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孙清身上那股子倔劲。一个人痴迷于某件事,无论那事好坏,痴迷的状态就让我产生好感。记得第一次见他,我印象并不好。那时候我和刘秀娟都未婚,刚分到南郊办事处工作不久,我们同一批招进行,分到一块儿,自然比别的人亲近,什么话都不防对方。有一天我在回父母家路上看见她和孙清走在一块儿,孙清挎着衣服,摆着腿和手走路,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第二天问刘秀娟,她如实说是男朋友,在农机监理所工作。我把对他的坏印象说出来,劝她慎重一点。刘秀娟没反驳,只是动了心机。一天下午下班,她说孙清邀请我去吃饭,我随她到农机监理所,那是冬天,天气寒冷,孙清去餐馆里端了几样菜,就在办公室里请我们。那时候都不沾酒,请吃饭就吃饭,围着火盆,三两口吃完。孙清泡了茶,三人坐着,我一直不喜欢说话,尤其是陌生人面前。孙清也不善言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刘秀娟从包里拿出数学书和一些试题,那会她正读银行的函授班,告诉孙清哪些题她不会做。孙清斜挎着衣服,坐在竹藤椅上,两腿搭着火盆,先认真地翻读教科书,再看试题,随即将试题铺开,端坐到办公桌边,给刘秀娟仔细讲解,边讲边耸耸肩头。那是个奇妙的下午,从他将教科书摊在膝盖上开始,他的专注就改变了我最初的印象,到他给刘秀娟认真讲题,这个外表极不正经的人已博得我的好感。第二天上班,刘秀娟讲起他的经历,说他出生在农村,自小就想改变命运,玩命地学,中专毕业分到农机监理所,数学成绩特别好。他们的经历大致相同,从农村到城市,彼此心有灵犀。我第三次见孙清,他已在麻将桌上了。刘秀娟说这是他唯一的爱好。我看他专注的神情,觉得他天生就是打麻将的,他精通数学,一定是高手。
俩人吵架之后,并没什么改变。仅仅在第二天,王军以及其他牌友,穿过银行的小院,攀上楼梯,向孙清家走去。刘秀娟发过一通火,不仅没改变自己的立场,甚至比过去更维护孙清的赌局。时常看见家中赌得天昏地暗时,她去菜市买菜,替他们做饭。
“孙清呢?”我见她匆忙赶往菜市时问。
“他还能去哪?在赌桌上,已打了个通宵,这时候还没下桌,几个人饭都没吃。”
“手气怎样?”
“哎,麻将这东西,久赌都是输,不指望能赢多少钱,开心就好。”
我看她匆匆远去的背影,暗想那王军不就是常胜将军?别人指着这个发家致富,在成都都买了房,他们还深陷其中,算是绝配。她买菜做饭,服侍在家打麻将的人,也自不必说。那天下午,她匆匆跑来办事处请假,我见她神色慌张,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悄悄问时,她的表情有些为难,又不愿对我撒谎,说:“哎,还不是赌桌上的事。”
“打麻将也用不着你守啊。”
“这段时间他们没打麻将,打纸牌,抓鸡,三张牌比大小,任意押钱,比麻将更刺激。每副纸牌打不了一会儿,就得换,我守在边上,随时帮他们去买新纸牌。”
下午顾客多,排了老长的队,处理完柜台业务,再关门轧账。到下班时,天都黄昏了。郭萍和她朋友聚会,不在家中。我走出办公室,寻思是不是回家吃饭,刚巧孙清、刘秀娟和一伙打牌的人下楼,王军也在其中。孙清看着我说:“熙娃,走,跟我们吃饭去。”
我不想去。
“郭萍呢?”刘秀娟问。
“她和朋友聚会去了。”
一听这个,刘秀娟不由分说,硬让我随他们去餐馆吃饭。
“今天怎么想起去餐馆吃?赢钱了?”我对刘秀娟说。
“哪里哦,看他们抓鸡,我都忘了去买菜做饭。”
到餐馆,点了好些菜,孙清要来几杯泡酒。我不沾酒,却也不由分说地把酒放到我面前。他们的话题都围绕在赌场上,讲赌局笑话。说一人打牌,那一夜手气特别差,好不容易得手好牌,暗七对下叫,单吊幺筒。他将幺筒扣在掌中,等两圏不见和,心里焦急,将幺筒按在脑门祈祷,不一会,手拿下来,所有人都看见他脑门上印着幺筒的痕迹,摸到幺筒,再不打出来。众人笑,我却体会不到这中间的乐趣。孙清讲他遇见的事,有一夜打通宵,快黎明时,人人都倦,对门一人做幺九牌,通宵抽烟,屋里原本烟雾缭绕,那人又是个近视眼,牌刚好摸到孙清这方。他长长地伸出手,将牌摸到手中,先用大拇指感觉摸的什么牌,忽然来了精神,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啪地一声将牌敲到桌上说,幺九牌,自摸九条。众人都被这声音一震,清醒过来,看他倒下的牌,果真是幺九牌自摸。一个大牌出现,人人都来了精神,付过钱,搓麻将的时候孙清才觉得有问题,那一局牌,他早早就将九条杠在边上,对门怎么会自摸九条?分明是困倦之中,他手伸太长,将孙清的杠牌摸走。不过一局牌已完,也没法追究。众人再次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