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对面的购物中心到底有没有在建呢?
桑柔工作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抬起头往马路对面看。终于有一天,丑陋的钢筋从蓝色围挡里露出头来,看得见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在慢吞吞施工,原来真的在盖商场啊,桑柔仿佛由此得到了什么安慰似的。
收到Rihanna的群发邮件后,桑柔非常难过,因为她在邮件里说,Joey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她想了解其中一切的细节,想要摸一摸他的脸,他的手,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束手无策。哪怕只是来买感冒药的陌生人,她还能问出是冷还是热,知道对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接触了什么,找一找病因,再找一找对症的药,可是对Joey,她却一无所知,她什么都不知道。
思索了几日之后,桑柔字斟句酌地用英文给Rihanna回了邮件,说明自己是Joey的女朋友,很担心Joey的情况,所以希望能够详细地告知她Joey的情况,并请Rihanna向Joey转达,自己想去美国看望他。总是羞于表达感情的桑柔,想来想去,还是在最后加了一句:Please tell him that I miss him so much, I love him, wanna help him, as always.
邮件写完后,她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生怕哪个词不妥当,哪句话的语气不礼貌,要理直气壮地对Rihanna说自己是Joey的女朋友似乎根本就是件做不到的事情。因此这封邮件在草稿箱里躺了很多天,桑柔反复点开,反复将鼠标挪上发送键又挪开,最终眼一闭,心一横,发了出去。
这一次邮件发送后的等待尤为焦灼,桑柔每天不知要打开邮箱多少次,再失望多少次。一天又一天,购物中心的基础钢筋一点点绑扎起来,桑柔看着渐渐攀升起来的框架,心里的疑问也像错综复杂的建筑结构,越垒越高,越堆越密集。为什么没有回信呢?也许Rihanna根本没有看到邮件。也许她看到了,但并不相信。又或者她相信了,但是根本没有告诉Joey。可是这么久了,Joey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竟然连邮箱也不看一眼?这一次她不想坐在原地等待,可除了束手等待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一等,就等到新年也过去了。
除夕夜和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妈妈和桑柔两个人,还有一个对满桌吃食虎视眈眈的松狮。不同的是,除夕当天下午,妈妈在家准备年夜饭,桑柔带了从家附近桑树上折下的细枝去了墓地,放在了爸爸的墓碑前。
她依然不知道可以同爸爸说些什么,如果死后真有魂灵,那什么都不说他也该知道她们母女这些年的林林总总,如果肉身与气息全都烟消云散,那说什么也都只是给冷冷的朔风听去。临走前,桑柔说:“你不是喜欢喝酒吗?下回我带酒来,借你的宝地喝一杯。”
过去她讨厌爸爸喝酒,每每闪过他的样子,总是拎着酒瓶跳河前东倒西歪的背影,可如今她也明白了,爸爸喝酒就同她抽烟一样,总要借点什么东西来打发愁绪。
妈妈做了很多菜,但是每样都不多,刚好够两个人吃完。吃完饭桑柔到楼下抽了一根烟,鞭炮和烟火不绝于耳,夜空被映照得斑斑驳驳,桑柔抱着肩膀、跺着脚看绽开在天空里的烟花,于是拿起手机拍下了一张发到Joey的邮箱。
连续给Rihanna写了几封全无回音的邮件之后,桑柔又开始继续给Joey写中文的短信,她对他说:“要是一辈子等不来你的回复,我就这样写一辈子,那我也比许许多多人都幸运,因为我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春节假期过后,店长请大家吃了顿饭,同事们一起喝了点酒,桑柔打车回家时在座位上捡到一本不太新的《实验心理学》,书皮有几道折痕,随手翻开,里面用各种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画了重点,贴了便笺,看来是本用到烂熟的课本。
“师傅这书是你的吗?”桑柔一面翻看一面问司机。
“什么书?我可不看书。”司机透过后视镜向后打量了几眼,“下午拉了一个到N大的学生,可能是学生落下的。”
N大啊。桑柔翻到书的扉页,果然用中性笔写了所在专业班级和姓名,桑柔想了想,把书带上一起下了车。
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带着喝过酒略微昏沉的醉意,开着空调,裹着毛毯,翻看这本心理学教材许久。
第二天她请了半天假,在N大内网查到了书上所写班级的上课时间便驱车前去,在暌违多年的教学楼里,听了一堂同样名为医学,但和自己所学经纬之别的心理医学课。上课时她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面,下课前把手里的书推给旁边的同学,指了指书上那个名字说:“是你的同学吗?”
