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在羊肠小道旁,躺着一只鼹鼠,它被农民用铁锹剖开了肚子;在篱笆脚下,一只刚穿上绿色珍珠外衣的蜥蜴,被狠心的孩子砸死。
按照过路人的看法,用脚后跟踩死无毒蛇的举动该受到赞颂。还没有长出羽毛的小鸟被一阵风吹落到了地上,这些小小的尸体,还有那么多生命的残渣,会变成什么样呢?人的视觉和嗅觉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受到长时间的损害,田野里从事保洁员工作的昆虫是一支巨大的军队。
擅长盗窃诈骗的蚂蚁无所不能,它第一个匆匆忙忙地奔向尸体,动手解剖尸体,使之成为碎片。这具尸体发出了野味的香气,双翅目昆虫很快就被吸引来了。这种昆虫令人憎恶,它繁殖被当做钓饵的蛆虫。与此同时,葬尸甲、小步奔跑并且鞘翅发光的腐阎虫、腹部雪白的皮蠹、纤细的隐翅虫等,呼朋引伴,成群结队,从四处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春天,在一只鼹鼠的死尸下面,这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这样一个可怕的试验室,对于擅长观察与思考的人来说是多么美好啊!我压制住了厌恶与反感,从脚下拿起肮脏的残片,那下面是怎样纷纷攒动拥挤的景象啊!那下面忙碌的劳动者是如何嘈杂喧哗啊!那长着宽大深暗色鞘翅的葬尸甲疯狂地奔跑,然后在土地裂缝处缩成了一团。腐阎虫如同一块光滑而发亮的乌木,匆忙用小碎步跑开,离开工地。身有黑色花斑的皮蠹尝试着飞走,其中有一只还穿着浅黄褐色的短披肩,可是,它们被脓血迷醉晕倒,栽了一个跟斗,露出了洁白没有斑点的腹部,正好与它们的服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些疯狂工作的虫子在那里都干了些什么呢?它们在发掘死亡以服务于生命。它们是优秀的炼金术大师,它们可以用可怕的腐烂物制造成新鲜的无害产品。它们吸尽危险的尸体的汁液,直到尸体干到酥脆作响,就如同被严冬的霜冻和酷夏的炎热蹂躏过的垃圾场中的棕褐色破拖鞋。它们迫不及待地对无害的尸体进行加工。
其他一些昆虫也绝不延误,立刻赶来。它们体积更小,也更加耐心。它们又一次拿起死尸的骨头,把韧带、骨头、毛等一一加以利用,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回复到生命的宝库。我们应该尊敬这些环境的保洁员。我们不要再谈这只死鼹鼠了。
春耕时还有几个受害者,田鼠、鼩鼱、鼹鼠、癞蛤蟆、无毒蛇、蜥蜴,都会让我们看到最强壮有力、最出色的土地维护者。它就是负葬甲。无论是它的身材、服装,还是它的习性,都与死气沉沉的普通虫子不一样。它尊重自己肩负的崇高职务,散发出麝香的气味。它的触角饰有红色绒球,身上穿着米黄色法兰绒衣,鞘翅上系着齿形边饰的朱红色腰带。多么绚丽多彩的衣服啊!就如同举办盛大葬礼的殡仪工一样,穿戴整齐,可是这衣服终究让人感觉悲伤。
它并非解剖试验室的助手,试验室的助手会剖开试验对象的身体,使用大颚的解剖刀把试验对象的肉剪切下来。准确地说,它只是掘坟者、葬尸工。其他的一些昆虫,比如曲缘葬尸甲、皮蠹、腐阎虫等,则是大快朵颐,当然它们不会忘记自己的家小。不过,负葬甲吃得很少,为了自己,它几乎不会去触动新发现的野味。它把尸体就地埋葬在一个小地窖里,等它熟透后,就成了幼虫的食物。它埋葬尸体是为了在那里安置子女。
