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江湖老友:蔡澜散文集(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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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庸

稀奇古怪

黄蓉想出来的食谱稀奇古怪,而作者金庸先生的饮食习惯却很正常。

“我和蔡澜对一些事情的看法都很相同。只是对于吃的,他叫的东西我一点也吃不惯。”有一次和金庸先生去吃广东粥面,他就这么说。

海鲜类金庸先生也没有兴趣。他爱吃肉,西餐牛扒绝对没有问题。一起去旅行时,到中国餐厅,他喜欢点酸辣汤,北方水饺也吃得惯。

上杭州餐厅和沪菜食肆,金庸先生不必看菜单,也可以如数家珍地一样样叫得出来。

至于水果,金庸先生最喜欢吃西瓜。这也是江浙人的习惯吧。我小时候就常听家父说他住上海的时候,西瓜商家是一担担买来请伙计吃的。不这么做就寒酸了。当年没有冰箱,把西瓜放进井里,夏天吃起来比较冰凉。

说到酒,据说金庸先生年轻时酒量不错,但我没看到他大量喝。来杯威士忌不过不加冰,净饮倒是常见。

近年来他喜欢喝点红酒。每次脱下眼镜后细看酒牌,所选的酒厂和年份都不错。有时喝到侍者推荐的好酒,也用心记下来。

吃饱了饭,大家闲聊时,金庸先生有些小动作很独特。他常用食指和中指各插上支牙签,当是踩高跷一样一步步行走。

数年前,经过一场与病魔的大决斗之后,医生不许查大侠吃甜的。但是愈被禁止愈想吃。金庸先生会把一条长巧克力不知不觉地藏在女护士的围裙袋里面。自己又放了另一条在睡衣口袋中,露出一截。

查太太发现了,把他睡衣口袋中的巧克力没收了。但到楼上休息,金庸先生再把护士围裙袋里的扒了出来偷吃。本人稀奇古怪。不然,他小说中的稀奇古怪事又怎么想出来的呢?

和查先生吃饭

我们最尊敬的大师查良镛先生八十岁了,胃口还是那么好,真不容易。但是对食物,有固定的那几种,不像我那样什么都尝试。

“我和蔡澜有很多同好,吃则完全相反。”查先生曾经那么说。

查先生大方,曾经邀请我欧游数次。有一回在伦敦,我建议到黎巴嫩菜馆。吃了生羊肉,各类香料用得很重的菜。查先生微笑地陪伴着,坐在露天茶座,天气热,额上流汗,不举筷也不作声。当时我见到了真是不好意思。从此一块吃饭不敢造次,永远是由他决定吃些什么。

查先生为江浙人,当然最爱吃江浙菜。广东菜也能接受,但只点大路(注:粤语,“大众化”的意思。)的,像蒸鱼、炸子鸡等等。北方人喝的酸辣汤也喜欢。

粤菜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家,港岛香格里拉酒店的或者国际金融中心的,吃惯了较为安逸。

至于日本料理,会来金枪鱼腩、两块海胆寿司、一大碗牛肉稻庭面。铁板烧也经常光顾。

说到牛肉,可是查先生的至爱。西餐店的一大块牛扒,吃得不亦乐乎。

每回都是查先生埋单。有时争着付,总会给查太太骂。总过意不去。但有一次,倪匡兄说:“你比查先生有钱吗?”说得我哑口无言,只好接受他们的好意。

查太太一直照顾着查先生的饮食。查先生年纪大了,医生不让吃太甜。而这刚好是查先生最喜欢的。我每次和他们吃饭,买了数瓶意大利MOSCARTO D'ASTI甜葡萄汽酒孝敬。查先生喝了对味,查太太也允许。就不再喝我们从前都喜欢的丹麦威士忌了。记得当年一起吃饭,都爱叫一杯,查先生只在中间加了一块冰。白兰地倒是少喝了,这点与倪匡兄又不一样。他只喝白兰地,不懂得威士忌的乐趣。

席上,倪匡兄总是坐在查先生一旁,他们两位浙江人叽里咕噜。大家记性又好,把三国水浒人物的家丁名字都叫得出来。

常客之中有张敏仪,她也最崇拜查先生。每次相见都上前拥抱他老人家一番,才得罢休。也知道查先生最吃得惯江浙菜,常在上海总会宴客。那里的菜已不用猪油,但火筒翅是这酒家创出的,又香又浓,查先生喜欢。查太太与我则注重环保,不尝此味。

