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英国领事馆。
范斯伯走进史蒂芬司的办公室。
史蒂芬司迎上来说:“亲爱的范斯伯先生,您可真快,不愧是一位专业间谍。我非常欣赏您就是这一点。”
范斯伯:“您找我一定有什么急事,因为毕竟您不是为晚餐发愁的萨尔尼可夫将军。”
史蒂芬司:“您是说那个落魄的白俄将军,你们是朋友了?”
范斯伯:“如果可能,我还想和日本的天皇成为朋友。”
史蒂芬司:“这很专业。沉默的间谍永远是愚蠢的间谍。好吧,我们说正事。您恐怕要暂时放下您的影院业务去天津一趟。”
范斯伯:“先生,我洗耳恭听。”
史蒂芬司:“我们想了解日本人在天津的动向,您知道,那个叫土肥原贤二的日本人正在天津策划挟持清朝末代皇帝溥仪。我们想知道这方面的相关情况。我们认为日本人是想颠覆这个东方大国。”
范斯伯:“天津有什么接洽的人吗?”
史蒂芬司:“天津那里有我一个私人朋友,他在法国待了好多年,是个非常有趣的华侨,在联军情报处当法语翻译。他叫鲁小曼,像您一样,他也是一个世界主义者。他会帮助您的,并且还会带您去见张作霖,那个狡猾的中国人……”
范斯伯:“我在听,先生。”
史蒂芬司:“除此之外,我们还想了解俄国人的动向。亲爱的范斯伯,您说俄国人和日本人这些年都在搞些什么呢?英国人当然不想被蒙在鼓里,所以我们想弄清楚它。我知道您和天津日军情报处主任田中大佐是好朋友,而且,你们之间还有情报方面的交易。费用不是问题,范斯伯先生。”
范斯伯:“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去见这些人呢?”
史蒂芬司:“您还是《华盛顿邮报》的特约记者呀。我知道您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挣钱的职业的。”
范斯伯:“可您却像上帝一样不喜欢钱。”
史蒂芬司:“您在挖苦我。”
来天津起士林西餐厅就餐的人不多,范斯伯在这里见到靠里边的桌子旁,一个中国人正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看报。“起士林”是天津最早的西餐厅。范斯伯就是在这里见到了联军情报处的特工,法籍华人特工鲁小曼。
范斯伯(俄语):“鲁小曼先生,我虽然在中国待了好多年,但是,我仍然是一个外行。鲁小曼?小曼?这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鲁小曼先生,您为什么起一个女人的名字?”实际上,鲁小曼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和苏共的秘密党员、地下工作者,现为中共、苏共、协约国联军情报处的法语翻译。
鲁小曼:“行了兄弟,咱们还是说中国话吧。老范,您不着急吧?那咱就多聊会儿。您为什么到中国来呢?是什么吸引你到这里来?”
范斯伯:“那么,当初您为什么到法国去呢?”
鲁小曼:“反问是最好的回答。对了,您刚才问我的名字是吧?您说得对,我的名字是有点像女人的名字。这主要是我的母亲在怀我的时候,我的父亲希望我是个女孩儿。”
范斯伯:“这很有意思,为什么?”
鲁小曼:“至于为什么嘛,这我得给我父母写封信,我认为他们来回答您这个问题最准确。”
“那您个人怎么看呢?”范斯伯一边说,一边掏出小镜子照着梳头。
鲁小曼:“这里很安全,不用照啦。对了,怎么说呢,曼儿,是山东人常给女孩子起的名字。”
范斯伯:“那您怎么又去了法国呢?这个问题也需要您父母来回答吗?”
“这个问题我可以替我的父母来回答。”说着,鲁小曼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范斯伯。
范斯伯笑着说:“谢谢,我不用记录。”
鲁小曼:“对了,您过目不忘。您听我说,事情是这样子的,我父亲从山东到东北去跑崴子,您懂我的意思吗?”
