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刘君祖完全破解易经密码(第6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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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丰卦六爻详述

初爻:寻找绝配

初九。遇其配主,虽旬无咎;往有尚。

《象》曰:虽旬无咎,过旬灾也。

我们看丰卦第一爻——“初九”,“遇其配主”,“遇”,就是不期而遇,这是易经很重要的概念。人生的机遇往往稍纵即逝、可遇而不可求。“遇其配主”,就是遇到跟你配合的、实力相当的、命中注定的对象,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双方是绝佳配合。

“初九”地位比较低,是人生开始求丰的第一爻,还在基层奋斗。在“潜龙勿用”时,当然希望得遇“配主”——良主,然后可以飞黄腾达,往上创造丰功伟业。但是,一定要碰到识货的、能够真正帮上忙的,彼此配合。这样的一个“主”是可遇不可求的,在人生路上很难碰到,一旦碰到了就要掌握机会,因为这个机会对丰卦“初九”来讲非常重要。就像下卦是离,有智慧、很聪明,诸葛亮卧龙在南阳,他是有智慧的,可是没有实力,无军、无权、无钱,就只是“初九”;但他有头脑、有智慧,得遇小有一点震卦实力的刘备,震卦跟离卦配合,自然如鱼得水,这就是“遇其配主”。但是这样的奇遇要有机缘,不能强求。像旅卦也是周游列国的象,孔老夫子一身本领,周游列国而一事无成,就是没有遇到“配主”。

所以“遇其配主”就是丰卦之初最重要的事;有软实力,还要找到有硬实力的配合对象才能成事。为了找到这个配主,“虽旬无咎,往有尚”。“往有尚”在《彖传》已经讲过,根据自己的主张往前奋斗,就有成就丰功伟业的希望。但需要经过十天之久才能找到赏识你,而且能与你合作干大事的人,这样才能无咎。“旬”是十天,这里当然不一定是十天,而是用十天来代表一段很长的时间。为了找到“配主”,再长的时间也要等待,不然光有智慧,没有金主支持,无权无勇一定不能成事。所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有的时候“得来全不费工夫”,该跑的地方都得去跑,就是希望能遇到“配主”。孔、孟周游天下,甚至商鞅、苏秦、张仪等战国时代那票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靠自己游说各国,希望能“遇其配主”,但往往不那么顺利,甚至跑完十天,一个也没碰到。

可见,对丰之初来讲,一定要“遇其配主”。如果跑了十天,该跑的都跑完了,还是没找到“配主”,就只能怪命不好。要知道,怀才不遇的人多得很,鼎卦第三爻、井卦第三爻都是怀才不遇,井水很干净,但没人喝;鼎中的野鸡肉超香,但是太烫了没人吃。这都是怀才不遇。

“虽旬无咎”,如果十天之内找到“配主”就无咎。然后就是“往有尚”,因为跟配主一起往前奋斗,就有可能共大事。如果过了十天还没找到,对不起,不一定有下次机会。就像《象传》说“过旬灾也”,不但没机会,还会有灾难。所以人生常常是这样,“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没找到虽然不至于归零,但因为有机会成本,而且时机稍纵即逝。超过十天,你想再争取多一点时间,肯定办不到!“过旬灾”说明人都有些运气、机缘,人生就是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等气运循环中拼老命,能不能碰到都是你的命。如果还不行,“过旬灾也”,长江后浪推前浪,就得把机会让给别人。所以丰卦要求均衡,过了就是灾。

这个爻的爻变是小过卦,也就是说,在追求丰的过程中偶尔会犯错,但没有关系,只要抓到中心轴就可以,要谨小慎微,可小事,不可大事,尤其在还没找到“配主”之前,不能一个人硬干,否则就是“过旬灾”,而不是爻辞所说的无咎了。就像无妄卦本来是“元亨利贞”,要是“其匪正有眚”就“不利有攸往”,天灾人祸并至。很多的灾就是这样来的,因为贪心想不开,要求太过分,想一而再、再而三得到机会。“初九”,需要“遇其配主”,就像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也是要找到“配主”。但这都是遇,如果遇不上,也不能怪谁,即使当总统也有任期到的时候,与其下台后落寞,还不如在任期内好好干。

