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年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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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电梯里没别人,空寂、闪亮。
我像是被扔到了这四壁包围着镜子的空间中。
微蓬的头发,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衣,肩膀上挂着双肩包宽宽的带子,把衣服勒得歪歪斜斜,宽阔的裤管灰中发黑。这样子没任何赏心悦目之处,甚至随意得不像一个女孩。
如果你也刚好走进电梯,猛一眼你可能会把我当成一个大叔。
事实上,在这幢公司大楼里,我的同事在背后给我起的绰号就是“大叔”。她们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她们不知道的是我觉得这绰号挺逗的。
就宛若大叔了吧。
大叔又怎么了?你们妩媚去吧,升职去吧,我想歇歇了。我对着空中笑了一下。当然,如果知道接下去的一天会发生什么,我肯定不可能笑。
出了电梯,经过走廊拐角时,我听见楼梯间有什么动静,扭头看了一眼。李帅和季小芳正在灯光暗淡的楼道口拥抱着亲吻。季小芳的手伸在李帅的衬衣里。
我慌忙转头,但还是无法忽略他们仍然缠绕在一起的双腿。还有,李帅突然抬头瞥见了我的眼神。惊慌、尴尬、愧疚。我熟悉这样的眼神,就像我总是假装它们像空气一样。
我听见自己的鞋跟在走廊上发出烦躁的声响。当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时,我认为自己已淡定下来。
你知道吗,这个李帅半年前是我的男朋友。
而这个楼梯间曾经是我俩的小秘密。“拐角的小清晨”,他甚至给它起了名。那时候每天早上来单位,我们都在这里飞快地亲密一下,然后回到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果然一个小时之后,李帅打电话过来,让我去一趟他的办公室。他在走廊最顶端的总裁办,两个月前他被提拔到了那里,成了总裁助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估计他瞅准了总裁庞天龙出去开会这阵儿才电话我过去。
他装模作样把一份报表给我,让我转交给市场部的邢海涛主管。
然后他说,你最近还好吗?
我说,还行吧。
他说,你脸色挺灰的,应该让自己快乐起来。
我笑道,还快乐的。
他说,有些事我会帮你的,你我永远是朋友,你说对不对?朋友不一定就是有缘分,缘尽了,也是有温暖的。
我笑起来了,像个大叔一样粗糙。我心想,不就是刚才看到你俩缠绵了,我还没过不了这关,你倒想解脱自己的障碍了。
李帅接着叹了口气,他说,可能我们还是走得远点好,这样会轻松点。
他说,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你就难过,我看到你越来越灰不溜秋就难过,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很纠结。
他说,我都不知道每天在这楼里照面,这以后怎么办吧。无论是我还是小芳都觉得不是滋味,其实我真的想走,想离开这里,但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在公司正处于上升阶段,我喜欢这份事业,我真的很纠结,其实我真的很想走。
他的暗示我明白。
我知道这是他今天找我要说的重点。虽然他绕着圈子,但我懂。他不想放弃这里的平台,季小芳她爸是副省长,小芳当然不会走,所以剩下该走的就是我了。
只是我的嘴巴还无法不倔强。我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福”字,用尽量慢的语速说,不开心的人自然会走,但谁不开心,够不够到走的这个程度,那点往事值不值得这么隆重对待,这都有待确认,何况,这里只是我的一只饭碗。
我重复道,这里只是一只饭碗。
他在我的视线里就有些乱了。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一边去接电话,一边嘟哝着对我说:以后好不好当然会与我有关系,我分管你们这一块呢。
他那张英俊的、我曾经朝思暮想的脸,在远离我之后,常会有这样瞬间陌生了的感觉。也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悲催,从留恋到怨恨只隔了一个台阶。我想,你在威胁我吗?
于是等他放下电话,我说,那可要你关照了,多谢你以后关照我。
他的脸红了。他本性老实软弱,这一点他改不了。
于是我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我来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别生气,好像还是生气了。
到下午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突然眼睛里有了水。这阵子眼泪这东西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刻来临,我想这是怎么了?
我要不要走?去哪儿?凭什么劝我走?但是如果我不走,窝在这里,那不是活该了让自己难受。但要走,一下子去哪儿找个工作?
办公室里人人都在忙。我盯着电脑掩饰自己这一天憋到此刻的悲伤。
坐在我前面的吴莺莺正在千娇百媚地打电话。她对那头说,请我吃饭吧,手机摇一摇,我发现离我最近的刚好是你,你过来吧。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王若兰,你是大叔,大叔对今天的事应该是无所谓的。因为大叔对别人对自己都是看透的。
所以我劝自己别想了,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翅膀下吧,暂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