范斯伯:“您说。”
鲁小曼:“对不起,可能最近我经常和傻瓜在一起的缘故。后来,我就跟着俺爹去了俄国。您刚才问我为什么去了法国。您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法联军前线告急,他们有点儿晕,就请求中国援助。于是,从中国的直隶、山东、江苏等八个省一下子招募了约14万华工,在英法联军最危急的时刻,华工们也叫中国民事军团来到了法国。中国人就是热心肠,为保护协约国的盟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可是,这个这个法国呀,浪漫的法兰西给华人的工作都不是太好,中国民事军团在法国,在战地,主要是在那里挖地雷、修筑铁路、公路,架设桥梁,在军工厂里做工,或者在战地挖掘战壕,还有掩埋尸体等重体力劳动,不太文雅,很苦,我相信他们在心里很难理解,法国人为什么这么安排。”
范斯伯:“这么说,您在法国背过死尸?”
鲁小曼:“总不能让阵亡的法国士兵永远躺在路边吧?不过,后来情况发生了一点儿变化,我当了法语翻译。”
然后,鲁小曼用法语说了一句:“我们可以用法语交谈吗?”
范斯伯(法语):“当然。”
鲁小曼(法语):“后来由于语言不通,引发了华工和英法之间的冲突对抗,我就主动在法国的军工厂里当翻译。‘一战’期间的协约国联军总司令,法国元帅福熙曾经称赞‘华工是第一流的工人,也是出色的士兵。’说白了,反正死的不是法国人。范斯伯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总之,我不喜欢战争,特别是扯淡的战争。”
范斯伯:“您喜欢大雪吗?”
鲁小曼:“是啊,我非常喜欢大雪。在俄国生活的那段时间,我就住在伊尔库斯克,在贝加尔湖旁边,那儿的大雪真漂亮。您是从哈尔滨来的吧?范斯伯先生,您不会反问我为什么到天津来吧?”
范斯伯:“我刚刚在哈尔滨开了一家电影院。”
鲁小曼:“您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哪。我知道,您开的是大西洋电影院。您是喜欢看电影呢还是愿意听故事?”
范斯伯:“先生,感觉和情绪比故事更重要。这是法国的一位大导演说的。”
鲁小曼:“说得对,更真实才能更打动人是吧?老范,我在哈尔滨也有一家买卖,在那儿我开了一家伊尔库斯克啤酒馆。哈尔滨是有名的啤酒之城啊。”
范斯伯:“可您现在在天津啊。”
鲁小曼:“没错没错,我肯定是在天津。哈尔滨的生意,我已经委托我在伊尔库斯克的一个朋友老伊凡经营。您是不是还想问我怎么和老伊凡认识的,他是不是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告诉您,完全不是。我和老伊凡是在伊尔库斯克的一个酒吧里认识的,因为我们都喜欢酒吧里播放的那支《在贝加尔湖的草原上》的歌曲,这支歌我百听不厌。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许多未解之谜,我们也是。后来,我们相约到东方的小巴黎哈尔滨开一家啤酒馆。所以,无论是俄格力斯、英格力斯,还是法格力斯,我都会说。您呢?”
范斯伯:“我比您多了一个意格力斯。”
鲁小曼站了起来,握了握范斯伯的手:“那您就是我的老师了,我也想学学意格力斯。”
范斯伯:“要是有世界语就好了。”
鲁小曼:“那沟通可就方便多了,战争也就少了。”
两个人交流得很融洽。
在这次谈话当中,鲁小曼介绍范斯伯去找私人密探奥多,奥多会帮助他了解到土肥原来津的目的。
鲁小曼:“范斯伯先生,奥多也是一个意大利人,是一个流浪诗人,热爱表演,热爱朗诵。不过,请您一定记住,他是为了钱才做密探的。毛病嘛,他这个人嗜赌如命,常常输得精光。您见了他可以问问他为什么到天津来。”
范斯伯:“他要是反问我为什么到中国来呢?”