这个死尸积攒者行动呆板束缚,甚至蠢笨迟钝。可是在把尸体残骸存入仓库时,却手脚利索、动作迅捷。在几个小时里,这么大的一具 尸体,譬如鼹鼠的尸体,就被埋藏在地下完全消失了,其他昆虫,则是任由被掏空了的尸骨暴露在外,整月整月地经受风吹雨打。可是负葬甲却把整个尸体解决掉,它一来就立刻腾开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仅仅留下一个很小的鼹鼠丘。这可以说是墓碑,为自己辛勤劳动留下的证据。
负葬甲的方法迅捷简单,在比较小的田野净化者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在心智与才能方面,负葬甲久负盛名。据说,这个葬尸工有接近于理性的智力,可膜翅目昆虫,蜜和猎物的收集者,它们当中天赋最高的,才能也没有这样高。下面两篇趣闻对它是大加赞扬,这两则趣闻出自一部我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概述性论著,拉科代尔的《昆虫学导论》。作者这样写道:
克莱维尔报告说,他看见过一只夜葬甲想把一只死老鼠埋葬掉,但是发现老鼠尸体所在的土地太坚硬了,于是就找到一块土质比较疏松、而且离这里也不太远的地方挖洞。然后,它尝试着把老鼠埋在洞穴里,但是失败了。所以它很快就走了,过了不久又返回来,身边带着4 个同伴。
这几个同伴帮着它一起运输和埋葬死老鼠。
拉科代尔又补充道,人们必须承认,在这样的行为中,思维起着很大的作用。他又说:
格勒迪希报道的下列行为,也具备理性起作用的全部迹象。他的一个朋友想把一只死癞蛤蟆风干,于是把它挂在一根插在地里的棍子上,以防止负葬甲把它搬走。可是,这项预防措施没起到作用。负葬甲虽然没办法爬上棍子,够不到死癞蛤蟆,可是它在插棍子的土地上挖掘,直到棍子倒下,它们就把棍子和癞蛤蟆的尸体一同埋葬了。
承认昆虫有智商,可以认识因果问题,能够懂得目的与方法的关系,这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伟大断言。我仅知道,这是最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哲学、最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粗暴的武断论点。这两则小故事是真事吗?其中是否包含了人们从它们身上推导出来的结论呢?那些把它当做铁证来接受的人,是不是太天真了?
当然,在昆虫学的研究领域里,确实需要某种天真,需要讲究事实者眼中的奇思妙想,要不然,还有谁会去关心小小的虫子呢?的确,我们可以天真纯朴,但是我们绝不可以幼稚轻信。在作出动物会思考、推理之前,我们必须先学会思考、推理,特别是要对试验的结果加以验证,一个偶然收集到的没有经过核实的现象不可以成为定律。
啊,勇敢的掘墓者,我并没有贬低你的优点和长处的意思,真的没有这种想法。恰恰相反,在我的笔记本里保留着比癞蛤蟆的绞架更加赞美你的资料,我汇总了有关你的英雄行径,它们将会给你的声名带来光环。
不,我绝对无意贬低你的声誉。另外,公正的历史没有必要坚持某个确定的论点,事实如何引导它就该在那里。我只是想知道,对于有人说你具有逻辑头脑这个问题,在重重云雾之中,你可否有一片理性的晴朗天空,可否拥有人类理性的萌芽?这便是我想问的问题。
我从来不指望好运气会给我带来机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准备一个笼子,使我可以经常进行观察和持续调查,可以想到各种妙计良策。据我所知,在橄榄树生长的地方,负葬甲种类很少,只有一种残葬甲。这种北方掘墓者的对手极为稀少,在春天找到三四只,是我原来捕猎时的最佳成绩。今天,我必须收集 12 只残葬甲。假如不设陷阱,我就难以获得这么多。因为田野里的残葬甲很罕见,所以捕猎它们几乎总是白耗力气,空手而回。当我的笼子住满鸟儿之前,4 月,最利于试验的月份就要过去了,捕猎残葬甲的收获怎样,太不好说了。所以,我把收集来的大批死鼹鼠散布在荒石园里,引来了残葬甲。残葬甲在搜寻它们的“块菰”时,嗅觉异常灵敏,它必定会从地平线上的每一个角落,跑向这个被阳光晒熟的尸体。
