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儿。”
云竣一呆,这低沉和缓的声音,竟然比惊雷还要令他感到敬畏和讶异。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面前的中年男子体格高大魁梧,身穿玄色长袍,头戴黑纱斗笠,尽管无法看清面容,却依然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力量隐隐透出来,这,也许便是龙气。
虽说相隔数米,却已经令他难以呼吸。
他毕竟反应迅速,飞速拜下:“参见父皇!”
——此人,正是当朝昭帝。
昭帝淡淡道:“起来吧,此处非比宫中,不用那么拘礼。”
云竣应了声是,垂手站立,心中已是透出无数个疑问:难道父皇是看了墨宝带来的信笺后便亲自赶来河阳城的?此事虽大,可是真的有必要亲力亲为么?在他的印象中,父皇在三十年前大羿之战告捷后,除非有必要的祭祀典仪,便一直不曾离开过洛城。
“竣儿一定是在想朕为何来此。”昭帝缓缓开口,“朕是看了你的鹰儿带来的信笺——当然,也不仅如此,河阳朕已有多年未曾来过,忽然想过来看看。”
云竣只听得一身冷汗,更加无法猜中父皇的心思,忽然看到天空中依然在飞雪,纷纷扬扬如絮。便恭敬道:“此处天寒地冻,不如我们回客栈去休憩,父皇有甚么旨意也可以慢慢说给儿臣听。”
昭帝摆了摆手,亦是仰起头来,飞雪落在他遮面的黑纱上,似是很温柔:“不用了,朕已经在宫里坐了着许多年,站一站也是很写意的。”
云竣无法,却依旧略微担心:“父皇龙体要紧……”
“朕虽说老了,却还不至于连一场细雪都受不起。”昭帝笑声清亮桀骜,浑不似五十余岁的人,“想三十年前亲征羿国之时,风餐露宿,所受之苦,更是一场雪的百倍!”
“然而此处毕竟偏僻,若是有甚么……”云竣依旧忐忑,夜幕即将降临,黑暗中不知会有什么危险,也更加不知道会有什么敌人在环伺于侧——他一个人尚且不怕,然而父皇虽说武功内力并不输于自己,却毕竟年事已高,况且万金之躯,不容稍作闪失。
“朕已吩咐禁卫军统领在这湖边布下严密防守。竣儿,你放心吧,一只鸟儿都无法飞进来。”昭帝淡淡道,负手往前,似是欣赏着湖面的冰,身姿在闲适中却又透出凌厉精悍,“朕已然好久没看见这样的冰雪了——在洛城虽说鸟语花香、四季如春,却终究少了那份隆冬的肃杀之气,却只有肃杀之气,才能够激起男儿热血壮志。”
“父皇还是那般壮志凌云,儿臣佩服。”云竣不由得出声道,他并非谄媚,而是真心佩服。
父皇确实是一代明君。
也许……在这世上,他真正佩服的,也只有父皇和师傅两人了罢?
昭帝却略有些伤感地一笑:“壮志凌云……二十年前,朕还敢这样自诩……现在,很难了罢。”
他微微一叹气,似乎并不想要听到甚么回应,独自凝视着雪花和冰凌,淡淡问:“竣儿,你更喜欢水,还是冰?”
云竣一愣,照实答道:“水较柔顺,冰较凌厉;然而水顺指而过,冰却能以其尖利存在一席之地;但到头来,冰融化还是会变成水,水遇冷又会结冰,如天理循环,生生不息。”
“好个生生不息!”昭帝满意地点点头,“朕的竣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因为字写得不好就整夜不睡苦练的孩子了。”
云竣不禁面色微微一红。
……没想到这件事,父皇还记得。
那是七岁的时候,父皇寿辰,他要作一幅字送与父皇做寿。然而那几日打猎无意伤了手,总是无法写出一幅挥洒自如、酣畅淋漓的字来。于是他急得通宵不寐,母妃也只得在一旁掌灯守着,直到鸡鸣报晓,他方写出一幅笔走龙蛇,挥斥方遒的字,兴奋到一天都无法入眠……
往事涌上心头,一时又想到母妃,不禁微微伤感。
“竣儿。”不知何时起,昭帝已缓缓走到他面前,“你可是怪朕未曾好好对待你母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