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华法师成玄英撰
夫《庄子》者,所以申道德之深根,述重玄之妙旨,畅无为之恬淡,明独化之窅冥,钳揵九流,括囊百氏,谅区中之至教,实象外之微言者也。
其人姓庄,名周,字子休,生宋国睢阳蒙县,师长桑公子,受号南华仙人。当战国之初,降〔衰〕周之末,叹苍生之业薄,伤道德之陵夷,乃慷慨发愤,爰著斯论。其言大而博,其旨深而远,非下士之所闻,岂浅识之能究!
所言子者,是有德之嘉号,古人称师曰子。亦言子是书名,非但三篇之总名,亦是百家之通题。所言“内篇”者,“内”以待外立名,“篇”以编简为义。古者杀青为简,以韦为编;编简成篇,犹今连纸成卷也。故元恺云:“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内”则谈于理本,“外”则语其事迹。事虽彰著,非理不通;理既幽微,非事莫显。欲先明妙理,故前标“内篇”。“内篇”理深,故每于文外别立篇目,郭象仍于题下即注解之,《逍遥》《齐物》之类是也。自“外篇”以去,则取篇首二字为其题目,《骈拇》《马蹄》之类是也。
所言《逍遥游》者,古今解释不同。今泛举纮纲,略为三释。所言三者:
第一,顾桐柏云:“逍者,销也;遥者,远也。销尽有为累,远见无为理。以斯而游,故曰‘逍遥’。”
第二,支道林云:“物物而不物于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遥然靡所不为。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
第三,穆夜云:“逍遥者,盖是放狂自得之名也。至德内充,无时不适;忘怀应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
“内篇”明于理本,“外篇”语其事迹,“杂篇”杂明于理事。“内篇”虽明理本,不无事迹,“外篇”虽明事迹,甚有妙理;但立教分篇,据多论耳。
所以《逍遥》建初者,言达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适,遇物逍遥,故以《逍遥》命物。夫无待圣人,照机若镜,既明权实之二智,故能大齐于万境,故以《齐物》次之。既指马天地,混同庶物,心灵凝澹,可以摄卫养生,故以《养生主》次之。既善恶两忘,境智俱妙,随变任化,可以处涉人间,故以《人间世》次之。内德圆满,故能支离其德,外以接物,既而随物升降,内外冥契,故以《德充符》次之。止水流鉴,接物无心,忘德忘形,契外会内之极,可以匠成庶品,故以《大宗师》次之。古之真圣,知天知人,与造化同功,即寂即应,既而驱驭群品,故以《应帝王》次之。《骈拇》以下,皆以篇首二字为题,既无别义,今不复次篇也。
而自古高士,晋汉逸人,皆莫不耽玩,为之义训;虽注述无可间然,并有美辞,咸能索隐。玄英不揆庸昧,少而习焉,研精覃思三十矣。依子玄所注三十篇,辄为疏解,总三十卷。虽复词情疏拙,亦颇有心迹指归;不敢贻厥后人,聊自记其遗忘耳。
(附毓老师讲课时特抄录此段讲解)
所以《逍遥》建初者,言达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适,遇物逍遥,故以《逍遥》命物。夫无待圣人,照机若镜,既明权实之二智,故能大齐于万境,故以《齐物》次之。既指马天地,混同庶物,心灵凝澹,可以摄卫养生,故以《养生主》次之。既善恶两忘,境智俱妙,随变任化,可以处涉人间,故以《人间世》次之。内德圆满,故能支离其德,外以接物,既而随物升降,内外冥契,故以《德充符》次之。止水流鉴,接物无心,忘德忘形,契外会内之极,可以匠成庶品,故以《大宗师》次之。古之真圣,知天知人,与造化同功,即寂即应,既而驱驭群品,故以《应帝王》次之。
“所以《逍遥》建初者”,建,立也。建初,立于初篇。
“智德明敏”,“明敏”是智德所达的境界。“智德明敏,所造皆适,遇物逍遥,故以《逍遥》命物。”一般人以为圣人才达此境界,但成玄英说“夫无待圣人”。为什么?因为“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孟子·尽心上》)。
“照机若镜,既明权实之二智,故能大齐于万境,故以《齐物》次之”,“照机若镜”,“机”者,至极深意。能“照机若镜”使无所遁,则“通机达极”。有了“照机若镜”的功夫,才可以明“权”跟“实”两种智慧。什么是经的智慧?常道行事曰“经”,经的智慧,就是实的智慧。什么是权的智慧?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论语·子罕》)“经”没有达到的智慧就要用“权”。“实”,是本、是质,一点没隐藏。以《齐物论》而言,常人之不齐是惑于形。什么是形?美、恶就是形。等有了权实之智,不惑于形,才能达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到这个境界,才能“大齐于万境”,才能齐万物。
《养生主》以下,至各篇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