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国进家的第一天就跟我杠上了。之前,我满怀爱心地给陈志国买了一张小床,为了让他温暖安心,还很大度地把小床抬进我们两口的卧室,放在大床的旁边。没想到陈志国根本不领情,人家不稀罕小床,坚决要求上大床睡觉。我抱他上小床,他浑身乱扭两腿直蹬。刚把他放到小床上,他就一骨碌跳下来迅速爬到大床上了。我说,陈志国同学,让你睡在我们的卧室就已经是对你格外开恩特别关照了,你总不能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吧?陈志国不吭气,翻出两只大黑眼珠子不服气地瞪着我。我看着好笑,说,陈志国,你别跟我摆出一副闹平等争地位的架势,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还想鸠占鹊巢呀?陈志国虽然听不懂,但知道我这不是什么好话,就使劲儿哼着鼻子表示不服。我见劝说无效,干脆强制性地把他往小床上抱,结果他故伎重演又一溜烟儿跑回大床,索性缩到床角不让我碰他了。
我和陈志国一时僵在那里,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仔细打量陈志国,我发现他的目光里有一种蛮横的固执,是那种缺乏教养的蛮横和无理性的固执,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明白我这下是碰上难弄的家伙了。不过没关系,我想,再难弄也不过就是个小家伙,只要用点心迟早能把他教化过来的。我决定先让陈志国一码,倒不是慑于他的蛮横,而是因为我看出了他蛮横背后的故作强大,看出了他蛮横下掩饰的不安。我受不了他那惊兮兮的小眼神儿,那种弱小面对强权的无助和不甘让我看着心疼。我心一软,就决定先让他在大床上睡一晚。
坏就坏在这个心一软上了,想来这世上许多的失守,往往都是从心一软开始的。我这里心一软,陈志国那里的气势自然就长了一大截。自从那晚之后,陈志国理所当然地登堂入室,干脆就此赖在大床上再也不肯回小床睡觉了。且不说我丈夫是否愿意,我自己也无法容忍陈志国长期与我们同床共眠呀。我先采取迂回办法,把他哄睡了之后,再偷偷放进小床。但是没用,无论何时我从睡梦中醒来,都会发现小床是空的。陈志国早就偷偷地爬回到大床上,心安理得地挤在我俩中间睡了。为把他弄回小床我伤透了脑筋,说服教育没用,强制措施无果,我屡次忍不住朝他发脾气,不顾形象很没素质地大喊大叫。但是,都没用,他就是不睡小床,就是要睡大床。按我丈夫的说法,陈志国是打定主意要在我俩之间插足,立志挑战他这个户主的地位了。
我让丈夫帮我一起管管陈志国,丈夫把脸埋在书里假装没听见。我绕到丈夫身后,先故作惊讶状,说,你在看纪伯伦呀?然后又格外关切地问,你看到那篇《我曾经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了吗?第三次是什么来着,我有点记不清了。第三次……对,是在困难和容易之间,我选择了容易。对吧?我笑嘻嘻挑衅地望着丈夫。丈夫抬眼看着我,淡定地夸奖道,记性不错嘛,往下背呀,接着背第四次,第四次是什么?怎么不背了?我使劲儿白了丈夫一眼。丈夫乐了,说,好吧,那我给你背。第四次,我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真没劲!我赶紧扭头走了。
我心里明白丈夫为什么不肯帮我,他虽然在我和女儿的合力劝说下同意抱养陈志国了,但心里并不情愿。好吧,不帮就算了。我放话给丈夫,你看着,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把陈志国搞定!只是放这话时,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我得与陈志国进行一场长期的、曲折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我更没有料到的是,在这场不对等的较量中,在我大他小、我强他弱的绝对优势下,最终举手投降的居然是我。在陈志国面前,我整个就是一现代版的黔驴,先技穷,后放弃。没法不放弃,陈志国太轴了。我发现这家伙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问题,而是撞到南墙也不回头,不把南墙撞个窟窿不罢休!这货,我斗不过。
女儿对陈志国宠得没边,什么都尽着他让着他,话里话外还常捎带出嫌我教育陈志国的方法不当态度不好的意思,纯属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结果可倒好,没过多久,陈志国就让女儿尝到了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