熏蛋也做得好。查先生喜爱的是饭后的八宝饭,煎过的最佳,一定多吞几口。

也不是所有的上海菜都合老人家胃口。曾经到过一家老字号,做出来的都走了味。查先生发了脾气,从此我们就不敢建议到那家店去吃了。

也有一回来了几个国内的名厨,表演淮扬菜。大家吃过之后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查太太带我们转到那酒店的咖啡室,叫了几客海南鸡饭,查先生吃了才笑了出来。

每到一处,总有酒店经理或闻风而至的书迷带着金庸小说来请查先生签名,老人家也来者不拒。兴之所至,还问来者之名,用来题上两句诗。这种即兴的智慧,更令大家佩服到极点。

“天香楼”还是最信得过的杭州菜馆。查先生进餐地点大多数集中在他居住的港岛,不太过海来吃。但“天香楼”是例外。每次去,都叫老伙计外号小宁波的过来点菜。查先生如数家珍:马兰头、鸭舌、酱鸭为前菜,接着是烟熏黄鱼,或熏田鸡腿、炸鳝背、咸肉塌菜、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富贵鸡、云吞鸭汤。

正在等上菜时来杯真正的龙井,啃白瓜子。食前上一碟酱萝卜,也极为精彩。这里的绍兴酒一流,查先生就不喝洋酒了。

吃得饱饱,最后上的酒酿丸子。里面还加了杭州少有的草莓,色泽诱人,酒糟味浓,可口之极。查先生爱的,都是甜的。

到了夏天,查先生最喜欢吃西瓜。我也曾冒着被查太太责备的危险,从北海道捧了一个特大的。全黑色,打开了鲜红,是西瓜之王。查先生也很乖,只吃几小块。

秋天的大闸蟹当然也吃。常在家里举行蟹宴,查太太一买就是几大箩。她本人也极为喜欢,但为了给查先生增寿,戒食之。拼命劝人多来几只,自己不动。查先生其实对大闸蟹也只是浅尝,喝得多的是那杯加糖的姜茶。

一次刚动过小手术,查先生在家休养。咸的当然是一点也不能碰,每天三餐只吃不加盐的蒸鱼。有日夜三班的护士照顾之下,身体复原得很快。

差不多恢复健康时,照样不准吃甜品。查先生偷偷地把一小条巧克力放进睡衣口袋,露出一小截来,给查太太发现了没收。甫入睡房,查先生再从护士的皮包中取出一条,偷偷地笑着吃光。

何铁手

在墨尔本查先生的家里作客时,刚看完新出的大字版《碧血剑》。

“你最喜欢书里哪个女子?”查先生问。

我毫不犹豫回答:“何铁手。”

查先生笑盈盈:“想想,何铁手的确不错。我也是蛮喜欢。”

《碧血剑》里,男主角袁承志的身边出现五个女人。他说过:“……论相貌美丽,言动可爱,自是以阿九为第一,无人可及。小慧诚恳真挚,宛儿豪迈可亲。青弟虽爱使小性子,但对我全心全意,一片真情……”

对何铁手的印象,总是“艳若桃李、毒如蛇蝎”这八个字。当然,何铁手身为五毒教教主,没遇到袁承志之前的生活背景,一定令到她那么古怪。自小为了练功,给父亲斩下一只手掌,本来更应变得不近人性才是。但个性开朗,这种女子娶了之后才不会有麻烦。

何铁手是个好学之人,见到功夫比她强的袁承志就一心一意要拜他为师。对他的那几个女朋友都叫师母,解开她们的醋意。

何铁手虽然只剩一臂,但书上说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是二十二三岁年纪,目光流转。又说她说话时轻颦浅笑,神态腼腆,全然是个羞答答的少女。

金庸小说的男主角,往往对女人优柔寡断,常被他喜欢的小气鬼女友打一巴掌,脸上出现红红的五指掌印。袁承志也不知爱谁才好。

还是何铁手干脆,大胆向他提出:“师父啊,这世上男子纵三妻四妾,事属寻常。就算七妻八妾,那又如何?”

她叫袁承志把他爱过的女人都娶了,但她自己却不敢表白情意,做他的五奶。看得读者为她惋惜不已。

“和袁承志睡睡,那多好!”我说。

查先生点点头:“你这个建议很有趣。反正依照她的性格,不会在意。”

叽里咕噜

上午九点五十分的国泰航班,直奔韩国首都首尔。汉城改了这个名字,总是叫不惯。

到铜锣湾去接倪匡兄嫂,过隧道,时间还早。没什么车,交通畅顺,倪匡兄称赞公路的设施。到了机场,不停地说伟大,伟大。对于我们这种已经看得麻木的人,听着他的称赞也觉得不得了,伟大,伟大!