“虽旬无咎,过旬灾也”,时运是循环的,所以“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这个自然法则我们必须尊重,太阳不可一家红,哪有你一天到晚长红的呢?我们只有在一个合法、合情、合理的时限内,睁大眼睛赶快找,这就是丰卦“初九”的境况。那么,“配主”到底是谁呢?就是第四爻,就是上卦、外卦的核心,震的阳爻“九四”。因为“九四”有实力、有行动力,但不一定有头脑、有智慧,而“初九”是下卦离之初,两者结合,就叫“明以动”,内明外动,缺一不可,要找到这么好的搭配不容易。

其实丰卦也可以这么看,跟咸、恒、损、益一样,“初九”跟“九四”搭配,明动相资,你需要我,我需要你;还有“六二”跟“六五”相应,“九三”跟“上六”不但相应还相与,这都是配合的。一个是明,一个是动,“初九”是明之初,“九四”是动之初;“六二”、“六五”是明之中与动之中,而且“六五”是全卦的君位,这个相应的关系就特别重要,明动相资故称丰。“九三”跟“上六”就不同了,“九三”的明已经夕阳西下,就像离卦的“初九”日出东方,二爻日中,三爻就是老态龙钟、日薄西山。丰卦的“九三”就是夕阳西下的象,然后它的搭配也是过气的大佬——丰卦的“上六”,行动力衰微,所以智慧不足。丰卦三爻跟上爻的搭配绝对不可能好,这两爻都糟透了。一个老迈昏庸、智慧不足,一个路都走不动,可是这两个还是明动相资,明不足,动也不足;哪像二爻、五爻,一个有如日中天的智慧,一个是全卦君位。而“初九”跟“九四”,一个是日出东方,一个是行动力十足加上大权在握。

那么,丰卦从“初九”开始,一定要找到“九四”,“九四”有权、有实力,“初九”就是民间深厚的文化底蕴,有智慧,是属于“卧龙”型的人物。两者的搭配很重要,“初九”跟“九四”这两个爻如果都能找到对方,两爻变就是地山谦,“谦亨,君子有终”,谦卦就是要求在面对天地人鬼神时,都能够“谦受益”;丰卦本身是“满招损”,如果“初九”、“九四”两爻结合变成谦,再大的丰都不会有问题,因为它是以“谦”持“丰”,丰中有谦象,很不容易。“虽旬无咎”,花再长的时间去找都值得,“往有尚”就是这么来的。

我曾在上个世纪末问:中华文化在21世纪的气运如何?答案就是丰卦“初九”。也就是说,中国文化绝对是如汪洋大海般富藏智慧的宝藏。在21世纪,文化兴邦非常重要,初爻的文化底蕴要用得其所,就要“遇其配主”,所以中国的富强崛起,刚好提供“配主”的机会。不像清末民初国家积弱,再优秀的文化没有配主,只能用大刀跟人家的船坚炮利相拼,怎么拼得过呢?现在综合国力起来了,国家富强,文化底蕴开发得好,跟富强的国力配合在一起,当然就能够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丰卦“初九”代表中华文化的底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这个世纪有机会“遇其配主”,跟强大的国力结合,而显出其光辉灿烂的本质。“虽旬”就是要掌握“旬”的时间,在没有太大的外在干扰时,经过努力的实践,让软实力跟硬实力结合、富强跟文化结合,就“无咎”,“往有尚”,前途不可限量,迟早会如日中天。如果“过旬”,大家都不努力,都没意识到这个工作的重要性,富而骄横无礼,就会变灾。所以21世纪中华文化的运势最重要的就是要“遇其配主”,这个机会不容易,我们要珍惜。

