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癫子像只大粽子样被绑在香椿树上。香椿树枝桠间,一只灰头喜鹊不分时节跳来跳去,没完没了嘶叫,蛮讨嫌。一撮带着温度的鸟屎从天而降,掉落在袁癫子袒露的脖子上。鸟屎堆着,如一座小山。痒从这里向全身发散。袁癫子想挠,但不能够。
日他娘的。
淋了一场夜雨,又遭烈日暴晒,虽有香椿树挡荫,袁癫子仍觉得口渴难耐,烦躁不安。他急着想摆脱捆绑,身体泥鳅样不停扭动摩擦绳索。田玉秋捆绑袁癫子时体恤他是疯子,造孽,下手留了情。因此,袁癫子并没有费多大工夫就磨脱捆绑的绳索。他脚获到自由,手却依然反绑在身后,没解套。
“哟呵!”袁癫子高兴地大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开脚程一路狂奔,他的姿势就像一个奔跑的木偶,下身运动,上身硬邦邦的,别扭,古怪。他跑到鸡肠街南面那口池塘边。池水满溢,他想喝个过瘾。
他毫不犹豫两腿屈蹲堤岸上,向池水伸长脖颈,猴一样急,但他的嘴够不着水面。他不假思索地俯卧在堤岸上,终于如愿以偿喝到了水。他猛喝一口,再猛喝一口,喝着喝着,就再也没见他爬起来。可怜他两手被捆,没有了支撑,即便想爬也爬不起身了。
坡地上那个栽红薯藤的人因为距离远,以为袁癫子闹着玩,没上心,栽完红薯藤就回家了。他万万没想到袁癫子会死。
假设袁癫子的手不绑着,也许他不会死,至少他用两手支撑能够站起来。田玉秋为此深感内疚。对于袁癫子的死,他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玉秋,我们又不是故意的。”高老二说。
“对呀,要有责任,我们大家都有,包括老邱头在内。”王新民说。
可说这些又起什么作用,毕竟是死了个活生生的人,鸡肠街人最担心的是袁姓族人找来。如果他们来了,不单单是一个死人的问题,那将是一场浩大的“打命案”。所谓“打命案”,是山地人泄愤的一种集体报复行为。如若有人死了,且死因不明不白,死者的亲人族老就千方百计查找他不正常死亡的原因,一旦确准了迫害死者的直接人或间接人,他们就不顾你昔日情分,组织族人加倍疯狂报复。俗话说,一尾鱼臭,一塘水万万不能臭。
参加打命案的人一般经过头人挑选。男人悉数剽悍,最好是文武都能来上两手,女人泼辣,即便骂山也是不能输的。他们见屋毁屋,见人打人,见猪宰猪。前不久,就听到某地打命案的人因为找不到刀箭,用竹片宰杀了三头肥猪篝火煨吃了。怵得当地没人敢接近规劝。
想到此,素来胆小的高老二不觉打了个冷颤。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有的甚至偷偷往背后张望,好像袁姓族人马上就来了一般。
还是王新民稳重,看看人群,故意耸了耸肩,说:“怕个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鸡肠街的人几时输过。散了,散了,大伙回家弄晚饭去吧。”
“对,鸡肠街的人几时输过,要如何就如何。”高老二帮腔,不过明显底气不足,声音打颤。
田玉秋没吱声,嘴角向两边拉了拉,又合上了。
散去的人迅速往家赶,进了家门,首先将大门关上,连平时爱在街上逗闹的孩子,一扭身也全不见了。
鸡肠街,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