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梭从MSN上冒上来,开了摄像头,叫拉拉也赶快打开。
拉拉说等一下。
“见我还用得着化妆吗?”梭梭嘀嘀咕咕,“你什么样子,我一照镜子就知道了!”可不,小时候,梭梭和拉拉穿一样的衣服,面对面站在一起,就好像站在一面镜子前。
妈妈喜欢把她们打扮成Kitty娃娃,别上粉色蝴蝶结,一边牵一个,临出门前总要叮嘱这一对像是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小宝贝,“出去以后要不许叫我什么呀?”“妈妈!”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
“记得要叫我什么呀?”“姐姐!”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开口大叫。
“哎!”“姐姐”奖励给她们一人一个响亮的吻,还有好吃的蛋糕、杏仁巧克力……
“来啦!”套着粉红Kitty睡裙的拉拉打开摄像头,梭梭看见她那个妹妹头顶书本,背靠墙壁,两个膝盖夹着一张A4纸片。
“还在做功课呀?!”“‘姐姐’说,这样才能克服我的弓背。”“摧残幼苗!”“我要成为名模了,你就等着流口水吧。”“不、稀、罕!”梭梭穿着汗衫,肩膀那里脱线了,露出一个大洞洞;她套着个肥裤子晃来晃去,裤缝都起毛边了。
“喂,走光啦,还有裤子,怎么回事啊?”“这有什么?又不是敏感部位。”梭梭满不在乎,双脚跷到桌子上,“裤子短了,我把裤边放下来,怎么样,帅吧?”她得意扬扬地问。
“跟他过这种穷日子,穿个破衣服晃东晃西流浪?”拉拉嘲笑梭梭,她嘲笑的其实也是她的老爸。
“反正我不用整天担心年老色衰,要让我从早到晚担心穿衣服好不好看、笑起来会不会长皱纹,才叫活、受、罪!”梭梭嗤之以鼻,她嗤之以鼻的也是她的老妈。
拉拉脸色变了,立马扑过去,把电脑音响的音量旋低。
“姐姐”,也就是她们那个美人妈妈最憎恨的词就是old and fat,还好,即使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十几年来,她还是保持住了她的天使身材。
“姐姐”最喜欢的单词是Kitty,作为Hello Kitty的骨灰级粉丝,“姐姐”在年轻时候如愿以偿遇见了她梦想中的BF——“丹尼尔”君。
如果你是Hello Kitty的粉丝,就该知道Kitty的BF叫丹尼尔,有4个哈密瓜高,3个哈密瓜重,头上一撮又直又翘的刘海,很爱干净。
“姐姐”的丹尼尔君,就是梭梭和拉拉的爸爸潘西。他是一个摄影师,擅长黑白照,头上一撮染成银灰色的刘海,白衬衫传来阵阵阳光的味道。“姐姐”第一次做他的模特儿,心就不听话地使劲跳起来了,眼睛始终不敢看着镜头。
她不敢看的,是镜头后边潘西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呀。
“看着我,要看着我懂吗?”潘西大声提醒她。
“姐姐”抬起头,完全不知所措,只好对他局促地一笑。
这时,他清清楚楚听见了“姐姐”的心跳,很猛很响。因为他们之间只相隔0.45米(0.45米是摄影师潘西工作时和拍摄对象通常的距离),他的手按在快门键上,顿住了。
后来,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然后顺理成章幸福结合。
“姐姐”很快怀孕了,作为模特儿的“姐姐”最怕的事情是身材走样,她不肯要孩子。可她的丹尼尔君苦苦请求:“这可是一双宝贝呀,我保证你将来会是最美的妈妈!”反复争吵和犹豫中,“姐姐”的肚子像气球一样一天天鼓起来,她被吓坏了,捶着肚子哭啊哭,她真是好讨厌结伴而来的梭梭和拉拉。她在T型台上的美妙前程被她的丹尼尔君还有她们联手给毁了。
梭梭和拉拉出世以后,“姐姐”连奶也不肯喂,直奔健身房减肥而去。
她以惊人的毅力恢复了生孩子以前的美妙身材,只是肚子上生孩子留下的皱纹却怎么也下不去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姐姐”重上T型舞台的梦想就这样抛下她走啦。
皱纹成了“姐姐”心里永远的痛。随着岁月的流失,梭梭拉拉的长大,“姐姐”的皱纹从肚子一点点爬上额头、眼角。每发现一条皱纹,“姐姐”就像面临世界末日一样绝望。
一个愤愤不平的妻子、一个不甘不愿的妈妈,噢,日子真的过得有点儿糟糕呀。
“姐姐”一闻到红烧肉的气味就气得发疯,好像吸了那肉的味道也会胖一样。梭梭私下里猜测她是难以抵御诱惑以致恼羞成怒。可是,谁受得了整天水果+蔬菜+牛奶,“食肉一族”潘西只好时不时带着梭梭到肯德基狂啃鸡大腿。
