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村官杜中全
11058000000001

第1章

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3年第01期

栏目:中篇撷英

杜中全蹲在桌子下面哇哇地呕吐着,把一肚子的酒水吐出来还没有完,还要把苦胆汁吐出来,还要把心肝五脏都吐出来。杜中全一边吐一边骂着自己,我杜中全是头猪啊,是只狗啊,不过就是想他张太安去县里给我要点钱来把倒冲那条隧道打通吗;不就是想让倒冲两个村民小组的人出山有一脚好路走吗,出山不要爬那又窄又陡的石壁小路吗?他张太安要我喝几杯我就喝几杯,醉了还要喝,吐了还要喝,他张太安酒桌上说出的话还不是放屁,酒醒了,就什么都不承认了,说没答应给我去弄钱,我拿石头打天去呀。

手指头在喉咙里抠着,肚子里还在翻江倒海,格外的闹心。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杜中全不接,他娘的谁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手机却是响得不依不饶,杜中全只得掏出手机贴在耳朵上,脏话还没有骂出口,他的脸色却变了。电话是张太安打来的,他说他把小车开到李会生家里去了,他也受了伤。杜中全吓得可不轻,惊道:“是真的吗,你伤得重不重啊?”

刚才骂张太安的话全都忘到脑壳后面去了,站起身,头重脚轻地往门外奔去。女人伍玉秀追出门骂道:“什么事这样着急,喝了一肚子酒,就不怕摔死你。”伍玉秀心里格外疼男人,嘴里骂男人却没有一句好话。

杜中全说:“张乡长把小车开到李会生家里去了。”

伍玉秀轻轻嘀咕了一句:“喝那么多酒,还开车,不出事才怪。”

杜中全经常把乡长张太安和乡政府一些领导接到家里来吃饭喝酒,伍玉秀知道男人是有事情要求他们,只得赔着一副笑脸,给他们烧茶办饭,家里喂养的鸡鸭自己很少能吃到,基本上都是给他们吃了,男人一年的村主任补贴,她也很少见到,也都是买酒买烟了。有什么办法,村里群众把选票投给自己的男人,那是对自己男人的信任,不支持他的工作,别人会怎么说自己啊。

李会生家离杜中全家并不远,就在下面公路的转弯处。公路不是国道,也不是省道和县道,而是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当然就没有交警,不然,问题就大了,醉酒驾车,还把车子开到别人家里去了,该当何罪?这时,他除了着急张太安,还着急李会生的女人田卉,她是不是被轧着了呢。

杜中全的酒早就被吓醒了大半,跑过公路的转弯处,远远地杜中全就看见了张太安开的那辆乡政府的桑塔纳小车。平时,张太安把那辆桑塔纳小车开得满世界跑。乡村公路却不平整,黄泥路,坑坑洼洼,下雨天泥泞遍地,天晴又是灰尘满天,那辆桑塔纳整天一副没鼻子没眼睛的样子,就连顶篷上都是泥水。张大安却不管它,只要能开得动就行。有时,还把副书记副乡长办公室秘书一并塞在车子里面,在泥泞的村路上飞驰,把小车压得吱吱咯咯叫。

现在,杜中全看见的那辆桑塔纳比平时要难看得多,他看见的是一个沾满了粪便的桑塔纳的屁股,前面的半个身子已经钻进李会生家的厕所里去了。农村的厕所不像城里的厕所,砖墙青瓦,窗明几净,还有下水道,拉屎拉尿用自来水冲洗得干干净净,还不用人动手,感应开关,高科技。农村的厕所就在屋子的旁边用几棵小木桩子钉几块木板遮挡着,里面摆一个大木桶,尿水粪便都是不能丢掉的,要积攒着肥菜肥庄稼。农民说大粪的臭味不是臭,而是香。屎尿如金就是这个意思。城里人是体味不出来这个味道的。今天,李会生家的大粪却是用来肥乡政府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了。

李会生的老婆田卉和桑塔纳的主人张太安却是坐在禾场上头并着头在干什么,那神情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一样。杜中全揉了揉有点发花的双眼,仔细看,才看清田卉正在给张太安包扎伤口,看样子张太安把桑塔纳开到厕所里去的时候,田卉并不在厕所里,这才让杜中全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样子张太安伤得也不重,不然也不会是那样的神态。田卉把他的那只受了伤的手抱在自己的怀里,认真地在上面涂着什么,张太安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面前,眼睛在她的脸面和胸口游动,那样子简直就是在享受着漂亮女人给予他的美妙和惬意。

杜中全心里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心想我做村主任十三年了,你田卉也没有这样对待我啊,真是个势利的女人。站一阵,他才走过去,大声道:“涂什么药,赶紧把张乡长送到医院去。”

田卉头没抬,说:“他不愿意去。”

杜中全说:“我这就给乡政府打电话,要他们派个车来。”

没有料到张太安一下发起脾气来了:“我说不去就不去。”

杜中全就不敢做声了,蹲下身子看了看张太安手上的伤口。确实也没有什么,手腕上只是擦破一点皮。他说:“怎么就把桑塔纳开到人家厕所里去了呢?”

