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苦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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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幸福的生活——塔霍湖和它的脾气——透明的水——大祸临头——火!火!——壮观的火景——又无家可归了——我们回到湖上——风暴——回到卡森

如果说还有一种生活比以后两三周里我们在林场里度过的那种生活更幸福的话,那一定是我在书本上还没有读到过的,或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一种生活。在那些日子里,除了我们自己,看不见一个人影,除了风声、浪声、松涛声以及远处偶尔的雪崩声,听不见一丝声音。四面的森林又茂密又凉爽,顶上的晴空,阳光灿烂,前面浩瀚的湖面,或是波平如镜,或是微波荡漾,或是黑浪汹涌——全凭大自然的脾气;周围的群山上,森林苍翠,滑坡道道,沟谷条条,白雪耀眼,和谐地勾画出一幅完美的画面。景色是那样的迷人,令人陶醉和心旷神怡。眼睛总是看不够,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暴雨。只有一点不足,眼睛不能一直看,睡觉时只好闭上。

我们在岸边的沙滩上睡觉,两块大石头把我们夹在中间,为我们遮挡猛烈的夜风。睡觉前再也用不着头疼粉了。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身乱跑一气,只为消耗用不完的体力和过剩的干劲。其实是约翰尼起身疯跑,我还待在窝里,因为我要为他看住帽子。吃过早饭,惬意地抽着烟斗,我们欣赏着座座群峰披上朝霞,倾泻而下的阳光填满山谷,唤醒了黑暗笼罩过的悬崖和森林。湖面上那五彩缤纷的图画不断伸展,越来越清晰明亮,到后来,每一片森林、每一座悬崖峭壁都一笔笔绘在湖面上,成了一幅心醉神迷的巨作。看够了,我们才开始去干“正经事”。

我说的正经事就是坐船在水面上漂荡。我们在北岸,那里水底的礁石有灰的,有白的,所以这里的水比别的地方更清澈、更透明。我们通常划离岸边一百码,然后躺在船板上沐浴着阳光,任小船尽情地在水面上荡漾。我们很少说话,因为谈话会搅乱这安息日般的平静,破坏这奢侈的休息和懒洋洋带来的梦境。湖岸锯齿般地曲折,嵌着深深的、蜿蜒的小湾,周围是狭窄的一溜沙滩;沙滩边上,高山拔地而起,直插云端,就像巨大、几乎垂直的高墙一样巍然耸立,上面覆盖着高大的松树。

湖水异常清澈,只有二三十英尺深的湖底清晰可见,小船真像是在空中飘荡!是啊,就是八十英尺深的地方也是如此。看得见每一颗小石头、每一条红斑鲑鱼、每一块巴掌大的湖底。我们趴在船上,经常看见如乡村教堂般大的花岗岩突然耸起,像是要冲出水面,顷刻间,它又吓人地似乎能戳着我们的脸,我们禁不住要抓起桨来,躲开这危险。但是,小船从上面过去了,大石头又沉了下去,这时,我们才发现,就是我们在它正上方的时候,离那石头也至少有二三十英尺远,通过这明镜向深处看去,水不仅透明,而且光亮夺目,叫人眼花缭乱。一切东西透过水看去,它的轮廓,甚至每一细节都特别清晰而生动,透过同样厚度的空气是看不到这些的。船下的空间是那样空旷、缥缈,在半空中高高飞翔的感觉是那样强烈,我们把这种航行叫作“气球旅行”。

我们常钓鱼,但平均每周还钓不到一条。可以看见成千上万的鲑鱼在空荡荡的水下穿来游去,或在礁石缝里睡觉,但它们不咬钩——也许它们清清楚楚看见了钓鱼线。我们经常选定一条鲑鱼,耐心地放下诱饵,固执地放在八十英尺深水下它的鼻子上,但它总是极不耐烦地把诱饵拨开,又换一个姿势。

我们偶尔也游泳,水看起来十分温和,实际上寒冷刺骨。有时,我们离岸一两英里,来到“蓝水”区域,因为水很深,那里的水就像蓝靛一样呈深蓝色。正式测量结果表明,湖心深达一千两百二十五英尺!