每天,“姐姐”都要问潘西好几次:“我还好看吗?”“好看。”“那么和以前比呢?”“喔——”潘西口齿含糊了,“差不多吧。”“哄我呢!”“姐姐”的声调拉长了。
“现在没以前好看了,不过没关系,谁都不能一辈子都好看。”潘西说了老实话。
“姐姐”想象着潘西和他的工作对象们——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只保持0.45米的距离,她脑子里老是一遍遍重复着他的手按在快门键上顿住了的镜头。
“对你当然没关系了!”“姐姐”气呼呼地说,“你整天拍着好看的女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
没完没了的斗嘴、赌气,“姐姐”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一边哭一边涂去皱霜。潘西垂头丧气,他发现说实话或者不说实话,日子都不好过。
“我辞职了!”有一天潘西回家宣布,“我要去青海两个月,给《旅行家》杂志拍一组风光照片。”“不许你去!”“姐姐”斩钉截铁地反对。
“我不拍美女了,我拍风光了,这样还不称你心?”“你以为我是傻瓜呀,这样你更可以满世界找美女!”“不可理喻!”潘西摇摇头。
“你要出去就不要再回来!”“姐姐”更逼近一步。
“姐姐”太自信了,以为肯定能把她的丹尼尔君牢牢抓在手中,可是潘西不顾她的反对就走了。
何止是对“姐姐”,他对长年累月拍不完的各种各样好看的不好看的女孩也有了一种“审美疲劳”,他需要新的激情和灵感,他的生活需要新的空气。
两个月后,潘西回家,钥匙孔插进门锁,左转右转都拧不开。再敲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郁闷地跑到楼下的小饭馆,叫了两个小菜、一瓶力波啤酒。他用筷子敲开啤酒盖,噗一声,泡沫飞快地冲出瓶盖,他抬头看见了电视——“姐姐”神采飞扬,摆着他熟悉得一塌糊涂的模特儿pose,左手牵着拉拉,右手拉着梭梭。拉拉还好,梭梭的表情很僵硬。记者正在介绍母女三人同时参赛,是本届“精英模特儿大赛”最令人瞩目的选手……
专访开始了,“姐姐”奋力把拉拉、梭梭推到镜头最前面,比比画画,“姐妹俩天生模特儿,9头身(就是身体的高度正好等于9个头长),巴掌大的小脸……”潘西冲出去叫车,一边打通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老朋友的电话。
那天,好多观众都看见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打断模特儿选手专访,拉走那对高高的双胞胎女孩,彬彬有礼地宣布:“对不起,我的两个女儿退出比赛!
”那晚的争吵是惨烈的——“你要复出是你的事,别拉出女儿当垫脚石,她们还是读书的年纪!”“姐姐”一脸“见鬼”的神情,拍出两页A4打印纸:“你回来得正好,这个你签一下!”“我们分开可以,梭梭、拉拉不能归你!”“你连工作都没了,法院能判给你吗?”……
梭梭看着拉拉,拉拉看着梭梭,不用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的模样,眼泪汪汪,六神无主。
潘西又一次出走了,“姐姐”的话击中他的要害,这次他离开了更长一段时间,他拼命拍啊拍,他要女儿,他要赚钱。
拉拉和梭梭升入中学,姐妹俩各自有了不同的烦恼。
拉拉烦恼的是自己很漂亮,偏偏没有男生追她,她太高了,男生和她走在一起有压迫感。
“姐姐”启发她,让青春发光,要让万人瞩目,T型台是最佳舞台。母女俩一拍即合。
梭梭却对这个建议很抵触,潘西走了以后,她有点儿像一只没肉吃的小狗,陷入烦躁,她老是和“姐姐”对着干,“姐姐”指东她向西,“姐姐”让她学猫步她说别恶心人了。变本加厉的是,梭梭自说自话剪了留了5年的长发,把所有裙子打入冷宫,一个月盯着一件外套、一双运动鞋穿。“姐姐”不煮荤菜她就狂吃冰激凌、奶油面包。
“你怎么这样糟蹋自己呀?”“姐姐”痛心疾首。
“我乐意!”“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又邋遢又胖的小姑娘?!”“爱美不是你的错,不爱美也不是我的错!老妈,你不觉得老要我们叫你‘姐姐’是一种严重变态么?”“姐姐”愣了一愣,接着一个巴掌上去,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识。