张太安没说话,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田卉,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田卉说:“我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吓了我一跳,出来一看,张乡长的小车只看见一个车屁股了。”

田卉这样说的时候,想笑却又不敢笑,就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别的女人做这个咬嘴唇的动作肯定不好看,怪模怪样,娇柔造作,田卉做出这个样子却是唇红齿白,千媚百态,风情万种。也许她自己知道这个样子惹人喜欢,她经常就做出这个咬嘴唇的动作。果然,张太安眼睛里就放出了光亮,四方脸还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张太安到田坪乡做乡长一年多时间了,平时到村里去都是开着那辆破旧的桑塔纳,在村干部家里喝过酒,吃过饭,谈一谈工作,问一问情况,就又钻进桑塔纳回乡政府去了,很少到村民家里去走一走,看一看。他真地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还有这样的漂亮女人,居然还能在男人面前做出这样的娇媚之态。

也许,田卉知道张太安正在盯着她,她给他的手腕涂抹药水的时候显得更加的小心,更加地认真和仔细了。一旁站着的杜中全现在不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他现在是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了。他是听说过张太安的过去的。张太安原本在县委办做经调室主任,是县里的一支笔,前途无量,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按说管不住裤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现如今管不住裤腰带的人多得是,已经见怪不怪,可他却是弄出了大的响动。他把县委办一个打字员的肚子弄大了。事先快活的时候张太安也不做一些预防措施,肚子大了那个打字员就动起心思来了,居然想叫张太安的老婆挪窝儿,自己取而代之。张太安的老婆感觉到危险将要降落到自己这个半老徐娘的头上,跑到书记那里又哭又闹,还坐在办公室就不走了。那个打字员来办公室送打印材料,她便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于是,办公室就成了两个女人的练武场,影响极其恶劣。县委刘书记那个恼,手一挥,张太安就到田坪乡做乡长来了。张太安下来的时候,刘书记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刘书记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你要不把裤带扎紧,好好管住自己,再在下面弄出事情来,你就一辈子待在下面别回来。”

实在说,刘书记还是爱惜县委办这支笔杆子的,田坪乡党委书记年纪大了,还长年生病,张太安好好表现,不再出错,接手做乡党委书记是不会有问题的。干几年,就可以回去了。

张太安来到田坪乡之后,还真地把刘书记的话记心里了,一年多来,不但没有听到他的什么桃色新闻,他还在兢兢业业地做他的政绩工程,给几个村安装自来水呀,修济河大桥呀,年底接任乡党委书记不会有问题,过三两年,就会回到县委办去的。

可是,田卉那个千媚百态的招惹,看来他张太安是有些把持不住了。

杜中全说:“张乡长,这车怎么出来啊,总不能老是蹲在厕所闻那臭气吧。”

张太安说:“急什么,我的手腕还痛哩。”

杜中全就不做声了,进屋拿了一个脸盆,盛了水,重重地泼在小车的屁股上。

张太安站起身,打开车门,钻进小车里去了。小车还能发动,张太安把小车慢慢退出来,停在禾场上。小车头上的盖子已经被撞开,像个张着大嘴的鳄鱼,车窗玻璃也被撞烂了,像是一只深陷下去的眼睛。张太安复又下了车,说:“我们说说赔偿的事情吧。”

杜中全说:“赔什么?”

张太安说:“把田卉家的厕所撞烂就不赔了?”

田卉连忙说:“只要张乡长没受多大的伤,我就放心了,厕所原本就是烂的,不用赔。”

杜中全说:“我叫几个木工,把厕所修一修就是了,请木工不要几个钱的,村里出。”

张太安说:“要村里拿什么钱,村里哪来的钱。我把钱拨到村里的账上,你再拿那钱修厕所,要修好一些,给半垭村做个榜样,建设文明和谐社会,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也应该纳入进去。过小康生活,提高幸福指数,就是这个意思。”这样说过,张太安就要杜中全提些水再把小车洗一洗,他要回乡政府去。

杜中全一边洗车一边说:“我还没有向你介绍田卉呢,她是我们村李会生的老婆,我们乡首届评选出来的孝敬公婆的好女人。”

“真的吗?”张太安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对田卉道,“说说看,你是怎么被评上好女人的,你的公公婆婆呢?你家男人呢?”