各自过关。倪匡兄嫂已是美国公民,但没带香港身份证,不能排永久居民那一行,和洋人游客混在一起慢慢等。

走进候机楼,有三鲜包、豆浆、三文治、面包等早餐。倪匡兄爱吃粥,吃了三大碗皮蛋瘦肉粥。又称赞伟大和好吃。

闸口在七十一号,需乘无人驾驶火车。我问要不要租一架电池车送他,倪匡兄摇摇头。到达了才知遥远:“我在旧金山十三年,加起来也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广东谚语说“文人多大话”。大话者,谎言也。路途遥远的形容,我只觉得是文学夸张而已。

查先生夫妇也到了。老友见面,聊个不停。

没有遇到不稳定气流,在机上又吃吃东西喝喝酒,看了一部电影,很快抵达首尔。

十二月天,当地气温只有零下一至三度。查太太为查先生准备了一件很厚的皮大褛,头套的边缘有兽毛,穿起来像个爱斯基摩人。倪匡兄穿件轻巧的羽绒外衣,也够温暖。

从机场到市中心要一小时。一路上倪匡兄看到很多旷地,说韩国还有很多发展的空间。汉江江水清澈,他对这个从来没到过的国家印象良好。

查先生对韩国历史了解很详细,倪匡兄的记忆力也好。用上海话谈论,谈得很开心。

“很久没看到你们两人叽里咕噜了。”查太太说。

查先生笑着说:“我讲什么事倪匡都搭得上嘴。他对历史的批评是严厉的,也够胆识。别人虽然也讲上海话,但不能和我叽里咕噜。”

刁钻

陪同查先生到台北参加“金庸小说国际学术研究会”,为期三天。

大会在台北图书馆举行,由汉学研究中心、中国时报和远流出版社主办。有来自中国、日本、以色列、法国、美国、荷兰、越南、瑞士、澳洲的学者共两百多名出席。

大礼堂的旁边附设展览,主题为侠者风貌。展出许多年来金庸小说的各种版本,包括原著的、盗版的和最近线装版。另介绍电脑网络,集中了作者的一切资料。

先把发言的学者的论文交出,事先让参加者阅读。然后每篇论文再以十五分钟的时间作更深的报告,再由另一位学者以七分钟来讲评。最后由大家自由发问,金庸先生自己讲几句话终结。

研讨主题有:一、作品分析与人物研究;二、社会、政治结构研究;三、宗教信仰、民俗及文化研究;四、从其他学科如心理学、数学等探讨金庸小说。

在第一天,数学家洪万生研究了“全真道观与金元数学”。这位台湾师大数学系的教授引述了古代文献,指出《射雕英雄传》中讲过的一套数学理论应由李治发明,李治是离开黄蓉几十年之后才出现的人物。

查先生很虚心地接受学者的指正,说今后的版本将作修改。

事后和查先生一齐吃饭时,他调皮地说:“也许是黄蓉先想到,后来才传到李治的耳中去的呢!”

金庸先生笔下的人物稀奇古怪,都是作者一个人的幻想,也就是说都是他本人。有个在座读者曾经出过刁钻的问题:“要是黄蓉考联考(香港的会考),她的成绩会如何?”

查先生笑笑:“成绩怎样不知道。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黄蓉一定会出猫(广东方言,即考试作弊)。”

金庸茶馆

金庸先生这次去台湾卷起的旋风,让市民在每天听市长选举的疲劳之中得到闲情。

传媒除了电视、报纸和周刊之外,还有一种香港还没有的报道——是由世界各国的金庸迷上网,同时向作者发问问题。

过程是这样的,《中国时报》副刊中每星期有一版《金庸茶馆》,发表学者的阅读心得,并集中网友资料刊出。在十一月七日星期六那天,由《中国时报》、中视二台、远流出版社的网站举办电视节目:《夜探金庸茶馆》。

曾在茶馆中发表过文章的专家三百多人得到邀请出席。电视直播这两个半小时的集会。不能来的人可以一面看电视,一面上网,网址为 Yons.直接来踢馆吧。

金庸先生坐在台上,主持人黎明柔拿着无线麦克风到处跑让现场观众发问。间中台上落下一片银幕,打出网友问题,由最多人发问的问题排列而下,一下子数百条之多。金庸先生笑着一一应付。

从前我们读完一本小说,都觉得颇有心得,想发表一下意见,但没有门路。科技的发达令同好集中在一起,大家都不寂寞了。尤其是身在海外的读者,能一下子和那么多人交流,是一件快乐的事!