关于“旬”字,除了十天干代表的十天一个周期的意义外,还有“均”的意义,也就是均衡发展。“初九”代表文化、智慧,“遇其配主”跟“九四”的富强实力结合,结果相得益彰,力量无穷。但“初九”代表的文化力量跟“九四”代表的富强力量,谁比较重要呢?均等,没有主从。其实“九四”也以“初九”为主,双方都在摸索。对“九四”来讲,“初九”是主,对“初九”来讲,“九四”也是主。也就是说,软实力跟硬实力互相需要,不分主从。双方互相尊重,软实力、硬实力维持均衡发展,国家再大也不会有问题。如果“过均”就灾,如穷兵黩武或只知道追求财富,都是“过均”。那么徒有文化,而没有富强的实力,仍然是灾。所以综合国力的发展一定要讲求均衡,那才有可能“永丰”;如果追求片面的畸形发展,就不可能久,不是“旅”就是“涣”,这是一定的。

四爻:向民间寻找智慧

九四。丰其蔀,日中见斗,遇其夷主,吉。

《象》曰:丰其蔀,位不当也。日中见斗,幽不明也。遇其夷主,吉行也。

第四爻出现太阳了,如日中天,中午的太阳是丰卦的基本象。丰卦中的“大过”就是中午的太阳出现不寻常的天象。在过去人们对宇宙天文的理解普遍不足之时,日食的现象常被认为是一种凶险的征兆。中国古代天文记录对日食的记载是全世界最丰富的,每一次日食都被记录下来,一旦有日食,人君、人臣就觉得代表天谴,是老天爷示警,帝王就得斋戒沐浴,反省是不是施政有问题,必须赶快改弦更张,不然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下来。以现在天文学的知识来看,我们都知道日食是可以预测的正常现象。丰卦的写作估计就是取象于在如日中天的中午发生日食。所以第二爻到第五爻就是日食观测的过程,第五爻太阳恢复光明,刚好落在君位的改弦更张,调整错误政策。第二爻开始日食,第三爻是日食的高潮,也是最黑暗的时候,第四爻慢慢恢复光明。第四爻跟第二爻的爻辞之所以那么相似,就是因为第二爻开始黑一半,第四爻又恢复一半。第五爻完全恢复光明,第一爻没有日食,第六爻是日食恢复光明之后的象,也是丰极转旅的象。

好,我们看第四爻。发生“丰其蔀,日中见斗”的现象,怎么办呢?解法就是“遇其夷主”。“夷主”就是“初九”,代表民间有智慧的卧龙。“九四”要找民间智库帮忙解决难题。因为居高位的掌权者不一定有智慧,所以要“遇其夷主”,遇到“初九”,把“初九”当主人。“夷”是平的意思,代表没有任何官爵的一般人。“遇其夷主”就吉,在日食所象征的一片黑暗中找到出路。“初九”指引“九四”,“九四”落实,两相配合,问题乃得以解决。

“丰其蔀,日中见斗”,斗就是北斗星,是自有人类以来就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天象,“日中”就是中午的太阳,因为发生日食,月亮、地球跟太阳在一条在线,太阳被阴影盖住,光明立刻变黑暗,白天变晚上,“见斗”就是中午看不见太阳,却看到了北斗星。当然,这个说法有点夸张,要知道再强烈的日食都不至于到这一步,这是指光明的社会因为第四爻的施政错误而导致黑暗,所以一定要找到有智慧的“夷主”,赶快调整,恢复光明,才可以重新赢得基层民意的支持。“丰其蔀”的“蔀”就是日食的阴影范围非常大,代表黑暗势力侵蚀光明的太阳,在中午时分居然看到晚上才看得到的北斗星。

《象传》说:“丰其蔀,位不当也。”“九四”当然是位不当,阳居阴位,居高位而不正,“位不当”也代表日月星辰的相关位置不对,才会“日中见斗,幽不明也。”太阳被遮住,变得一片幽暗。“遇其夷主,吉行也。”等到“九四”从“初九”那边得到智慧的光明,马上调整,推行新政,结果就是吉。如果不按爻辞所说的去做,爻变就是黑暗无边的明夷卦。

可见,“丰其蔀,日中见斗”是“九四”感觉到黑暗的可怕,“遇其夷主,吉”,是他的智慧被开启了,“吉行也”,“九四”有震卦行的实力,但没有透彻的眼光,所以需要“初九”的智慧。“初九”和“九四”两爻一动就是谦卦,堪称为最好的搭配。