那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女孩探过脑袋来看了看书上的名字,疑惑地点点头。桑柔说:“我捡到了她的书,麻烦你帮忙还给她吧。”说罢就抓起自己的包,在下课前十分钟悄悄地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究竟是不是在穿过狭长走廊的那一刻做出了“要不考个心理学博士也不错”的决定,又或者是Rihanna的那句“身心受到极大摧残”让她忍不住去想心理创伤到底是什么模样,和表皮创口的溃烂还有五脏六腑的坏死有什么不一样,如果不一样为什么也可以用药,既然可以用药,又为什么不可以手术。也有可能是每天在玻璃柜台里有大把毫无意义就流逝的时间,所以同事们泡茶、剥干果、聊家常、玩手机游戏的时候她想找点什么事情来做。
很多决定也许都很难追究到是哪一个瞬间下定的,总之,从这个春寒料峭的3月开始,她一边上班,一边自学全部的考博书目。为了能够白天去N大心理系蹭课,她主动找店长将自己的轮班调到了夜班,没课的时候她白天和松狮一起在家蒙头大睡,有课的时候就去N大听课,偶尔她会在等灯的路口出神,认出领着Joey走过的街巷。
考博这件事她自然也写信告诉了Joey,她说等我学成,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也许能帮上其他人。
4月中旬,南京已经有热起来的迹象,到了正午,逢上阳光正好,连外套也穿不住,N大的校园里,心急的年轻人已经亮出了光溜溜的两条腿。桑柔抱着教材和风衣外套急急忙忙停好车往教室赶,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抱着骨头模型枯着一张脸的医学生。
路过新闻系上课的阶梯教室,她原本一阵风一样从门口经过,但仿佛眼花看见了什么,又倒退了几步回来,讲台的投影幕布上是Joey和Rihanna在使馆门口拥抱的那张照片,原本桑柔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去看这张照片,可这一刻她还是有点错愕。她听见有着漂亮银发的老教授说:“这张照片,就是今年普利策奖现场新闻摄影奖的获奖作品,你们有没有想到新闻摄影史上类似的照片,我们在新闻摄影里究竟要寻找什么……”
桑柔认得这位老教授,她教过江延,她拿过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自己也是因此才知道普利策新闻奖会在每年4月中旬公布,等到5月再由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长亲自颁奖,那也是Rihanna的学校,是很多新闻生想去的地方。
下课铃打响时桑柔恍然震了震身子,连忙拔腿朝自己的教室走去。不知为什么,每远离刚刚的教室一步,都好像是朝着远离Joey的方向又迈出了一大步,她不知道自己耳朵里涌起的究竟是血液循环的声音还是汪洋大海的声音,但那声音却在用力将她推向Joey的反方向。
坐在阶梯教室角落,桑柔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为Joey哭过太多次,她不能再哭了,虽然她的嘴唇难以遏制地在颤抖,但她死死用牙齿咬住了,低下头去努力调整呼吸。她拿出手机给他写邮件,她说: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但那可能是其他人想要的,我不会胡思乱想,谁的生活不是充满了被动的前行呢。每当给他写信的时候,她的一切情绪都能得到平复,就像所有从身上抖落的碎屑都能有所着落。
妈妈问她要不要请导师吃吃饭,送送东西,或者找找从前的老师松动一下关系:“毕竟考博士都是直接跟导师申请,万一有这个老师的得意门生排着队呢,你不是白辛劳?而且,很多教授招博士生都想要男孩子吧?”