田卉看了张太安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杜中全替她说道:“田卉不是我们田坪乡人,她的娘家在洞庭湖边那个出美女的地方,不然她怎么长得这么漂亮。那地方就出美女啊。她是在深圳打工时认识李会生的。李会生的父亲死得早,只有一个老母亲,几年前老母亲生病瘫痪在床,那时他们的小孩才三岁,她就带着小孩回家来侍候婆婆,侍候了三年,端屎接尿,喂饭洗澡,谁见了谁都会感动。那时我们乡一些年轻人在外面打工,一年也不回来一次,年迈的父母饭都弄不上口。乡党委周书记听到田卉的事迹,把全乡的干部职工和一些在外打工回来过年的年轻人带到田卉家里来参观,要大家向她学习。那年周书记就在全乡搞了个首届评选孝敬老人的好女人活动,田卉就成了田坪乡首届孝敬老人的好女人了。李会生的母亲是前年年底去世的,田卉没有去深圳,孩子上学了,她又要守在家里送孩子读书哩。你说这样的好女人哪里找。”

张太安连连说:“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今年年底的时候再评选一次,评上的,要发奖金,要戴大红花。”顿了顿,张太安又说道,“这样的好女人,怎么不选进村干部班子来?”

杜中全说:“按照张乡长的指示,明年年底村领导班子换届选举的时候,把她选进班子里来就是。”

张太安握着田卉的手,摇了又摇,连连说了几个好,才钻进小车。

杜中全说:“酒还没醒,不能开车的,再把车开到人家屋里去怎么办?”

张太安不跟他说话,对田卉说:“我回去把钱拨过来,你就叫泥瓦匠来修厕所,过几天我要来看的,厕所没修好,我要批评你。”

田卉说:“张乡长给多少钱,我就拿多少钱修厕所,决不把钱攒下来做别的用。”

张太安说:“这就好。”说着,开着那辆破车,摇摇晃晃走了。

杜中全对田卉挤了挤眼睛,说:“田卉,你可要注意。”

田卉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人家把车子开到家里来了,要我怎么注意啊。”

杜中全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田卉看着他,说:“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杜中全却不说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说道:“你不该说他给你多少钱你就拿多少钱修厕所的,你能把厕所修出一朵花来?”

“乡政府能给我多少钱,给我二百块钱,把撞烂的壁板整修一下,就了不得了。”

杜中全说:“整修成原来那个样子,你还敢蹲在厕所里?过路的人把你的光屁股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己还不知道啊。”

田卉红着脸说:“只有你才想着占别人的便宜。”

杜中全说:“我说了,少说也要给你一万。”

田卉盯着杜中全,一阵才说:“他那钱就算是台币,也不会给我一万的。一万台币也能当三千多块钱用呢。”

杜中全说:“你担心乡政府没钱?告诉你,钱不用乡政府出,县里下来的扶贫款、造林款、水利款、农田基本建设款、新农村建设款,都在他们手里,说个什么名目,把钱往你这里一划就是了。”

田卉说:“不可能,昨天晚上我没有做发财梦。”

“我把你刚才说的那话套用一下,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你还怕钱多?我给你想好了,把厕所修成城里的那个样子,用红砖修,地上铺瓷砖,窗户安上玻璃。”杜中全看着田卉,带着几分暧昧的口气说,“我对你田卉家的事情从来就是全心全意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没有打过折扣。前年评比好女人,我请人给你写材料,自己掏腰包给别人买好酒好烟。可你从来都没有给我留过一次门,大冬天让我蹲在后门口挨冻。往后,我就更加别指望了,你攀上了高枝,还看得上我啊。”

田卉那张好看的脸变得像是八月雨后的落霞,红彤彤一片。突然,她说:“玉秀嫂子来了。”

杜中全连忙把嘴边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回过头,那边公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让他十分的气忿,“你骗我呀。”伸过手,就要抓田卉。

田卉踅身就往屋里跑,杜中全追进屋,就把田卉抱住了。

田卉说:“大白天的,动手动脚,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

杜中全说:“晚上给我留门不?”

田卉说:“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的表现还不好?”

“你自己觉得好?”

杜中全说:“我这就给你把钱弄回来。”说着匆匆到乡政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