有时,在闲散的下午,我们躺在帐篷里的沙地上,抽着烟斗,看一些古老破旧的小说。晚上,我们围着篝火玩两人牌和七点,锻炼智力。那副牌太油腻太破旧,一个学生要花整整一个暑假才分得清梅花A和方块J。

我们从来没有在房子里睡过觉,一是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住,再是这座房子是用来占地的,仅此而已。我们并不想滥用它。

粮食慢慢地要吃光了,我们到原来的营地去装粮食。走了一整天的路,天黑时分,又回到了家,又饿又累。约翰尼把大部分粮食搬到我们的房子里去,以供将来之需。我把一块面包、几块腊肉和咖啡罐提上岸,靠在一棵树上,生起火,又回到船上去取煎锅。我正忙着,突然听见约翰尼大叫一声,回头一看,看见我点的那堆火已经吞没了房子!

约翰尼被隔在火的那一边,他只好从火焰中钻过来,我们两人站在湖岸上,无可奈何地望着这场灾祸。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干燥的松针,火苗一舔着它们就如同触发了火药一样。看到那高高的火苗以疯狂的速度流窜,真是惊心动魄!我的咖啡罐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跟着付之一炬。一分钟以后,火苗燃着了六至八英尺深、干燥而密集的灌木丛,接着发出轰轰隆隆、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十分可怕。我们目瞪口呆地站在船里,像中了邪一样。

半小时以内,我们面前已是一片翻腾耀眼的火海!它正向毗邻的山脊挺进——翻上山梁,消失在那边的山谷里——又立即冲出来,向更远的山脊扑去——一片更加光亮耀眼的火焰泻向山野,又冲下去——再腾空而起,越来越高,爬上山腰——把大团的火焰抛向四面八方,让它们拖着红色的尾巴,在遥远的山梁上和沟谷中乱窜,直到看不见为止,远处的高山好似罩在一张通红的熔岩结成的破网之中。从水面看过去,悬岩和山头都被血红的火焰映得通红,顶上的天空被照得像个地狱!

这一切都复制在光亮如镜的湖面上!两张图画都极为壮观,都很美丽。但湖里那一张画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瑰丽,使你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神魂颠倒。

整整四小时,我们出神地坐着,一动也不动,根本没想到晚饭,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到十一点,大火燃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黑暗又偷偷地溜了回来。

饥饿也回来了,但没有一点吃的。粮食都给烧毁了,这毫无疑问,不过我们没有去看。我们又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没有一点财产了。栅栏不见了,房子也烧掉了,这些都没有保过险。我们的松林烧焦了,枯树给烧成了灰,那大片的灌木林也一扫而光。好在毯子一直是放在我们睡觉的沙床上,我们只好躺下来睡觉。次日早晨,我们动身回老营去,从岸边划出了老远一段路,突然起了风暴,我们不敢贸然登岸。我往船外舀水,约翰尼艰难地划着船,穿过波涛,来到越过营地三四英里的地方。风暴越刮越猛,这时,我们觉得与其被吞进一百英寻深的水底,倒是冒险登岸更好些。于是,我们试了试,我坐在船尾,船头直指湖岸,后面拖着汹涌的白浪。船头一触岸,一个大浪扫过船尾,把我们和船上的东西一齐冲到岸上,这倒省事。那天剩下的时间,我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发抖,挨了整整一个通宵的冻。早上,风暴停了,我们刻不容缓地向营地走去。我们太饿了,把剩下的贮藏品吃了个精光,然后回到卡森去,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请他们原谅。其实,这应该算在灾害的账上。

在那以后,我到塔霍湖去过多次,多次死里逃生,经历的危险令人一想便毛骨悚然。这些事情在任何历史上都没有过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