每次出门遛狗,妈妈总是自己牵着松狮,桑柔只能空着一双手跟在一边:“妈你懂得还真不少。”
“你读书的本事也不输别人,何苦吃亏在人情上。”
悬铃木巴掌一般大的叶子滤下早晨明晃晃的光斑,落在人行道上,落在松狮厚重的皮毛上,也落在妈妈的手臂上,桑柔伸手挽住那只布满光斑的手臂:“吃亏就吃亏吧,反正我也没想过一定要考上,就是找点事情做。”
妈妈抽回手臂,也不看她:“热死了,离我远点。倒也是,你要是真上了博士,是不是又一天天闲在家里,既有补助拿,又不忙,还要和我大眼瞪小眼,惹我心烦,考不上也好。”
虽说考不上也好,但是桑柔收到教授肯定答复的邮件告诉妈妈时,她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但很快又耸了耸肩:“也没什么好骄傲的,现在博士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桑柔冲着妈妈去厨房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而后很快把这个好消息同Joey分享:“这也许是快一年来最意外的好消息。因为经常去上课,也很郑重地同想要报考的老师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提出了报考申请,像个中学生一样事无巨细整理自己的全部资料,也许曾是N大医学系的学生给了我加分,也许是同你一起在北京做过的那些事情让老师觉得我有充分的理由转到这个专业。我极少向别人解释自己,你会发现外科大夫们总是不太善于做解释,可我却要拼命向他解释,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留给我。有点难,好在我完成了。”她没有告诉Joey的是,像写生平日记一样写申请材料时,她有多少次将他写下来的冲动,是他告诉过她,有很多疾病是医生解决不了的,有很多苦难不是因为经济、教育甚至政治,只因为人本身。可她忍住了,她把他藏到那些客观陈述的背后,这或许是一门玄学,仿佛只要对别人讲述了他,一切都会“嘭”的一声化为乌有。
教授接受了申请,桑柔仍旧上着静悄悄的夜班,补着零零碎碎不完整的觉,同时复习考试。因为是24小时药店,所以坐堂医师需要三班倒,桑柔选择了晚十点到早六点这个时段,因而再也没能看见购物中心施工,工地在深夜的探照灯和路灯包围下,像个庞大的怪物,用黑黝黝的身躯遮住了一大片夜空。如果不是药店门口恰好有彻夜执勤的警车,桑柔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进到什么奇怪的次元。
夜班其实是最清闲的时段,桑柔可以用来背书,背英语,也背专业课。但深夜有深夜的特别,手足无措来买验孕棒的女孩看上去似乎连二十岁也没有;发着高烧的老人拄着拐杖来买药,在药店门口犯了癫痫,桑柔手忙脚乱地叫了救护车,没想到在医院见过开膛破肚生离死别的自己竟然面对一个倒下去的病人慌了手脚;也有受了伤的人来买碘伏和绷带,桑柔判断了一下伤口索性帮他包扎,劝他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可他付了钱,站在药店门口印着“24h”的灯牌下抽了一根烟离开,警车里的警察睡眼惺忪地摇下车窗,一直注视他走远。
夜晚的人同白天的人,仿佛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告诉Joey,自己在缓慢地做一些事情,做一些像他一样的事情,或者说想做一些像他一样的事情,也许她现在无法同他一样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去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梦,但是也许有一天,当她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可以同他并肩作战,无论到了那个时候她是几岁,还能走动几步路。
有没有在发完邮件之后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的时候,是有的吧。整整一年,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有时夜深人静看着满药店的货架和玻璃陈列柜,她有将一切打碎,让警报响彻寂静街道的冲动,她想冲面前不存在的人大喊大叫,想问问他,究竟因为什么,能让你一整年都没有丁点音信,你是被软禁了,被限制自由了,还是真的变成了丧尸,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样才能知道你究竟怎么了。