“幽不明”跟“吉行也”,也在困卦出现过。困卦第一爻“入于幽谷”,困在幽谷之中,三年都看不到人。“困于株木”,也是“幽不明也”。丰卦“九四”“日中见斗”的状况跟“入于幽谷”的状况是一样的,都是“幽不明”。困卦上爻“动悔有悔,吉行也”。从困卦第一爻到上爻,由“幽不明”——找不到出路,到上爻改弦更张,找到脱困之策,“动悔有悔”就“吉行也”。丰卦第四爻把困卦初爻跟上爻的《小象传》的评断集中在一起,“日中见斗”的时候是“幽不明”,有智慧的人点醒你,教你怎么调整,不要陷在日食的黑暗里,懂得怎么做了,那就是“吉行也”。

换句话说,困卦初爻是最低的位置,是在“幽不明”的人生谷底,境遇悲惨,离自杀不远。可是对于在丰卦这个大集团中居高位的“九四”来说,他也是“幽不明”,可见官大也不见得全然是好的。“九四”会有这么黑暗的象,是因为丰卦有很多问题,而且资源太多,引来大家争夺;加上“九四”跟“六五”是阴乘阳、柔乘刚的关系,上卦是震,“九四”是典型的功高震主,当然会招致第五爻的猜忌。日食就象征着人际关系、君臣关系、老板跟高干之间的关系,重重猜忌、疑云满腹,就像睽卦上爻的神经病一样,那是非常危险的环境,信息不明,大家互相猜忌。可见,在丰卦这么大的林子里,什么鸟都有。豪门大宅中是非特别多,大红灯笼高高挂,各房都要争宠,所以“幽不明”、不可告人、藏污纳垢的事在丰卦中特别多。在这种环境中,“日中见斗”的“幽不明”,跟困卦的“入于幽谷”没什么不同,跟地位高低也不相干。越是地位高,越加“幽不明”,一定要想办法走出去,要“遇其夷主”,躲开人际猜忌或老板的猜疑。

“遇丰之明夷”是“九四”的象,“初九”是“遇丰之小过”,都不大舒服,可是两者结合起来,是“遇丰之谦”,那就不得了了,丰卦的所有问题统统化解。可见,人生的配合很重要,雁行团队之所以那么重要,就是因为不可分割,少一个都不行。人的教育发展也是越均衡越好,德智体群美均衡发展,过度或畸形发展绝非好事。“遇丰之谦”就给我们很大的启示,大国崛起要“谦亨,君子有终”,就是要“遇其配主”、“遇其夷主”,两者均衡发展必成丰,少一个都不行。“初九”没有“遇其配主”,纵是满腹经纶,也没有施展的机会,就像孔、孟,无法“遇其夷主”。此外,有钱有势而没有智慧,也是“丰其蔀,日中见斗”,前途黑暗。

二爻:日久见人心

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

《象》曰:有孚发若,信以发志也。

我们看第二爻,第二爻刚开始日食,天黑到一半,和第四爻的情景有点像。第四爻是从全黑的第三爻慢慢恢复一半光明。故“六二”跟“九四”的爻辞前半部完全一样,都是描述日食的景象:“丰其蔀,日中见斗。”

“初九”还未进入丰卦中象征非常天象的大过卦,“六二”则已进入瞬间的黑暗时期。照讲“六二”中正,跟“六五”也相应,明动相资,可是“六二”跟“六五”之间,被“九三”跟“九四”隔断,所以“六二”跟“六五”不能诚信往来。二跟四又时常争宠,第五爻跟第四爻又是阴乘阳的关系,时日久了就生出猜忌,加上丰卦资源太多,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六五”很难管好这个家。“九四”作为中央执政大员,却在那里搞派系,暗中发展私人势力;“六二”是地方诸侯,也是如此。“六二”中正,是下卦、内卦离之中,像离卦“六二”是“黄离,元吉”,丰卦“六二”应该也是最光明的地方,现在却发生日食,下卦的太阳被遮住了。

