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警怂“长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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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儿子想得周全,找了家政服务网站,打给他们钱,请他们派一个阿姨来收拾屋子做饭。阿姨姓李,不到五十岁,身体很结实,爱聊天,也是北京人,因为要供儿子到国外上大学,卖了自家的房子,租了一间平房,还得再打一份工。

“您就叫我小李子吧,有什么活您就说话。”阿姨说,“听说您是个警察,还是个英雄,这年头真不容易。”

“长得坏”不愿意和这样的女人闲聊,就拐到胡同口修车的地方看人家下棋。中午饭做好了,阿姨打过电话来,“长得坏”回家一看,窗户玻璃都擦干净了,饭菜也拿碗扣好。“长得坏”请李阿姨一起吃,李阿姨说是还要回家给老头子做饭呢。

平静的生活总是被偶然的事件打破而变得不平静。早上八点房门就被敲得山响,刚打开门,一个铺盖卷扔了进来,紧跟着进来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长得坏”一看,认识,一个小流氓,十年前在自己手里被抓的。那时候,偷盗数额三千元就够判十年的,看来是刚出狱。

“长得坏”歪着脑袋看着这个人,“鲍四维,出来了,告诉你我现在不是警察了,可是我的徒弟们还是警察。”他知道,这是一个干了不少坏事的小流氓,偷盗、打架、赌博都占了。那一年,也是自己带着王政把他堵在胡同里抓了个现行,盗窃数额正好够判十年的。王政也因此得了个二等功,当了市级先进,之后不断进步,现在都当上副区长了。

鲍四维拿起桌上的水杯就喝,那是“长得坏”刚沏上的茶水。鲍四维说,“嘿,我他妈出来一看才知道,我的房子危改的时候被拆迁了。你们都有房子住,我没地方去,是你把我鼓捣进去的,我当然要找你了。从今往后,我就住在你这里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喝什么我也喝什么。过去怎么说来的,对了,咱们也算‘一帮一一对红’吧。”

“长得坏”本想打电话叫个警察把他带走,可是教训一下还得放出来,他还来这套怎么办。

“你不是有三个哥哥吗,他们都有地方住。”

“他们十年都没看过我一次,我出来后找过他们,连门都不开,这是他妈的什么亲兄弟。”

鲍四维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团烟雾在他的面前慢慢地散开。不知道是不是烟熏的,“长得坏”看到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禁心里一动,也怪可怜的,坐了十年的大牢,父母都不在世了,哥哥们又不认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长得坏”拿起暖水瓶给他续上水,问道,“找街道反映了一下你的情况吗?”

“找了,我一个臭流氓谁管呀,找谁都是不了解情况,没办法只有找你啦,谁让你当初把我弄进去的呢。商量商量呗,要不然您再给我嘀咕进去,我也算有地方住,有地方吃饭了不是。”

“长得坏”看出来,鲍四维眼神里满是流氓式的无赖。

“长得坏”冷笑了一声,露出警察的霸气,说道,“我当年抓你是你触犯了国家的法律,抓你对着呢,你要是再犯事还照样抓你。”

鲍四维翘着二郎腿来回地摆动着,继续耍无赖,“我们家老爷子当时给我起名字叫四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可我现在没饭吃没地方住,还管什么礼义廉耻呀,顾不上喽。”说着还就歪在沙发上了,打算眯一觉。“长得坏”摇摇头笑了笑,打开电视自己看了起来。

一会儿李阿姨来了,进屋吓了一跳,“哎呦喂,您这是哪儿来的亲戚呀,怎么也不洗个澡换身衣服呀。”

“长得坏”说,“李姐,今天做两个人的炸酱面,吃完饭,帮我把地上的铺盖卷扔出去。”

李姐麻利脆快地炸酱煮面,盛了两大碗,黄瓜丝、绿豆芽、青蒜,菜码儿俱全。鲍四维和李阿姨要了两头新蒜,吃了两碗面,末了,还吸溜了一碗面汤。

“长得坏”看着他说道,“你这面也吃了汤也喝了,要是相信我,过几天我给你问问办事处的主任,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如果不相信我,现在立马滚蛋。”

鲍四维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剔着牙缝里的东西,点点头,提起地上的铺盖卷走出了“长得坏”的家。

第二天,“长得坏”拄着拐到办事处主任的办公室,老相识了,也不用客气。说起鲍四维的事,主任一个劲儿摇头,说这个事是危改办的事,当时是他们主持的危房改造。“长得坏”又到危房改造办公室,主任是个复转军人,腰杆笔直地坐在那里。

“长得坏”说明了来意,主任回说,“我刚来不久,不了解情况。”就叫来个科长,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结论是,房子问题,特别是拆迁前的情况主要是房管局掌握的,建议找一下房管局。腰杆笔直的主任用有力的大手握着“长得坏”的手,把他送出了门外。

回到家,李阿姨已经把饭菜做好了,三个菜盘子上分别扣着三个饭碗,掀开饭碗,菜还热乎着。李阿姨帮着盛上一碗饭,“长得坏”自己倒上一小杯二锅头,看着李阿姨站在旁边还没有走的意思,就说,“您也一块儿吃点。”

李阿姨摆摆手低声说,“昨天来的那个人我认识,不是好人,是个贼。”

“哦,您怎么知道他是贼呀?”

“十年前就是他偷了我的钱包,当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警察,叫什么政的和我谈的话。”

“王政?”