上网次数的统计已超过三十三万。金庸旋风那几天每日有一万人上网,茶馆那晚更是打得爆掉。

网友都有别号,什么令狐情人之类。负责收信的工作人员也各有名称,像茶馆店小二、风骚掌柜等。我有机会看到风骚掌柜本人,长得高高的还蛮漂亮。网友与她不见面,但也能感觉到。

两个半小时的集会很快完毕了,观众全体拥到台前要求签名,一时应付不了。查先生兴致大增,请大家排队,一一签之。真是名副其实地签到手软。

新旧版本

学术研讨会的同时,有趣的是“金庸小说版本展”的举行。

先是展出作品首印剪报。在最早的连载于《新晚报》的《书剑恩仇录》至《明报》的其他作品的剪报中,除回目外,每日附有小标题,并有云君插图。

“云君是不是早一天读完才画的?”我问查先生。

他回答说:“不。当天要写什么,打电话告诉他大意。文字和插图同时刊出。”

再下去是旧版绝版书区。是我当年读过那本薄薄的书籍,每星期集后出售。这部分也包括台湾禁书时代的版本。

另有金学研究丛书和在《中国时报》副刊中的《金庸茶馆》集成的书籍。

海外译本中有泰文、越南文、英文到最近的日译版。漫画金庸里有早在一九八四年区晴的作品。多媒体展示中金庸展出电视连续剧、电影、电动游戏、网站、舞台剧、有声书的海报、剧照和各种其他资料。

学术研究会中,淡江大学中文系教授林保淳还发表了他的论文——《金庸版本学》。

在一九五九年,台湾实行了“暴雨专案”,全面查禁与共产党有关的书籍。一听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即刻联想到毛泽东词中的“射雕”,马上禁止。这时盗版版本出现,把书名作者名都篡改掉,《射雕英雄传》变成《萍踪侠影录》,作者是绿文。欧阳生的《至尊刀》就是《倚天屠龙记》,该书的人物名字也改了,张无忌变成葛万阳。《鹿鼎记》则改为《神武门》。真是荒唐。

金庸经过十年修改,新旧版本有何不同?

林保淳的论文是下过苦功研究的。举出:一、文字修辞的新旧版本对照;二、情节的改变;三、历史意识的强调;四、金庸版本学的意义何在等等。并非一般的戴高帽,可读性极高。

学术研讨会

参加金庸作品学术研讨会,有一点和其他会议不同的是,在网上的网友也能得到第一手资料。

会议进行中,网络记者不停地将各位学者发表的言论打成文字输出,世界各地的金庸迷即刻在网上看到。英文的研讨会也许采取过这个方式。中文的,这应该是首次吧。

研讨会分九次进行,每次讨论三篇论文,共三天。每次有一名著名学者当主持,评介及控制时间。最后一场圆桌会议由观察员发问。

金庸先生天天出席,直接回答疑点。这是学者们最高兴的事,他们说从前讨论已经去世的作家或科学家,死无对证。

武侠小说能成为各路学者的讨论对象,是件认真的事。刘绍铭讲《鹿鼎记》的英译、张小虹问金庸情是何物、Metr Shahar说小说中的“气”、Robert Chard的草菅阶层军事研究、柳存仁讨论全真教等等。

学者林富士的《武侠世界中的医者》中提出,像周伯通的双手二用,实际上是极有可能的事。这位学者曾经临床实验过左右脑中间被切除的病人,发现他左脑想上街,一直穿衣;右脑想休息,一直解纽扣。

还有一位学者讨论“不伦之恋”。问及道德水准,金庸先生回应:“凡是法律规定的乱伦是不可行的,其他像教授和学生的恋爱没什么伦与不伦。”

另外有许多是以比较文学的观点来看作品,经常引述一些很偏门的外国作家理论,听起来就相当地沉闷。我个人对比较文学有偏见,认为要比较的话,自己的小说比较别人写得好就是。金庸先生笑笑,私下对我说:“上次去美国科罗拉多开的学术研究也有许多是比较文学的讲者。六个女生出来讲,个个都比较漂亮,所以不闷。”

射雕英雄宴

和金庸先生来台北,我是名副其实的“掹车边”(广东方言,即“搭顺风车”的意思。)如果说有点小贡献,那就是促成西华饭店主办的“射雕英雄宴”。

事先远流出版社社长王荣文打电话给我,说出这个构想,要我组织一下。就找到了“镛记”的老板甘健成。

甘老板拍心口:“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这个承诺可不简单。我在他那里把菜试了一次又一次,忙得他团团乱转。