又一个旧年换新岁的时候,桑柔真的带了一小瓶杜松子酒去墓地,就坐在爸爸的墓前把一瓶酒给喝光了,又一言不发地拎着空酒瓶离开。
上考场的前一天,桑柔坐上三路车,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坐了一整天。中山北路,大行宫,南京图书馆,新街口,永庆巷,随家仓,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车流与路人,高楼与行道树,没有人再听她胡说八道。
笔试、面试,似乎录取并不是什么意外之喜,只是前去同店长辞职,请大家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火锅,从此又要做回学生。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睡过觉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抱着枕头又去妈妈的卧室,妈妈咕哝了她两句。她说瞌睡会传染,所以要来借一点,结果仍旧不成眠,却不想妈妈忽然拉开床头的抽屉,头都没有转过来就把一盒烟拍在了她手里:“睡不着就去阳台抽烟,别烦我。”
桑柔握着烟盒愣了一下,便乖乖披了衣服去阳台,发现没拿打火机,又回自己屋里去找那只刻着Joey名字的打火机。就着春日凌晨三点的风,桑柔用一根烟的时间好好回想了离开南京后的那些日子,历历在目,又像幻觉。
在冷冰冰的阳台上散了会儿身上的烟气,回房间前,她又给Joey发了一封邮件,告知他自己考上了博士,要回N大去念书:“带你去过的孤儿院我现在每周都会去,我听说有博士师姐在一所专门接收自闭症儿童的机构做志愿服务,我也许可以帮忙。也许等到你能够再给我写信或者再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再也不是那个质疑你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的桑柔。”
一年半以来,桑柔已经算不清写过多少这样的邮件,她从不去翻看自己的发件箱,她怕那翻不到头的页面会把自己击垮。渐渐地,她好像已经接受所有信件都得不到回复才是正常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期待回复。这封信也和之前的那些信一样,不一样的是,次日中午她醒过来,习惯性拿起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未读邮件里躺着来自Joey的消息让她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瞬间想要尖叫的激动之后,她又有些沮丧,她告诉自己,或许又是Rihanna的群发邮件,依旧告诉大家Joey暂时无法处理工作。可就算如此,也会有Joey的近况吧。桑柔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磨蹭了许久才点开来。
是中文。
桑柔:
非常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没能和你联系,因为我的生活发生了太多变化,我自己也有了很多改变,很难一一说清楚,那么我们就直接来说结论吧,这也符合你的习惯,不是吗?
我不想去同任何人说遭遇绑架的期间我究竟是怎样度过的,这没有意义,都过去了。但是当我回到华盛顿的家中,看到家人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桑柔,我不打算再离开美国,我会留在美国处理机构行政方面的工作,这是来自同伴们的善意。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觉得我没出息,一个对你说过那么多豪言壮语的家伙却终究失败了。你说我不会老,也不会失败,不是的,我会老,也会输。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结束吧,桑柔。你看我一直到现在才能来整理我们之间的事情,我真是糟糕透了,是不是?我们都知道,不会有一个未来,有你,也有我。所以,就在这里告别吧。对不起。
Joey
桑柔眨了眨眼睛,分明还没打算哭,眼泪却连续不断砸在了手机屏幕上。他怎么又同她说对不起了,他怎么可以同她说对不起?