“对,对,就是叫王政的警察。他问我,是不是我丢的钱包,我一看就是我的钱包,里面还有我老公的照片呢。王政这个警察真不错,让我看看里面有多少钱。我一看里面有二百多块钱。王警官说,遗憾了,要是里面有两千块钱就能判他十年八年的,只有二百块钱也就是关他几天教育教育。那个月我丢了两次钱包,气死我了。我一想,这么坏的贼关几天出来还得祸害人,正好那天我带着家里买电视机的钱,就拿出两千块塞到钱包里递给了王警官。这样就可以让坏人多关几年了不是。”

“长得坏”听了李阿姨的话,喝到一半的酒卡在了嗓子眼里,不停地咳嗽起来。“李阿姨,等一等,你再说一遍,钱包里有多少钱?”

“二百多块。”

“你又放进钱包多少钱?”

“两千块呀。”

李阿姨后来说了什么,怎么出的家门,“长得坏”一点不知道。放进两千块,放进两千块……一直在耳边回响着。

“长得坏”放下酒杯,又把李阿姨说的话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忽然感到心里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想起自己在退休座谈会上的发言,三十多年立功受奖都不算,自己拍着胸脯说,没有违背法律办过一桩冤假错案,对得起自己帽子上的警徽。今天才知道自己带着徒弟王政办的鲍四维的案子,没想到里面还有往钱包里塞钱这一节。嘿,当时王政说钱包里有两千多块钱,自己怎么就信了呢。王政好大喜功这自己知道,想立功这也可以理解,可暗示当事人往钱包里塞钱,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长得坏”拄着拐站起来,脸上刀疤的颜色一点点地变深了。鲍四维是个贼,是个混蛋流氓,干过各种坏事,但是也不能做假证多判他的刑呀。他脸上的伤疤开始抽搐,他自己一直把这个伤疤当作军功章看待,可现在这个伤疤有点疼了。

本来鲍四维的事,他想简单过问一下就行了,把结果告诉他,人家各部门怎么说的,也算对得起他了,可现在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由于自己的失误,让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多待了十年,人的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哪,何况是二三十岁最好的年华。在这十年里,户口没了,房子没了,可能一辈子的好事都没了。

脸上的伤疤窜着疼,火辣辣的,“长得坏”决定为鲍四维做一点事,哪怕就是帮他要回自己的房子,让他有个安身之所,如果顺利的话,再帮他找一个事做,让他自食其力。他自认有这个能力,各部门都有一些熟人,再说自己的徒弟现在是一个不小的官了,请他出面应该不成问题。对,就这么办。他把已经放凉了的菜热了热,再坐回饭桌前,把剩下的酒喝干,吃了一碗饭,琢磨着下一步找谁管用。

“长得坏”每天午饭后都闷一个小觉,今天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李阿姨的话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想起来忘了嘱咐一下李阿姨,关于往钱包里塞钱的事,跟谁也不能再说。这话要是让鲍四维听到耳朵里麻烦可就大了,法院要改判,弄不好公安局当时的办案人员都得追究责任,连副区长王政也得受牵连。想到这里,“长得坏”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爬起来,蹬上裤子穿上鞋,按照李阿姨说的住址赶过去一看,铁将军把门。这时才想起来,李阿姨下午还要打一份工。

他看着挂在门吊上的那把老式挂锁,浑身上下长满锈斑,仿佛用力一拽锁头就要掉下来,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自己。是不是自己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老锁头呢,没有什么大用处了。那时候听老人们说,锁都是锁君子不锁小人的,君子见锁退后,小人见锁上前,多结实的锁都没用。他看着看着,叹了一口气,磨磨叽叽地离开了李阿姨的家。

“长得坏”通过派出所所长摆了一个饭局,把办事处主任请上。主任的亲和力很强,亲热地拍着“长得坏”的肩膀,一口一个老哥地叫着,直说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两人连着干了三杯,主任又讲了个笑话,“一个老地主请一个秀才教自己的傻儿子认字,秀才教了一个月,傻儿子学会了一个被子的被。这一天,老地主要考考自己的儿子,秀才在纸上写了个‘被’字让傻儿子念。傻儿子看了半天念不出来,秀才启发到,你们家睡觉有床吗?傻子说有。那床上铺的什么呀?傻子说,褥子。秀才想,有门,这就离被子不远了。秀才接着问,褥子上有什么呀?傻子说,有我妈。秀才高兴,马上就快说到妈妈身上的被子了。他提高了嗓门问道,你妈上面是什么呀?傻子嘿嘿嘿地笑着说,我妈上面是邻居二大爷。”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所长更是把嘴里的米饭喷得满桌子都是。办事处主任叫来服务员,重新又上了一桌子菜。“长得坏”几次想说鲍四维的事,都让主任打岔没说下去,借着新菜上桌的时候,“长得坏”拿起酒杯,“主任,来,哥敬您一杯,鲍四维的事您还得多费心。”

主任看着“长得坏”,“就是那个流氓?”

“对,他出来了,无家无业,也是个不安定因素。”

主任说,“没想到张哥退休了还这么有爱心。这样吧,我让民政科了解一下情况,找到他的亲属,不行的话先动员他住到亲属家。当时的情况咱们谁也说不清楚,鲍四维也找了办事处了,了解一下再说。”

“长得坏”一口就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看着主任说声谢谢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长得坏”还琢磨呢,怎么好像我跟流氓穿一条裤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