我与邻村的一个园丁商量,请他每周 2 ~ 3 次添补我那块石子地的短缺,为我提供来自肥沃土地的蔬菜。我对他说,我急切地需要鼹鼠,数量没法确定。他每天都在用铁锹和陷阱同这个讨厌的挖掘者进行战争,因为这家伙把他的作物糟蹋得一塌糊涂。所以,他比谁都更卖力地为我搞到鼹鼠——这个此时我认为比芦荀和牛心甘蓝更珍贵的东西。
这个纯朴老实的人开始时嘲笑我的要求,对我如此重视他极为讨厌的“达尔蓬”惊讶不已。虽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接受了我的要求。大概他会认为我要用这光滑柔软的鼹鼠皮为自己缝制一件精致的法兰绒背心,对风湿痛一定有好处吧。随便他去猜测吧,我只是想把事情商量好,然后让达尔蓬到我这里。
达尔蓬按时来了,有时候 2 只,有时候 3 只,有时候 4 只,都是用几张甘蓝叶包着,放在菜篮子里。这个乐于服从我稀奇古怪意愿的老实人,永远也猜不到比较心理学从他这里受到的恩惠。短短的几天,我就拥有了 30 只鼹鼠。鼹鼠一到,我就把它们分散到荒石园的各个角落,在迷迭香、野草莓树与薰衣草丛中。
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好几次地去查看那些小动物的腐尸下面的情况,这已经不算是问题了。这些事情对那些血管里缺乏激情的人来说,可真是件恶心得要逃得远远的苦差事。在家里,小保尔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他用灵活的小手帮助我抓捕逃犯。我说的没错,要想从事昆虫学研究,就必须天真。在认真地处理负葬甲这件事上,我只有两个合作者,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文盲。
小保尔与我交替查看,等待的时间也就不是很长。葬尸地的肉味被风吹向了四周,埋葬尸体的虫子从四面八方向荒石园奔来,于是试验对象很快就由最初的 4 只增加到了 14 只。这个数量可是前所未有的。
以前我的捕猎缺少预先的策划,也没有用饵引诱。这次我设置陷阱的谋略大获成功。
在陈述笼子里取得的成绩之前,请稍候一下,我先来说说负葬甲正常的劳作条件。对野味的选择负葬甲并不挑剔,它在处理尸体时,就像捕食性膜翅目昆虫那样,绝不会自不量力,它是得到什么就接受什么。在它得到的东西中,有小的,如鼩鼱;也有大如鼹鼠、沟鼠、无毒蛇的;还有中等的,如田鼠。把这些动物的尸体埋葬,超出了一个单独埋葬者的挖掘力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背负的总量与发动机的马力很不成比例,所以运输是不可能的。背部使劲儿,身体略微移动一下,这就是负葬甲可以做到的一切。
飞蝗泥蜂与蛛蜂在它们自以为合适的地方挖掘洞穴,它们通过飞行把猎物运输到洞里。假如猎物过重,就步行把它拖到那里。负葬甲没有如此便利的条件,它没有能力运输在任何地方碰到的大块尸体,所以,它只能在尸体躺着的地方就地挖洞。
这个没有选择的埋葬地点,或许是土质比较疏松的,或许是铺满卵石的,或许是位于一个不毛之地,或许是位于一块细草,特别是狗牙根草盘绕交错的草地。短荆棘竖起的情况也很常见,荆棘把尸体架托起来,离地有几法寸高。鼹鼠被刚才要了它性命的种地人用铁锹扔在一边,随便什么地方。负葬甲就在尸体坠落的地方,等着利用它。只要障碍物不是不可逾越就没有关系。
