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沾了张翠芳的光,也分了一块建楼的地。当时他们有了些积蓄,想要盖个五六层的楼用来出租。没想到老田开车时出了车祸,车毁了,人被送进了医院。出院后他瘸了一条腿,所幸离了拐后来还能走路。家里正在建的楼,因为那场车祸也只能盖到三层。一家四口住在一楼正房,二楼三楼,加上一楼的几间偏房一共有十六间房子,出租给来自天南地北的打工者。当时一个房间不像现在,要租到八九百块钱,也就二百块左右,房子全部租出去一个月也就三千多块。老田不能再开大车了,瘸着条腿,也不容易找到理想的工作。家里有楼可以收房租,他也就没有急着去找工作。张翠芳忙着操心建房子,辞掉了加油站的工作。一家人省吃俭用,靠着那点儿租金生活。
张翠芳
这天早上,我们一家四口正围着桌子吃早饭,门铃响了。
老田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去按了一下按钮,门“啪”的一声开了。老田猜到会有人来,可没想到来得那么早。他知道对方是来接收房子的,房子被他抵押出去了,那时还没有对我说起,他开不了那个口。
两个穿着黑衣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走了进来。又矮又胖,厚皮糙脸的是我们村开地下钱庄的李清林。李清林这个人,不走正道,人也说不上有多坏。我年轻的时候他喜欢过我,见了我的面就笑嘻嘻的,我不愿意多搭理他。另一个是个又瘦又高的,染着黄头发的小青年,长得挺俊朗,叫小顾,是李清林的打手。小顾进门时脱掉了上衣,里面穿了件白色背心,手臂和背上文着几条张牙舞爪的龙。
我们看着李清林和小顾,除了老田,当时谁都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李清林客气地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老田,一时也没有话,可能是顾虑我们一家人都在场,不大好说。小顾叉开双脚,抱着胳膊站定了,微微扬起头,用眼睛盯着天花板看。我看看老田,又看了看他们。李清林环顾了一下四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中华烟,弹出了支烟。小顾连忙把衣服放在沙发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火机,“嚓”的一声打着火,帮他点着烟,点着后又从沙发上拿起上衣,站成原来的姿势。
李清林抽了口烟,看着我们说,不用管我,你们接着吃!我心里当下就有点儿明白了,就问老田,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都到家里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老田脸上冒出好几层细汗珠子,低着头说不成话。我知道老田好赌,就说,你说吧,一共借了多少?李清林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我接过来一看,是两张借据。老天爷啊,一张是二十万,一张是八十万,那真是要了我的命了。第一张月息四厘,说好一月后还款,不足一个月,自借款之日起按一个月算。第二张用楼做抵押,没讲利息,说好当天还款,还不上以楼抵债。
看着借据,我的手控制不住的有点儿抖,接着身子也开始不是自己的那样在抖。我知道老田爱赌,可没想到会赌那么大,竟然把我们家的楼都抵押上了。事出了,就得面对。我的眼神好像变成了两把刀子,剜着老田。老田不敢看我,低着头,不吭气。我说,我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拿家里的楼来抵押?这是你的楼吗?你拿楼来抵押,经过我的同意了吗?老田不吭声,李清林这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笑着对我说,听我说一句,物质的东西,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少人家遇不幸,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东山再起,再创辉煌。我相信只要你们努力,将来还是有机会建一栋楼的,乡里乡亲的,咱们都痛痛快快的,好不好?
我看着李清林,说,说得比唱得好听,我可告诉你,要账你跟老田要去。这楼不是他的,是我的,我请你们出去。李清林赔着笑说,我说一句,很抱歉,我今天是来收房子的。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田的字虽然粗糙了点儿,可还能看得出是他写的。老田,你看这事怎么个办法?老田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时我们家里的楼刚盖成不到六年,盖时花了四十多万,欠下亲戚朋友的账还有一部分没有还清。本想着靠着那点儿租金收入还上账,将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没想到眼看着房子成了别人的。
李清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说,还有时间,你们想好了,今天十二点就办交接手续。我给你们一个周时间找房子搬家。当然,你们想租住在这儿也可以,房租我给你们免上三个月,兄弟我这总够意思了吧?我那时也觉得把老田抛开,不认账也行不通,可账也不能那么算,于是对李清林说,我可真得谢谢你的好意了啊,我们家盖成的这三层楼,按现在这个行情,怎么说也得值个一百五六十万,一百万的借条就想拿走我们的房子啊,你是怎么想的?你别想打这楼的主意了,我要跟老田这个王八蛋离婚,今天就去离,现在就去离。你想要账,跟他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