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步步惊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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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有悲欢离合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对我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湖面郁闷: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

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

我想了想,问道:“我叹了那么多声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没有?”

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

我刚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

我笑说:“赌上瘾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

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

十四阿哥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

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

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

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

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

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聒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

我想了想说:“待会儿我和你们一块儿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儿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鼻烟壶,嘴边带笑地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愣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我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说:“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解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擦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额驸府都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好过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意儿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转眼中秋将至,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一行人遂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我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故宫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座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还好姐姐训练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我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儿工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

大家呼啦啦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儿也不敢差,不禁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才有些活络。

几个小阿哥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吵吵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

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突然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

正低头乐,突然周围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我听到太监说:“马尔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边磕头,边脆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来回话。”

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为何事?康熙笑问:“这就是‘拼命十三妹’?”

侧旁的一个妃子赔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

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

康熙好像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

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要的都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

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

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八岁登基,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评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帝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

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

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我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晏晏。

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

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体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

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得倒是实在!”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道:“已经十七了。”

那妃子笑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

妃子又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儿,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老十的嫡福晋吧!”

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

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

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道:“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哀求。

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

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紧抠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

八阿哥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慢慢地,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我又会被指给谁?看着康熙身旁,年纪可做他女儿的妃子,看着宴席上一张张陌生虚伪的脸,我全身簌簌发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我是会给这个老头儿做侧室,还是给哪个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用尽全身力气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抓住我。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

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

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地瘦下来。

有时听到巧慧悄声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

姐姐柔声回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

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像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儿落叶的舞蹈。

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

十四阿哥柔声说:“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儿,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要好的朋友。”

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伤心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他并不想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难过是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

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问:“听到没有?”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地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我不肯回答,只觉得越来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问我:“听到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甘愿地说:“听见了!”

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沉声说:“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为你好!”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这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

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气,温柔地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

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瘦削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我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仍抱着姐姐。

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

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都不过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像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

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将军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我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内。

我上前请安,问:“为什么不进屋子呢?”

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随着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儿,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

十四阿哥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像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

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

我沉默了会儿,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

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

我说:“好!”

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阿哥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

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花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前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又放下。静了会儿,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是心里烦。”

我问:“烦什么?”

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

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

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

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我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

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喜欢过的。”

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像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他沉默了会儿,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

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不像那些人,说个话绕几圈,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儿,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

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