鲁小曼:“那您就别难为他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范斯伯:“我想去看看万里长城,天下第一关。”
鲁小曼:“我安排,我安排。凡是想去看万里长城的人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
赌场。
奥多在赌场外,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朗诵诗乞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铁盒子,时常有人把硬币丢到里面。奥多正在朗诵《神曲——犯骄傲罪者歌颂天父》:
哦,我们的天父,
你在天国无拘无束,
而是把最大的爱赐予天上的最初造物,
每个造物都该赞美你的圣名和神力,
正如对你那温馨的灵气,
也理应表示感激。
但愿你那天国的和平能向我们降临,
因为倘若它不降临,
我们即使发挥全部才智,
也无法走向和平。
正如你的那些天使为你而牺牲他们的意愿,
唱着赞歌,欢呼上帝,
世人也同样该牺牲他们的意愿而在所不惜。
……
奥多朗诵之后,站在旁边观看的范斯伯对奥多说:“茨维塔耶娃说,她写的每一行诗都是心灵撞击出来的碎银,那么,您刚才朗诵的这首诗就是银中之银。哦,差点儿忘了,奥多先生,有一位朋让我问您,最近您赌输了多少钱?”
奥多像一个英雄似地:“300块。”
范斯伯:“您真了不起,我真崇拜你。”
赌场里,各种赌博方式的赌桌前都围满了人。
范斯伯正在出牌,是四个A。他很快就赢了。然后,范斯伯把赢的钱全部给了站在他身后惊奇万分的奥多。
露天咖啡馆,没有几个客人,显得有些冷清。
范斯伯把一叠钱推到奥多面前:“这是定金,或者说是见面礼,随便您怎么理解。”
奥多:“范斯伯先生,我拿过钱了,这怎么可以。我喜欢钱,但不能……”
范斯伯:“别客气,我们以后会有更多的合作,您会有更多的钱赚。谁知道呢。”
奥多一边收起钱,一边说:“我很早就听说过您。”
范斯伯:“是在意大利还是在墨西哥?”
奥多:“不不不,我是听鲁小曼先生介绍的,他说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当然,这不关我什么事,重要的是,您能花钱雇我。不是吗?先生,我要事先说明的是,我不为任何政治主张和政府工作,我只为了钱,我唯一的信仰就是诗歌,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有诗歌才是最纯洁的。”
范斯伯:“我听说愤怒出诗人,苦难出作家。您是属于哪一类?”
奥多:“贫穷、流浪。当然,这是上帝的安排,我们是上帝的羔羊。上帝的鞭子挥向哪里,我就走向哪里。上帝把我推到了您的面前,那就听从上帝的安排吧。不过请您不要忘了,当我打算把情报给您的时候,您一定把钱带过来。”
范斯伯:“任何人到商店里买东西也不能不付钱。”
天津日军情报处,田中大佐的办公室。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从表面上看它很一般,但是门口有日军站岗,周围有便衣在巡视。
天津日军情报处主任田中大佐接见了范斯伯。
田中:“先生,听说您在哈尔滨开了一家电影院?”
范斯伯:“看来,我所有的行动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田中:“这是关心您,我的意大利朋友。”
范斯伯:“可您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呢?”
田中:“因为您是一个人才,关注人才是世界上所有情报机关的重要任务,不关注人才的情报机关是愚蠢的、短命的。说吧,您找我一定有事,用中国人的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范斯伯:“您知道,我是一个记者。”
田中:“您很幽默。”
范斯伯:“我承认,记者和情报人员非常相似,而且在某些国家,记者和情报人员常常被人们混淆,这是一个非常有趣儿的现象。说正题,我不知道我的上司为什么让我去采访一下土肥原贤二先生,您能帮忙替我引见一下吗?报酬是500美金。”
田中:“只要您不要求采访我们的天皇,一切都不是问题。还是那句老话,您是一个人才。要知道这是一个喜欢人才的世界。”
天津,某宾馆。
客房里,范斯伯接到田中大佐的电话。
田中在电话里告诉他:“范斯伯先生,您让我办的事情办妥了,土肥原贤二先生非常愿意见您,并且他要请您去品尝日本清酒。不过,作为老朋友我可要提醒您,他是一个危险的人物,您可得多加小心。总之我不喜欢这个人。在我的印象里,凡是被土肥原贤二请喝酒的人都要三思而行。记住,我的朋友,别露出您的狐狸尾巴。”
范斯伯:“谢谢您。我不是狐狸,怎么会有狐狸尾巴呢。不过,如果您今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通知我,我当竭尽全力。”
田中:“眼下您还是小心点儿为好。”
天津,清太郎日本料理店。
这是一个纯日本风格的饭店,无论是里面的装修,还是服务员,清一色的日本风格。
范斯伯先到了这里,坐在前厅里正在看日文版的《读卖新闻》,等候着土肥原贤二。报纸的头版写着:美国人斯文哈克溺水而亡……
斯文哈克是特工,服务于伪满洲政府,他在日本被人杀害,尸体被抛入大海……
范斯伯见到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1891年8月8日出生于日本冈山县的一个军人世家,从14岁入仙台地方陆军幼年学校开始,先后就读过东京陆军幼年学校、日本士官学校和日本陆军大学。后被派往北京,在日本特务机关任坂西利八郎中将的辅佐官。
桌子上摆满了上等菜肴,生鱼片、寿司、甜虾寿司、烤鱿鱼、烤鸡肉定食、冷荞麦面、鳗鱼饭都不错。生鱼片也比较新鲜。
范斯伯指着报纸对土肥原贤二:“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是你们干的吧?”