正好回家看看的潘西在拉拉警报一样的尖叫声里冲到阳台,梭梭跨在栏杆上做骑马的动作,“姐姐”的睫毛膏、眼影被眼泪水冲得像山洪暴发。
“你们放心,我不会跳楼。”梭梭居然还对着他们笑,“我只不过气闷,只不过想在高处看看风景。”“要看风景你跟我走。”潘西最镇静,“正好也放暑假了。”“跟你走?”“我需要一个帮手,给我刷刷靴子呀,缝缝裤子呀,扶扶三脚架呀……”“潘西,你别想拐走我的女儿!”“姐姐”跳起来。
“听上去不错!”梭梭从阳台上跳下来,“喂,老爸,你再不带我去吃肉我就要变成一棵水煮青菜了!”父女俩勾肩搭背,留下“姐姐”和拉拉发了一会儿呆,就忙着敷水果眼膜给眼皮消肿。
“一个好的model,永远不要被自己的消极情绪左右,永远要展示给人们美丽饱满的一面。”拉拉已经深得“姐姐”的真传。
梭梭跟着潘西跑了不少地方,这种生活好像还挺合她的胃口。
两个大人之间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姐妹俩倒常在MSN上碰头,可是俨然是站在对立的阵营,互相吹嘘各自跟着“姐姐”和“潘西”的日子过得如何舒服,一个越来越美眉,一个越来越酷呆。
“不和你聊了!”拉拉受不了梭梭嘲笑“姐姐”,拉长脸要下线。
“等一下!”梭梭用机关枪扫射一样的速度发来一段话:
通知明天下午潘西和梭梭转机去拉萨,路过上海,在机场逗留两个小时左右。若有空,可见上一面。
“什么,什么?”拉拉头顶上的书本啪地掉下来,她一脚跨过书,飞快通知“姐姐”——她们的老妈。梭梭跟着潘西“离家出走”差不多已经半年了呀,要说一点儿不想,也是不可能的。
“要见面?”“姐姐”跳起来,“让潘西直接跟我说,我再考虑。”过了一会儿,她又改变主意了,头昂得高高的:“去!为什么不去?正好让他顺便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我也可以正大光明交男朋友了!拉拉,明天记得提醒我带好那支派克水笔,这种笔签名,是永不褪色的!”“姐姐”打开衣橱,一头扎进一溜衣服,犹犹豫豫从这头找到那头,又从那头一件件一样样试穿到这头,犹如一头迷路的小鹿。
接着,“姐姐”就动用了要出席重大场合才会使用的SKⅡ神奇面膜和眼膜,并且三更半夜吵醒发型师,约好早上8点做发型。
“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明天要去相亲一样?”“姐姐”这样兴师动众,拉拉看不懂了。
“哼哼,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呀,没有他们,我们活得有多美丽多滋润!”母女俩折腾到很晚才睡下,睡着以前,拉拉小声问“姐姐”:“你想不想他们呀?”“有什么好想的!”“姐姐”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拉拉。
“反正……反正,我有点想——”拉拉看着天花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只说出了两个字,“梭梭。”“姐姐”看上去绝对楚楚动人。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她故意磨蹭,到机场的超市买了一卷口香糖,还有两包柔软得像云朵的漂亮纸巾。莫非她预备为了久别重逢痛痛快快哭一场?
看看差不多还有一刻钟,“姐姐”掐好时间,保持着一个漂亮女士应有的矜持,一步步朝着约好的意大利餐厅走去。
一眼就看到那两个戴着帽子的邋遢鬼,从头到脚,八角帽、仔衣仔裤,全是耐脏的靛蓝色。梭梭的头发长长了,潘西呢,脸晒得黑黑的。两个人都把下巴搁在玻璃桌面上发呆。
梭梭先看见这对美眉母女,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可她们的造型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姐姐”和拉拉居然穿着母女装,粉红的格子呢套装,“姐姐”是凸现身材的铅笔裙,拉拉是百褶裙。
一大一小两个美眉袅袅娜娜,小幅度地扭着胯,迈着训练有素的优美步伐走来,一股香气先扑鼻而来。呵呵,出门前,她们最后是在一阵“Dior真爱”香水雨中穿越而过的。
“嘿嘿!”梭梭和潘西相视一笑,还好,这次没有让他们等到飞机起飞。
以前每次等这两个美眉出门,都是一件活受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