睡。她显然是在说某一个当红明星的八卦。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偷偷注视着她。

难怪你老公不再叫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了,真够乱的,跟她说话的女人愤愤地说。看得出来,她是她的追随者和崇拜者,因为从她的眉宇可以看出些许的阿谀来。

为了不叫我再演戏,我老公给我买了一辆新本田,一套新公寓,她不无炫耀地说。

你就是有福气,碰见一个好老公,又生了个乖儿子,跟她说话的女人用羡慕的口吻说。

哎呀,我给你看看我儿子的新照片,又长个了。说着,她打开皮夹子,拿出照片来,让她的伙伴看。我飞快地瞄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那男人我看着也很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从电梯里出来,她们走东口,我则走西口,走了两步,我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不正是在我犯病的那班飞机上坐我身旁的那个散发着一股子精液味道的家伙吗,简直太有戏剧性了!

我走到街上,让秋天的风一吹,什么都忘了,只觉得我浑身的肌肉又充满了活力和弹性,哈,我不再忧郁了,还有比这更令我振奋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