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14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雷伏虎像一头困兽一样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最终还是走到了窗前。他用手撑住窗沿，做了一次深呼吸，想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窗外的景色异常肃杀，那排粗壮的水杉树在深秋的风里变得枯枝裸干，地上铺满了密密匝匝的枯叶。
其实，雷伏虎在同一个窗口已经目睹了那排水杉树十年的枯荣。这个属于县卫生局局长室的窗口，给了他独特的视角。而以往他站在窗前的时候，似乎并没在意那些树的枯荣，油然而生的念头是，自己也会像那些挺拔的大树那样永久地伫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但今天雷伏虎的想法却有些沮丧，他想，当这些树再一次披绿的时候，站在窗前看风景的可能就会是另一个人了。“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雷伏虎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句词，心里就有了阵阵隐痛。还有两个月，他将年满五十五周岁了，这是科级领导干部退居二线的年龄。
回过头来，再看看宽大的办公室和那张霸气十足的老板椅，他心里的感慨就变得更加强烈起来。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在这里发号施令，更习惯于下属敲门进来时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这是他心灵的按摩室，当然给他按摩的不是哪个具体的人，而是权力。长期以来，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一回到这间房子，往老板椅上一坐，他的心里就会慢慢释然的。
随着退居二线的时间越来越逼近，他似乎感觉出周边一些细微的变化。墙上的电子钟慢了十分钟，也没人来换电池。来找他汇报工作的人好像也少了不少。他主动喊那些股长们过来交待工作，那些人来是来了，但目光已不如以前那么专注了，最关键的是两手空空，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手拿笔一手拿本子，一副随时要记下他指示的样子。
雷伏虎又将目光投向墙上自己亲笔题写的那两个“静思”的大字上，却怎么也“静思”不起来。他决定要做最后的努力，想方设法延缓自己退下来的时间。其实他早就盘算过，原本是想在年初的县人大、政协的换届中，谋个副职，这样就能干到六十周岁了。但经过努力，最终还是没能如愿。现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把年龄改过来。因为他还记得，当年当兵的时侯，为了达到年龄的要求，父亲找关系把他的年龄改大了一岁。
改天，雷伏虎找到县委组织部周部长，想陈述一下自己的想法。为了配合这次行动，他还弄来了一些佐证材料，甚至包括当年接生婆出的证明。
周部长原先是市委主要领导的秘书，年龄不大，但讲话却有些居高临下。还没等他陈述完，就打断他说，老雷啊，干部退转这可是规律呀，你还是想开点吧。雷伏虎据理力争，还把那些证明材料递了过去，说，我还是希望有错必纠。周部长看也不看，端起泡满枸杞子的茶杯呷了一口，说，如果要纠错的话，那你当年隐瞒年龄去当兵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能纠吗？雷伏虎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伸手一把夺过桌上的那些材料，却一下子碰倒了周部长的茶杯，结果杯子掉在地上肝脑涂地，枸杞子洒了一地。
出了组织部，雷伏虎就径直去找县委书记邓安。邓书记态度还不错，先是安慰他几句，然后就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周部长，让他们认真核实他的年龄问题。
几天后，组织部反馈的消息是，雷伏虎档案中所有的年龄记载都是一致的，与当前年龄无误。雷伏虎绝望了。他当时就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要是一棵大树就好了，他会毫不犹豫拦腰把树锯断，让别人数数自己的年轮，恐怕只有这样人家才会承认自己的实际年龄的。
雷伏虎的心情恶劣起来，整天是满脸乌鸦，动不动就发火。他原本脾气就不好，大家私下里都叫他雷老虎，现在这只虎更是惹不起了，大家只好躲着他，生怕被恶虎扑食了。办公室给他送来一些日常的办公用品，他一看那本新笔记簿又大又厚，就莫名其妙发火说，明知道我干不长了，还弄来这么厚的本子，是想让老子回去写回忆录吧？
药政股的小郑这天早上正在办公室吃方便面，雷伏虎看见了，就骂，老子还没退呢，你就敢把办公室当成食堂？小郑吓得包着一嘴面不敢咀嚼。骂完以后，他还当众宣布扣小郑一个季度的岗位奖。事后，药政股股长老钱来向他解释，小郑是参加县医院医患纠纷调解一夜没睡刚到办公室的。雷伏虎听了就有些后悔了，而当老钱提出小郑奖金的事时，他还是有些放不下架子，含糊其辞地说，反正我也快退了，你们到时候就看着办吧。
雷伏虎的坏脾气在家里也暴露无遗。这段时间，他回家吃饭的次数多，结果老伴烧的菜他不是嫌咸了，就是嫌淡了。老伴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将就着他，还尽量安慰他。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老伴递给他一张晚报。雷伏虎一看头版的通栏标题是“公务员退休年龄或可延迟”，立刻为之一振，就像一个绝症患者看到一种新药问世一样，因为退休年龄一旦延迟，二线年龄也会相应延迟。但他看完文章后就立马泄气了，原来这个问题尚在论证当中，就像新药还在研制当中，他是等不及了。雷伏虎突然蹿出一股无名火来，把报纸揪成一团，扔了出去。
老伴实在有些受不了他了，就赌气说要去北京儿子那里。而一提起儿子，雷伏虎更气了。儿子在国家一个部委工作，这本来让他很有面子，可他偏偏娶了个跳芭蕾的姑娘，两人还立志要做丁克，这让他含饴弄孙的美好愿望就此破灭。他对老伴吼道，都是你把那小子惯的，人家退下来还可以带孙子，我就只能装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