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苦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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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加利福尼亚——看见了个女人的新奇感——“唉,可惜是个小孩!”——一百五十美元买一个吻——等待轮到我

就是在这刚才提到过的萨克拉门托峡谷,早期曾大规模地开发过最赚钱的金矿。在许多地方,你至今还能看到十五、二十年前那些贪婪的掠夺者们挖掘、开凿、打洞破坏了的草坡和平坝。在加利福尼亚,到处都看得到这种破坏——有些地方,现在只看得到草地和森林——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一间房子,没有一根房柱,没有一块基石,没有房屋的废墟,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没有一丝儿风声来打破那安息日似的沉寂——你将很难相信那里曾几何时兀立着一座蓬勃发达、有两三千人的小城,有它自己的报纸、消防队、管乐队、自卫队、银行、旅馆、热闹的七月四日游行队伍和演讲,赌窟里充斥着烟草味、咒骂声,和各个民族、各种肤色的胡子乱蓬蓬的男人们,桌上堆集的金砂足以抵得上一个日耳曼公国的收入——街道拥挤,百业兴旺——街上的门面地皮值四百美元一英尺。劳作、笑声、音乐、跳舞、咒骂、斗殴、枪杀、砍杀——每天早上的凶杀案调查和早饭——一切使生活丰富多彩的东西应有尽有。一个繁荣、茂盛、前途无量的年轻城市的一切建筑和设施一应俱全——而现在,什么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无声无息、无房无舍的荒凉。那些人走了,房屋消失了,甚至那地方的名字也被人遗忘。在当今这个时代,还没有哪个地方的城市像加利福尼亚的老矿区那样,死亡、消失得如此干净彻底。

那时候的人群是敢作敢为、生气勃勃、精力充沛的人群,是奇特的人群,是这个世界上仅能看见一次绝不可能再次产生的人群。你看一下,这是个二十万年轻男人的群体——没有忸忸怩怩、温文尔雅、戴羊皮手套的人,有的都是强壮、结实、无畏的年轻好汉们,精力十足,干劲冲天,忠诚地贡献出一切,要创造出一种绝世无匹、神圣高尚的人类来——他们是世界精华的荟萃。没有妇女、儿童,没有头发花白、弯腰驼背的老人——绝没有这些人,而是腰板挺直、目光炯炯、行动迅速、臂力过人的年轻巨人们——他们是最奇怪的人、最优秀的人,是开进这片荒无人烟的处女地的最英勇的军队。现在,他们到哪里去了?散布到了天涯海角——也许未老先衰——也许在街头斗殴中饮弹挨刀——也许死于希望与伤心——都去了,或者说几乎都去了——成了贡献在金犊祭坛(注:即金钱崇拜。)上的牺牲品——袅袅的香味飘向天空的最高尚的燔祭。想起来都觉得可怜。

他们是优秀的人们——没有一个行动拙笨、睡眼惺忪、待在家里的呆头呆脑的懒虫——在拓荒者中你绝对找不到这种人——这种材料绝不可能造就成拓荒者。就是这些人给加利福尼亚带来了赫赫的名声——创办惊人的企业,并以迅猛的速度、无畏的胆略、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任何后果地把企业推向前进的名声,直到今天,她仍然享有这个名声——每当她创造出一个新的奇迹时,东部的人们总会照常会心一笑:“唔,加利福尼亚就是这样。”

但在那个时代,他们是些粗鲁的人!他们完全沉迷于金子、威士忌、打架斗殴和跳舞作乐,说不出有多快活。一个老实的矿工从矿里每天扒出一百到一千块美元,进了赌窟,再到别的地方作乐一番,第二天一早他就身无分文了,这还算他运气好。他们自己煮腊肉和豆子,自己钉纽扣,自己洗衣衫——蓝色羊毛衫。要是有人想打架,而且急不可待,他只要穿上白衬衫,或者戴上高筒帽出现在人们面前,他的愿望就会得到满足。那里的人们憎恨贵族,他们对于他们所说的“浆洗过的衬衣”怀有一种特殊的深仇大恨。

这是个粗鲁、自由、无法无天,奇形怪状的社会!男人——只有一群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到处都看不到一个小孩,看不到一个女人!

那时,要是来了个女人,矿工们会蜂拥而至,瞧一眼那稀罕而神圣的物种!老居民还记得,在某个营地里,有个女人来了,这消息一大清早就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他们看见一件花布裙子从马车上拖到地上——这就表明是从大平原来的移民。大家一起赶到那里,当发现那实在的、千真万确的裙子随风飘荡的时候,欢呼声响成一片!那个男移民出现了。矿工们叫道:

“把她弄出来!”

他说:“那是我妻子,先生们——她病了——印第安人抢走了我们的钱、行李,什么都抢光了——我们要休息一下。”

“把她弄出来!我们要看看她!”

“不过,先生们,那可怜儿,她——”

“把她弄出来!”

他“把她弄出来”了,他们挥舞帽子,欢呼三声后又一次高呼。他们围过来盯住她,摸摸她的裙子,听听她的声音,他们那模样简直是在听一种回忆,而不是真真切切的声音——然后凑了值两千五百美元的金子,交给了那个男人,再一次挥动帽子,连呼三声,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有一次,我在旧金山一个拓荒者的家里吃饭,和他的女儿,一个年轻姑娘交谈,她在旧金山的第一个经历就是一次冒险,尽管她自己不知道,那时她才两三岁。她父亲讲,下车之后,他们走上大街,一个用人抱着这小姑娘走在前头。不久,一个魁梧的矿工,满脸胡子,腰扎皮带,靴子上装着马刺,腰佩着致命的武器——显然在山里苦战了许久,刚下山来——横在路上,他拦住那用人,贪婪地凝视着,满足而惊讶得满脸生辉。然后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唉,可惜是个孩子!”接着,他从衣袋里一把抓出个小皮口袋,对用人说;

“这里头的金砂值一百五十美元,我都给你,让我亲亲这孩子!”

这逸事是真的。

不过,你看看事情变化有多大。坐在那餐桌旁,听了那件逸事,就是我出两倍的钱要亲一下那同一个孩子,人家也会拒绝的。增加了十七岁,那价钱就涨了远远不止两倍。

说到这个话题上,我还得提一提另一件事。在洪堡山区的星城,有一回,我站在排成一路纵队的矿工们中间,耐心地等候着机会从一座木棚子的缝隙里窥视一下,看一眼那光辉的、新奇的东西——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女人!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到我了,我把眼睛贴着缝隙,她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翻着锅里的煎饼。她有一百六十五岁(注:这时情绪不那么激动了,我自愿把那年龄扣掉一百岁。——马克·吐温)了,嘴里一颗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