土肥原扫了一眼报纸说:“会不会是意大利人干的?”
他又扫了一眼范斯伯:“在我的印象当中,意大利人都是大个子,没想到您是一个小个子。”
范斯伯:“都说日本是个小人儿国,没想到您却是一个大个子。”
说完,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土肥原贤二放下酒杯说:“范斯伯先生,据我了解,您是1912年1月l日到的哈尔滨。这说明您不重视节日,而是更讲求实际。不过,那一天正好是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的日子。这样看来,您亲历了清朝的末代皇帝退位,接着,袁世凯又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这您也经历了。您可是个中国通啦。”
范斯伯:“承蒙抬爱,不敢当,不敢当。”
土肥原贤二:“好吧,我也做一下自我介绍……”
范斯伯打断他说:“您到中国来之后,在北京的日本特务机关当了坂西利八郎中将的辅佐官,从此开始了您在中国的特务生涯。土肥原先生,您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同时还会说几种中国方言,不仅能听得懂而且还会说,这对您从事谍报工作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条件。”
土肥原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们彼此是了解的。范斯伯先生,您一定清楚,1894年日本发动的对中国和朝鲜的甲午战争。战争的结局是,最小的国家日本打败了东方大国,迫使清政府与之签订了《马关条约》。”
范斯伯:“说得不错。”
土肥原贤二:“在1904年日俄战争中,俄军参战兵力为4.4万人,死亡1.08万人,伤1.96万人,其余全部成为了日军俘虏。中国有句谚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您是一个聪明人,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田中大佐说您是一个聪明人,一个难得的人才,这也是我见您的一个重要原因。”
范斯伯:“以后我会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
土肥原贤二:“希望您考虑的时间不会太久。不过,我猜想,我们下次见面将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世界形势正朝着您内心所希望的那样,一切都不变化,您仍旧游刃有余地做您的工作,并获得丰厚的报酬。另一个场景就是,我作为亚洲的主宰者之一来接见您。”
范斯伯:“据我所知,贵国现在正在发生金融危机,而且已经蔓延到日本本州的东北地区了,贵国连续打了包括日俄战争在内的两场大战,如果再在中国发动一场大的战争,经费从何而来呢?又有谁来做你们的傀儡皇帝呢?你们是否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土肥原贤二迟疑了一下:“如果有这方面的考虑,一定会请您帮忙。”
范斯伯:“您在开玩笑?”
土肥原贤二:“我从不开玩笑。”
范斯伯并没有想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如果日本国由这样一类的野心家执政,日本的前途将不堪设想,他们必将把中国、朝鲜、俄国等国拖入战争与苦难的深渊。同时,范斯伯也没有想到,此刻日本正在为此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显然和中国的末代皇帝有关。
日式服务很周到,午餐后还提供水果和咖啡。
范斯伯从雅间里出来,假装梳头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后面不远的餐桌有人在监视他。
天津,赌场。
在赌场的一个角落里,有两个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装作聊天的样子。
奥多正在告诉范斯伯土肥原贤二来天津的目的:土肥原贤二正在天津策划挟持说服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做日本在满洲的傀儡。
范斯伯点钱给奥多。之后两个人分手了。
和奥多分手之后,范斯伯立刻来到电话局通过电话向史蒂芬司报告:日本正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土肥原贤二正在天津策划挟持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