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2006年第12期
栏目：纪实文学
今年九月，深秋的季节，是一个画家的百年诞辰。
回望一个世纪的中国画发展史，我们就会看到一个赫然的名字：赵望云。
他以一个勇猛精进的开拓者形象，被铭记在现代中国画革新运动的长河之中。
那时候，宋元以来的文人画受到新美术运动的冲击，最初在宣纸上描绘农民的是二十一岁的赵望云。他的成名作“农村写生”，开始了中国画走向反映人民现实生活的广阔道路。
也是他，最早以大西北风物为题材，传统技法与现实笔墨相融合，形成一种苍茫质朴的画风，影响了中国画的审美倾向。
人到中年的赵望云，以他雄厚而独特的艺术实践为核心作用，与主张新与美、体现以高雅意趣反映时代生活的石鲁一起，造就了震动中国画坛且影响深远的长安画派。
晚年的逆境，则锻造了他作为艺术大师的生命辉煌。笔墨从心，神与物游，渐渐步入了化境。
临终前，他在一幅画上题了两句古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望云，望云，望穿双眼，一百年的望云。
画梦录（1906年，河北束鹿）
燕赵平原上的周家庄，是一个拥有百户人家的小村落。1906年9月30日（农历八月十六日），赵望云出生在一个兼营皮革生意的农民家里。赵家祖上留下来几十亩土地，因缺乏劳力，常雇人耕种。他的父亲赵元英经营皮行，母亲参加农事劳作，家里生活并不富裕。他有七个姐姐，父母老来得子，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八妮儿，是家中的宠儿和唯一承继者。
自幼受到五姐描花刺绣的影响，他喜欢上了绘画，五岁起就用笔墨乱涂。在邻村北付庄上学堂后，学名赵新国，因沉迷绘画，经常受老师的斥责。他十岁开始临摹《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的绣像插图。十一岁，进而临摹《芥子园画谱》。
他十五岁时，完小毕业，父亲因病去世，家道中落。母亲把他送到辛集镇上的恒成皮店做学徒，希望他成为一个继承父业的皮革商人。因为他厌恶这种商业，如同反感皮货材料的气味一样，在四年多的学徒生活中无所长进，而是感觉到自己在绘画方面的天赋，终日伏案作画，以此作为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是十八岁由家庭包办结婚的，娶妻权氏，本县倾井村人。婚后生下一个女儿，名桂秋。对婚姻的不满，使得他精神压抑。加上沉迷绘画，被亲邻鄙视为不务正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但他心存高远，在简陋的书斋“望云轩”写了这样的对子：“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同时，他喜欢音乐，常带着干粮到邻村试炮营拜师学琴，与艺友们在一起吹拉弹唱，他组织的周家庄民乐队在十里八乡是挑头的。
十九岁时，母亲病故了，他在极度伤痛中结束了学徒生活。
赵望云，如果在当初继承父业，做一个好的皮革商人，也许，二十世纪的中国画坛则少了一位匠心独运的艺术大师。
挑战旧画风（1925年，北京）
二十岁时，赵望云遇上一个叫王西渠的姨表兄，是县上富商，帮他从家乡初次远游到了北京，进了位于端王府夹道的京华美专，学习专业美术。
过了一年多，他转入国立艺专选科国画系二年级学习，校长是林风眠。他的生活很清苦，住过西城石灯庙宇，每月连吃带住不到十元钱。
赵望云到了北京，在观摩齐白石、徐悲鸿等名家的作品之后，逐渐领会运笔用墨的诀窍，脱去幼稚的习气，寻找出能够适切表达农村画题的风格。
赵望云农村写生的一个更为直接的渊源，应该是陈师曾（陈衡恪）。陈师曾虽在赵望云入京前便已故去，但他和吴昌硕、齐白石同为王森然最为推崇的前辈国画家，赵望云不可能不留意。陈师曾作于1915年前后的册页《北京风俗》，在《北洋画报》陆续发表，如《卖烤白薯》、《赶大车》、《说书》、《拾破烂》等，皆是赵望云意欲开发的表现社会大众和现实人生的题材。而这套册页以减笔水墨为之，在用笔上虽不如齐白石老练，在造型上也不如徐悲鸿准确，但其间焕发的拙趣，或许更适合赵望云的发展。
在他准备从选科考入国画系三年级时，东北军阀掌管了学校，加上一些富豪纨绔子弟对他乡下出身而又才华出众的挤兑，校方以他没有中学证书为由未被录取，劝其退学。
从此，他脱离了学校生活，与友人李苦禅等住在西山碧云寺附近僻巷内，开始攻读托尔斯泰《艺术论》等理论著述，自学速写。碧云寺附近的翔庐是一处避暑胜地，赵望云常到这里，危坐女墙，观摩来往行人，摄取其神情与姿态，画了几个月的速写。其描写技术，为之大进。
李苦禅于1919年在北大附设的画法研究会，从师旅欧前的徐悲鸿学习素描。对徐悲鸿强调写实的艺术理念，赵望云从李苦禅处多有所闻。在没有拜师学艺、又不得进入科班受训的情况下，李苦禅是他最近的借镜。这是他到北京之后，除了王森然之外的一位挚友，两人还曾一度共挤王森然的陋室。赵望云对李苦禅着力的花鸟画题未必感兴趣，但对其大写意的笔法却十分留心。
而透过李苦禅，赵望云对大写意笔法的宗师齐白石也不陌生，齐白石所作的减笔人物，如《乞丐图》一类画作，对赵望云有所启发。从齐白石、李苦禅的作品里，赵望云看到了传统的减笔水墨画和西方速写的切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