丰卦二、三、四、五爻是日食的象,可是《彖传》讲的不是日食,而是月食——月盈则食。两者取象不同,但都是发光体被黑暗的形势遮盖。当然不会永远被盖住,说不定黑暗过去又可以恢复光明。在整个丰卦的过程中,二、三、四、五爻很黑暗,可能有官商勾结的共犯结构,或者是同僚之间互相猜忌。人在斗争时很容易丧失理智,只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纷争就很麻烦。

“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阴影“丰”得不得了,黑暗面很大,盖住了中午的太阳,连北斗星都看得到。二爻因为受到“九三”、“九四”的阻隔,也开始受到“六五”的猜忌,所以光明蒙尘,二跟五的关系出现阴影。“六五”既怀疑“九四”,又猜忌“六二”,可见,丰卦的“六五”不好当。这时候怎么办呢?“六二”并不急,既然本身是光明的,就不要在乎一时被误会,也不用急着解释,日久见人心。所以在大家都神经过敏、互相猜忌的时候,所有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让日食过去,太阳自动出现。这样才经得起考验。

“往得疑疾”,“往”就是“六二”被“九三”、“九四”隔断,被“六五”怀疑,而急着要去澄清、解释。这样的“往”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老板更怀疑你。我们说“寡人有疾”,通常都是指位高权重的人,钱越多、权越大,越容易疑心别人想谋害他、利用他,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六二”如果还去解释,“九三”、“九四”就会继续破坏,“六五”耳朵一软,除了对“六二”更加猜忌,也会怀疑所有人。坤卦上爻为什么“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因为“阴疑于阳,必战”。人一旦有猜疑心,就会跟精神病一样,越看对方越像,其实这都可能是“无妄之疾,勿药有喜”。无妄卦的君位“九五”就是无药可救的精神病,爻变是噬嗑卦,演变为政治斗争。所以在那个位置上通常身心都不会太健康。

“六二”要跟“六五”解释,反而让“六五”更怀疑他,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事实证明一切,不必急,因为遮住太阳的阴影一定会过去。为了继续发光,就要“有孚发若”,用信望爱继续发光,最后就会吉,不必急于一时。

真金不怕火炼,故《象传》说:“有孚发若,信以发志也。”“六二”中心有主宰,可是不为人所了解,反而蒙上不白之冤,但总有一天会驱散黑暗,不白之冤自动消失。睽卦上爻也是精神病,看到“载鬼一车”,看到泥巴猪,弓箭拿起又放下,差点引发战争。“六二”爻一变就是大壮卦,“大壮,则止”,理直气壮就不需要解释;试图解释,反而会“羝羊触藩,羸其角”,讨不到任何好处,既然“往得疑疾”,不如不动。

五爻:改弦更张

六五。来章有庆,誉,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庆也。

我们来看“六五”。“六五”是丰卦的领导人,不仅爻位重要,角色也不好演,要管这么大的家产,没一点本事、智慧是办不到的。“来章有庆,誉,吉”,“六五之吉,有庆也”,众喜曰“庆”,“庆”就是皆大欢喜。领导人如果做对了,大家都有福报;领导人若做错了,大家都倒霉。尤其是丰的领导人,那就更不用讲了。

“章”是光明的意思,不是我们写的文章,这一点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坤卦第三爻讲“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爻变是谦卦。姤卦“天地相遇,品物咸章”,第五爻“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这里的“章”都是光明的意思。噬嗑卦讲“章”,贲卦就讲“文”;贲卦是天文、人文的人文化成,噬嗑卦讲章法,法一定要有明确的依据。“章”是光明的,“文”就不一定;“文”是文饰,贲卦有时就是官样文章,不能太明确。可是噬嗑卦讲法,绝对要明确、公正,故曰“雷电合而章”。