最担心的是西华饭店的主厨不能配合。甘老板先派弟弟来台一次视察环境,发现当地大师傅烧的是粤菜,都是由香港来的。而且还在“镛记”的大厨手下拜过师。一切便容易解决。

材料问题,甘老板亲自来台北的街市看过,就地取材可也,只担心做“二十四桥明月夜”的金华火腿了。这一道菜最刁钻,是黄蓉引诱洪七公的绝招。要把豆腐镶进火腿之中煮出。不被压扁吗?这是读者即刻想到的。

甘老板和我研究了又研究,最后结论是依足书上写的,不会离谱。先把整只金华火腿在三分之一处开了盖,再用电钻挖出二十四个小洞。用雪糕器具扒出圆形豆腐,先以火腿汤浸数小时再镶入火腿之中,铺上三分之一的盖。整只放入大蒸炉中炊之。上桌时掀开,热腾腾地挖豆腐来吃,十二人每位两粒。至于火腿,按照书上所讲——弃之不食。

酒由西华饭店调配,称之“九花玉露液”,取自黄药师之配方。其他菜港台二地合作,计有“英雄豪杰响叮当”、“矫若游龙掷金针”、“玉笛谁家听落梅”、“荷香飘溢叫化鸡”、“驼山西毒五蛇羹”、“北丐降龙十八掌”、“岁寒三友聚一堂”、“独步天下蛤蟆功”、“桃花岛上百花开”、“碧海潮生曲”。

宴会一开,连台北市市长候选人王建煊和马英九等人都引来。算是厉害。

金语录

金庸先生这次在台湾回答记者的问题,有些是值得录下的。

关于射雕:并非毛泽东首创,汉时李广即有射雕之名。唐朝王维诗中有云: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关于电视剧《神雕侠侣》:制作人把黄蓉也改为坏人。这好像我把儿子放在人家家里寄养,这个人天天打我的儿子。看得心痛。

关于自传:根本就不值得写。

关于一生影响最大的事件:被当初在上海任职的报社派来香港。

关于何时开始看武侠小说:八九岁就沉迷。

关于新派武侠小说:自己还是喜欢看传统的。新派的去太空漫游,武侠变成科幻,无法接受。

关于有没有被古龙影响:我写小说时古龙还没有出道。

关于女权分子研究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中的“物”是否为“信物”:问世间情为何物的“物”不是“物”,是“什么是爱情”罢了。情不是物,情是唯心的。

关于武侠小说里最喜爱的人物、现实生活中最喜爱的人物:都喜欢。历史人物中最推崇范蠡和张良。

关于自己的性格像不像书中人:我本身的个性和自己作品中的每位人物都不像。其实我对爱情的理想就是像杨过和小龙女一样,只是我自己做不到。基本上,我写武侠小说的乐趣在于我要书中的俊男美女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做什么。做什么也好,不要做韦小宝。

关于把写武侠小说的绝技传给下一代:没有人肯拜我为师呀!

小金庸迷

不得不承认,香港的中文文化水平低过台湾很多。

像金庸小说,在这里看的多数是漫画或者电视连续剧,读原著的人很少。我还听过有些人说:“那是古文,我怎么看得懂?”

唉!

台湾不同,每个年龄层都有金庸小说迷。年轻的由八九岁就开始阅读了。到了十一二岁,已经可以和你讨论金庸。这次的会场中有许多十二三岁的读者发问,问题也绝对不是“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本书”那么笨拙。

拿书请查先生签名,认识的人怕太麻烦他,自己也想要一本但是开不了口。反而是他们的子女所托的,就厚着脸皮:“请问你可不可以为我小女儿签个名?”

查先生在书上写着某某小妹妹或小弟弟的,不知多少。

一般上都是父母爱看,就介绍给下一代。有些太过年轻,便由漫画读起。

“夜探金庸茶馆”那晚,有位少女带了一个小金庸迷老远地由台中赶到。

“你几岁了?”查先生问。

“六岁。”

大家都惊讶。

“是怎么看的?”

“我姑姑念给我听。”

接着小孩回答了几个问题,都头头是道很有条理,证明他对作品消化得彻底。

“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人物?”

“杨过。”他回答。

“那你会不会像书中的杨过爱上小龙女呢?”查先生问。

六岁小孩冷静地说:“书上的小龙女不是杨过的真姑姑。我的姑姑是真的,怎么可以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