“我想去美国看看你,无论那个未来有没有你,有没有我,都不重要,我们要不要分开,要不要告别也不重要,哪怕只是作为朋友,我也想去看看你。你知道我最恨‘对不起’这三个中文里最没用的字眼,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就让我去见你一面,我只想见你一面,这是我这么久以来,唯一的愿望。”
两只手噼里啪啦地摁着手机屏幕上的键盘,眼泪还在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松狮着急地扒着床沿站起来,探着脑袋想要去舔桑柔的脸,桑柔别过脸去,飞快地把信回了过去。
下一封回信是一周之后。这一周的时间都好像进入了桑柔脑袋里的某块混沌区域,仿佛每到这样的时候,脑内的这块区域就自动打开,将时间变成乱糟糟、毫无头绪的毛线球,囫囵过去,回头看只见一片浓雾。桑柔知道,这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否则这样的日子清醒起来该有多难熬。
面对第二封回信,桑柔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她怕他永远不再回信,也怕他说出自己更不想听的话。可他还是说了。当她看到他说决定和Rihanna重新在一起、拜托她好好照顾松狮时,她迅速将手机强制关机,塞到枕头下面,在床上枯坐了一整天。
这一回,她无法将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妈妈面前隐藏起来,也顾不上隐藏,妈妈什么也没问,只是喊她吃饭,问她要不要遛狗。
晚上妈妈去跳广场舞,她独自牵着松狮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正在施工的购物中心,竟然已经封顶,还打上了进驻商户的广告。而马路对面的药店,在门口接电话的医师是桑柔不认识的新人。她蹲下身,把松狮的排泄物用塑料袋装好,丢进垃圾桶时她看了一眼松狮,说:“我再也不用写信了,以后你只有我了。”
桑柔说到做到,她没有再给Joey写过一封信,她不再在意生活中的任何变化,纵然她在读了博士之后并不清闲,跟在导师屁股后面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研究所里的纸上谈兵,志愿服务的挫败或有所得,她做过便抛下,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好好记住,因为她并不需要讲给任何人听。
纵然她偶尔管不住自己,会去外网上搜索Joey或者Rihanna的名字,添加或者组合关键词,像个神经兮兮的偷窥狂,却并没能窥探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顶多能看到Rihanna的新闻报道,她仍旧冲在最危险的地方,做新闻、做纪录片。桑柔想,Joey也许和她一起,也许等在她身后吧,而这好像才是原本应有的结局。
她甚至注册过Facebook和Twitter账号,浏览了上千个名叫Joey的男人的主页,却没有一个是他。Rihanna倒是很活跃,可却从不发布任何与私人生活有关的信息。
读博期间,她陪同导师去过美国开会,她原本觉得如此遥远的国度,却转瞬铺开在面前。虽然她并没有去华盛顿,她去了芝加哥、去了纽约,她去了大都会博物馆,也坐在中央公园喝了一杯咖啡,她不自觉地去留意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总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像Joey的身影。
她当然知道自己病了,可却没有打算把自己治好。
博士毕业那一年,她决定留在研究所,继续做驻站博士后,妈妈问:“以后能留校吗?女孩子,还是留在学校最稳妥,比做医生好。”
毕业典礼当天,算起来校长已经是第三次拨过她帽子上的流苏,将学位证书颁给她。这一回,妈妈牵着松狮在礼堂门外看她。同门为她准备了花束,她去向还要继续一起工作的导师鞠躬,导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一会儿看一下邮箱,是下个月的研讨会章程,虽然毕业了,可是前路漫漫哪。”
桑柔点点头,抱着满怀鲜花,夹着学位证和毕业证还不忘掏出手机,打开邮箱,就这样于四年之后,看见了早已被压在几百页之后的Joey这个名字。
她停下了脚步,虽然她本没想停下,她的手指也在她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就点开了未读图标,她常常发现身体会早于大脑做出反应。
“桑柔你好,我是Rihanna,这封信我是拜托华裔朋友帮我做的翻译,我并不懂中文,希望他能将我的意思清楚传达。我需要一个你的地址,可以收到国际快递的地址,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寄给你,但先别问我是什么。等你收到之后就会明白。请把地址告诉我,务必。”
两个月之后,快递员将一个包裹严实的纸箱送进了桑柔所在的研究室。桑柔签收的时候,快递员一直在感叹说:“美国寄过来的,死沉死沉,你们这些大学老师不会还干代购吧。”桑柔笑了笑,拉开抽屉寻找剪刀。
盛夏时节,窗外蝉鸣喧嚣,此刻研究室里只有桑柔一个人。她用一把很钝的剪刀一层层拆开严严实实的胶带,打开箱子,发现竟然是满满一箱装在信封里的信,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日期,也都用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写着“桑柔”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