丰卦第五爻的“来章”,即恢复光明,“来”是爻往内、往下运动发展。“六二”急着向“六五”解释,可是“往得疑疾”。“六五”如果想到达“六二”这个光明中心,就得跨越“九三”、“九四”的阴影阻隔,这就是“六二”和“六五”的一往一来。“六五”想从“六二”那里取得光明——“来章”;“六二”急着去向“六五”解释——“往得疑疾”,但时机尚未成熟。一旦走到“六五”的时位,发现误会“六二”,自然会去找“六二”取得光明。“六五”“来章”,也就是日食过去、恢复光明。领导人突然想通了,悔过了。“六二”的光明终于让“六五”大彻大悟,误会冰释,心里又恢复光明。大船掉头很难,大国的领导人要道歉更难。“六五”如果肯道歉,就必须改弦更张。这在古代来说,就是受到日食的天谴警告,赶快调整过来,老天爷接纳了,日食过去,太阳又恢复光明。领导人因为改过向善,这样的“来章”真是万家生佛。人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丰卦的领导人肯诚心道歉,绝对要赞美。

“六五”如果认错就有好的结果,不然就会走向“上六”的万劫不复。“有庆”是皆大欢喜;“誉”是说大家对领导人敢承认过错而交相称赞;“吉”是绝对有实惠的意义。就像《象传》说的:“六五之吉,有庆也。”这个爻的爻变就是洗心革面的革卦,“丰多故”变成“革去故”,真的不容易。这就叫“一人有庆,兆民赖之”。领导人一念之间,就像老子说的“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就是人间的王者,影响力很大,所以最好有正确的想法,有错就改,马上就变成革卦的元亨利贞,全面调整,“悔亡,己日乃孚”。不然大家就会跟着从丰卦第五爻走到丰卦第六爻。所以占卦如果占到丰卦第五爻,就看能不能改过成功。《论语?子张篇》子贡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这里讲的就是丰卦第五爻,上面的人犯错,天下人都看到了;等到他改过了,大家也都看到了,继续仰望他,接受他犯的过错。第五爻如果做得不对,“飞龙”会变“亢龙”,“黄裳”会变“龙战”,所以第五爻跟第六爻绝对有因果关系,第五爻如果做对了,可能就免除第六爻的灾祸;第五如果打死不改,一定是“丰”极转“旅”。

从卦中卦的观点讲,如果“六五”做到了“来章有庆,誉,吉”,就会被大家接受,继续拥戴他;如果“六五”没做到,到底会有多惨呢?除了按照本卦本爻会变成丰卦的“上六”,还有就是卦中卦——二、三、四、五爻构成的大过卦。“六五”是大过卦上爻——“过涉灭顶,凶。”彻底完蛋。所以改过很重要,一定要有改过的弹性。人都会犯错,大国的领袖更容易犯错,而且影响很大。另外,“六五”跟革卦的关系也很密切,一方面爻变是革卦,一方面它又是初、二、三、四、五爻构成的卦中卦革卦的上爻——在“大人虎变”之后发生一连串的影响——“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可见丰卦“六五”,不要怕道歉,调整对了,依然会重新赢得大家的称赞、拥护。

丰卦中有两个爻不言“丰”,第五爻是其一,因为丰卦的领导人要谦虚谨慎,绝对不要傲慢自大。丰卦初爻也不言“丰”,因为还在尚大的阶段,需要好好努力,“遇其配主”,以成其大,所以这时候不可以称“丰”。最基层的丰之初跟最盛的丰卦君位都不能称“丰”,以免傲慢自大,意义十分深远。

三爻:黑暗时代

九三。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无咎。

《象》曰:丰其沛,不可大事也。折其右肱,终不可用也。

三爻跟上爻这一对是丰卦中非常惨烈的爻。一个是老迈昏庸的三爻,已经夕阳西下。一个是不具生命力与行动力的上爻。这两个糟糕的爻互相搭配,会产生什么结果暂且不论。丰卦“初九”跟“九四”两爻配合得好,结果是谦卦;“六二”跟“六五”如果配合得好,结果是“君子道长,小人道忧”的夬卦;“明以动”,作出重大决策,结果是“决而和”。而丰卦三爻跟上爻配合,两爻动是强势斗争的噬嗑卦。智慧、体力都衰退了,结果两个还要结合在一起,斗争到死。

