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镖头这把镖丢在了小孤山。是一场暴风雪让杨镖头和广泰迷了路,三天三夜没有走出小孤山,穷图末路之时,盘踞在小孤山的胡子头,马大棒子带着一群小胡子冲将下来,没费啥大事便把一车镖劫到了山上。那时杨镖头已抡不动砍山斧了,他骑在那匹已毫无气力的马背上又饥又饿,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和广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大棒子把一车镖劫走。
马大棒子铁嘴钢牙地留下话,让他把家里的四闺女送上山。
杨镖头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这车镖,回到奉天城里,杨镖头仍不吃不喝,他绝望地望着惟一的四闺女和垂头丧气的广泰。杨镖头有气无力地说:广泰你领着四丫头走吧,我用这颗人头去还镖债。
广泰在这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他低着头一直在想心事。这时,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去赎镖。
广泰的话让杨镖头打了个冷颤,他知道空手赎镖,九死一生。胡子要是轻而易举地讲仁义把镖还给你,那就不是胡子了。
杨镖头还想说什么,但他看到了广泰那双义无返顾的目光,他知道说啥也没用了。这时,暗自垂泪的杨四小姐停止了哭泣,一把抱住广泰,说:哥呀,你不能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让我去吧,三个姐都去了,我这一去胡子就不惦记了。
杨四小姐的话让广泰的心碎了,他早就想过了,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四小姐走到山上去换回那车镖,没有了杨四小姐,那他的生还不如死。
广泰站起身把四小姐的眼泪擦去,轻轻淡淡地说:哭啥,哥一定会把镖要回来。
广泰跪下了,跪在杨镖头和杨四小姐面前;硬着声音说:广泰只要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打妹子的主意。
说完广泰就走了,广泰赤手空拳,只骑了匹老马。
清醒过来的杨镖头追出门口,广泰已消失在夜色中,只剩下几声清冷的马蹄声。杨镖头苍苍凉凉地喊:广泰呀——
四小姐也喊:哥呀,妹等你回来——
马大棒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广泰会单枪匹马地来赎镖,也就是说,广泰要用自己的命换镖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用男人的豪气和冒生命于不顾征服胡子。成功的例子却极少。
广泰的举动让马大棒子感到吃惊。
马大棒子把广泰让进自己那间木格楞小屋里,炕下架了木袢子,火极旺地燃烧,木样子就哔叭作响。马大棒子把身上的一件光皮袄脱了,盘腿坐在炕上。这时有两个小胡子从炕下掏出一盆熊熊的炭火,放在广泰和马大棒子中间。
马大棒子就说:小子,你是条汉子。
广泰也坐下了道:还我镖。
马大棒子笑一笑:四丫头要是来啥都好说。
广泰也笑一笑仍是那句:还我镖。
马大棒子不说话了,从裤腰里拔出烟袋,又从烟荷包里挖出一袋烟,把烟袋探到炭火上,然后深一口浅一口地抽。
广泰也从腰上解下烟袋,挖了一袋烟,点烟时,没有把烟袋探出去,而是把老棉裤向上抻了抻,露出了小腿,用食指和姆指夹起一块通红的炭火放在小腿上,皮肉嵫嵫地响着,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把烟袋锅凑上去,也深一口重一口地吸。
广泰做这一切时,马大棒子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马大捧子磕了一锅烟,又抽了一锅。
广泰也磕了一锅烟,又抽了一锅,点烟时腿上的炭火已弱了,他把弱了的炭火扔到盆里,又重新换了一块。
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闷头抽烟,他们似乎在进行一场抽烟比赛。俩人抽到第十三袋烟时,已是满屋的人肉味了,在这期间,广泰又换了一条腿,汗珠子早就从他脑门子上滚下,可他连眼皮都没眨二下。
终于,马大棒子磕了烟袋说话了:没有四丫头,说啥也不行,我不能白白地让你把镖带回去,这话传出去,让人笑话。
广泰仍不说什么,也磕了烟袋锅,就那么坐着。
马大棒子咳了一声,他是被那人肉味呛的。
这时,一个小胡子给马大棒子送来一只山鸡,马大棒子动作麻利地几下把毛拔了,然后把山鸡扔到气势汹汹的炭火上,不一会儿山鸡便被烤熟了。马大棒子撕撕巴巴地吃肉,他把一只鸡腿递过来,冲广泰说:吃吧,吃完你就下山,走不动,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广泰没接马大棒子递过来的鸡腿,而是把自己,的衣袖撸了,说了声:我有肉吃。
广泰说完就把自己的胳臂咬了一口,吃鸡腿似地吃自己的肉。
马大棒子终于停止了吃鸡,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广泰吃自己的肉。
广泰一边吃一边说:妈的,没想到人肉是咸的,真他妈的好吃,你也尝尝。说完把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臂递到马大棒子面前。
马大棒子闭上了眼睛。
广泰疯了似地吃,有肉有血,吃得欢畅无比,呱叽呱叽的。
广泰吃了左臂又去咬自己的右臂,他一口口地咬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满屋子里都是一股血腥气。
马大棒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一睁开眼睛就“哇——”一声吐了,他一边吐一边说:小子你有种,镖你带回去吧。
那一次,广泰把一车镖赶回奉天城时,惊动了许多人,他们尾随着镖车一直来到杨镖头家门前。傻了似的杨镖头,做梦一样地看着广泰把镖车押回来。广泰看到了杨四小姐,他冲杨四小姐笑了笑,又冲杨镖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声:镖,我要回来了。
说完便一头栽倒了。
广泰就是在那一刻一举成名的,不管是奉天城内还是城外的大小绺胡子,人们都知道有个广泰。
也是从那一天起,冯森对广泰刮目相看。
如果事情不发生变故,冯森就不会和广泰也不会和杨四小姐发生什么纠纠缠缠的事。结果那件事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