“九三”过刚不中,又是惯常的三多凶,而且“丰其沛”,是日食最黑暗的时候。第二爻、第四爻的“蔀”是指日食遮蔽的阴影面积,是天文现象。“沛”是水字边,一般人以为是水量丰沛,其实还是天文现象,指太阳全部被遮住了。还有后面的“日中见沬”,“沬”不是泡沫的“沫”,看起来都是水,其实讲的还是天文现象。

“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才能换到“无咎”,得断臂求生,可以说是牺牲惨重。“毒蛇螯手,壮士断腕”、“丢车保帅”、壁虎的“断尾求生”,都是“折其右肱”。为了保命,即使“折其右肱”也得干;而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就是因为智慧不够,识人不明,形势判断严重失误。在日食最严重的时候,身心都在全黑状态,要换得无咎,代价就是断掉右手,变成残废。《象传》的批判就毫不留情:“折其右肱,终不可用也。”“九三”处在下卦离的顶端,没有头脑、也没有智慧,又需要“上六”震的手足股肱帮忙,而“上六”根本没有行动力。这一配合,必然是“折其右肱”,根本没有可用之人——“终不可用也”。“上六”就是终。《象传》前面还有一句:“丰其沛,不可大事也。”在“九三”这样的状况下,绝对没有办法应付国之大事,能保命就不错了。所以在“丰其沛”的时候勉强做大事,就是这个结果,牺牲惨重,苟延残喘而已。

“丰其沛”,沛是一个很大很黑的阴影,日食的区域比“丰其蔀”还严重,整个被遮住。“沬”是小星星,“日中见沬”,肉眼难以分辨的小星星都看见了,那就代表更黑暗,你会发现很多平时不易见到的事。这就是日食的高潮——“丰其沛,日中见沬”,可见黑暗到了极点。在这里作者并不完全是讲天象,而是借天象来讲人世的黑暗。三爻、四爻日食这么严重,三多凶,四多惧,都是人位。人在丰的时候乱搞,“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无咎”,在黑暗中像瞎子一样盲动,结果断手断脚。我们说这个爻跟震卦壁虎的断尾求生是同一个象,因为爻变是震卦,震卦是政权保卫战,为了挽回败局,常有很多黑箱作业发生,有时就需要“折其右肱”,以求无咎。

上爻:霸权末日

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象》曰:丰其屋,天际翔也。窥其户,阒其无人,自藏也。

上爻更惨,这是丰极转旅的阶段。“丰其屋”,有豪宅、有大房子。《论语》云:“富润屋,德润身。”人有德就修身,有钱就要装饰房子。“丰其屋”就是把房子装饰得豪华气派。照讲丰卦上爻是退休大佬,哪来那么多钱呢?可见这些钱很多是黑钱。

“蔀其家”,“丰其蔀”的“蔀”在这里成为动词,就是遮掩的意思。退休之后用不义之财修筑豪华的官邸,因为心虚,不敢跟群众接触,所以要遮遮掩掩。如此看来,上爻的大老可能“盗取”公共资源,退休之后住豪宅,极尽奢华,还有很多随扈、保镖,把住家团团遮掩,行踪也不欲人知。“窥其户”,可是一般老百姓对这种神秘客特别好奇,一天到晚都有人在暗中窥视,只是“阒其无人”,那么大的房子没住多少人,又神秘兮兮的,没一点人气。这一定是做了亏心事,为了保护自己,搞得像坟墓一样死寂。“三岁不觌,凶”,长达三年之久都不敢见一般群众,结果一定凶。因为丰极转旅,好日子不会太久,下面就是旅卦。

《象传》说:“丰其屋,天际翔也。”这是讲气派的高楼飞檐如在天际飞翔。这人搂了一堆钱住豪宅,好像在夸耀财富和势力。“窥其户,阒其无人,自藏也”,那么豪华的一间屋子,徒有其表,却没有人文精神、没有灵魂,只是把自己藏在那个幽暗的所在,跟困卦初爻“入于幽谷”没什么不同,所以经文都说“三岁不觌”。没有人会想要被困,可是丰卦第四爻、第六爻是这么丰的人,其实是困的;精神贫乏得要死,就像在蹲监牢一样,豪宅就是他的监牢,不敢见人。上爻爻变看起来颇有希望“大人以继明照四方”,是充满温暖光明的离卦,但其实“离”不起来,下面极有可能转“旅”,而且这个爻也象征霸权的末日,丰卦就是想要霸,转到旅卦就是霸权的末日,已经过了第五爻的鼎盛期,如果不改弦更张,就会走到这一步。

西汉学者扬雄,曾著《太玄》,对“丰其屋”这种霸权末日有一段千古名言。有不少人曾在公开场合对《太玄》公开发难,扬雄则以针锋相对,这段答话在《汉书?扬雄传》和《文选?扬雄〈解嘲〉》中都出现过。其原文如下: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则上尊人君,下荣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纵一横,论者莫当,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枝叶扶疏,独说数十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

扬子笑而应之曰:“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网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士无常君,国无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是故驺衍以颉颃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廷;惟寂惟漠,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俞跗、扁鹊,悲夫!”

这段话中的“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说的就是兴隆之势越大,灭绝的速度越快。这就是丰卦上爻,是灭亡的前兆,下面就是失去一切的旅卦。别看他声势隆隆,气焰熏天,其实早就注定他会断子绝孙。“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高明之家”,不是说智慧高明,而是指有权势、做太多坏事的人,这样的人“鬼瞰其室”,早就被天地人鬼神盯住了,冤亲债主都在等着收拾他,只能暂时躲在豪宅里,但不会太久,下面就是旅卦的失其居所。

丰卦上爻不仅是霸权的末日,也代表房子大而无用,因为精神空虚,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像“入于幽谷”一样,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丰其屋”,眼看他楼塌了。全部都包含在这个爻里面,这是历史规律。台湾的中小企业界有一个共同的传统,就是创业成功,有了一点资金,一般都不流行去买大办公室。如果哪一天董事长、总经理各有一层豪华办公室,一般基层员工都见不到他们,这就是败亡的开始。“丰其屋”就不再接触外人或下属,隔断与基层的沟通,所以是衰败之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如此。因为面对天地人鬼神的“折狱致刑”,人间法庭不能定罪,天地鬼神却不会饶他。所以不要羡慕一时的“丰其屋”,树大招风,往往是败亡的前兆。人的愚昧就在“丰其屋”,设备再多的安防设施也没用,因为“鬼瞰其室”,天地所不容。

再看卦中卦的丰卦第六爻,这可以加深我们对丰卦的理解。一个是三、四、五、上爻构成的归妹卦。丰卦“上六”就是归妹卦上爻,“丰其屋”就是“承虚筐”——“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最后一场空。另一个卦中卦是二、三、四、五、上爻构成的恒卦,丰卦上爻就是恒卦上爻。恒卦上爻是“振恒,凶”,“大无功”,总有一天地震会把“丰其屋”全部震垮,不可能长久。归妹卦上爻跟恒卦上爻,“承虚筐”跟国本动摇,就是“丰其屋”的象,可是人一般都迷信“丰其屋”,以为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蔀其家”,可是最后都不免于覆亡。所以恒卦第六爻是走向遁卦,“物不可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遁”。

关于扬雄所说的灭绝,我再提醒一点,柳宗元的《江雪》诗大家都很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绝、灭、孤、独,把丰卦“上六”的处境说透了,就是身心失衡,躯壳跟灵魂完全分离。在2008年金融风暴之前,我们看到很多“丰其屋”的象,别说个别的屋,甚至可能整个城市、整个国家都是虚的,这种象绝对是不祥之兆,精神匮乏到极点,而且是掠夺别人的资源得来的,非遭天谴不可。人一富就想“富润屋”,人跟国家都不例外,大家都想争谁是世界第一高楼。高楼绝不是好事,就等着“振恒凶”或者“承虚筐”而已!与其把钱用在堆栈一个指针去夸耀,不如挪作其他更实惠的用处。“丰其屋”其实就是讲人偏执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