埋葬过程中的困难变化万端,我好像隐约看到,负葬甲在劳动过程中并不是只用一个固定方法。它被偶发的机会支配,不得不在它微小的分辨能力范围内改变谋略。锯开、砸碎、扫清、升腾、震动、移动,对处在困难中的负葬甲来说都是不能缺少的办法。假如负葬甲失去了这些才能与本领,而只有一种不会变通的方法,那就难以从事上帝赋予它的职业。
从这个时候起,人们就可以看到,仅根据一个孤立的现象就下结论是多么草率鲁莽啊。在这个现象中,理性的方法和事先思考过的打算,好像都在发生作用。不用怀疑,本能的行为有它存在的原因。可是,昆虫会率先判断、评估行为的可行性吗?假如我们把充分了解劳动过程当做开始,用其他一些证据来证实每个证据,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我来谈谈食物。负葬甲是环境保洁员,任何恶臭腐烂的尸体它都不会拒绝。不管是长羽毛的猎物,还是长皮毛的动物,只要尸体不超重,一切都是好的。无论对两栖动物,还是对爬行动物,它处理时都一样卖力,积极工作。它不假思索地接受它的种族也许还不了解的、超乎寻常的发现物。一种红色的鱼就是明证,这种鱼就是中国的金鱼。在我的笼子里,负葬甲很快就把它判定为好东西,并用老方法埋掉。羊肋条、牛排骨变得臭味熏天时,就在地下消失,受到的珍爱与重视,与大方地给予鼹鼠和老鼠的一样。总之,负葬甲没有排他性的嗜好,所有的腐烂物它都会放进地窖中。
让负葬甲发挥职业才能,没有任何困难,假如某种猎物短缺,则哪一种碰巧遇到的猎物都可以。至于负葬甲的定居问题,也没什么问题,一个安放在瓦钵上的金属钟形罩就足够了,瓦钵里装上新鲜沙土,压紧、装满,一直溢到瓦钵的边沿。为了防止受野味引诱的猫来捣乱,我把笼子放进了一个封闭的玻璃房里。冬天,这个房间是植物的避难场所,夏天,就成了虫子的试验室。
现在,负葬甲开始工作了。死鼹鼠躺在荒石园中间,这里土质松软,并且都是沙土,这个条件很优越,非常便于工作。4 只负葬甲,3雄 1 雌,面对着这个猎物。它们蹲在鼹鼠尸体的下面,别人看不到。
这具尸体有时似乎又复活了,因为这 4 个劳动者用背从下向上晃动。不知道详情的人看见这种情况,恐怕会惊得瞠目结舌。隔了很长时间,一个掘墓者,差不多总是一只雄虫,从尸体下面走出来,绕着死尸开始转圈。它一边探测这具尸体,一边搜寻它的绒毛。它匆忙又回到尸体下面,然后再出来,再次调查新情况,然后再钻回尸体下面。
摇动又开始了,而且更加严重,尸体摆动起来,动个不停。而这个时候,沙土被压紧了,构成一个环形软垫,在四周堆积起来。鼹鼠的尸体则因为自身重量,还有在它身下拼命干活的掘墓者的努力,再有就是它在遭到破坏的泥土上没有任何支撑物,所以就沉陷到地下了。
外面被压紧的沙土,很快就在看不见踪迹的掘墓者的推动下摇动起来,掉落在深坑里,掩盖住了尸体。这是秘密的埋葬。尸体就像淹没在流沙里一样,自动销声匿迹了。它若认为深度不够,那么尸体就会一直下降。
总之,这是极简单的劳动。负葬甲一边挖掘,一边向后晃动、拖曳尸体。随着那孔穴的进一步加深,即使没有掘墓者的参与,墓穴本身因为沙土的震动、坍塌就可以自动填平了。负葬甲的爪端长有锋利的铲子,强壮的背部可以让沙土稍稍震动,它干这一行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等一下,我再补充一点,很基础的一点,它还需要不断摇动死者这种技术。摇动的目的是为了把死者的体积压缩得更小,使它可以通过困难的通路。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这种技能在负葬甲的职业中有很重要的作用。
虽然鼹鼠消失了,但距离目的地还很远。我耐心地等待殓葬工人把活干完,现在它们在地下,不能告诉我们任何什么新内容,那就再等待两三天吧。
时间到了,我们应该去看看下面的情况,查看一下公共尸坑了。我绝不会邀请其他人去挖掘,在我的身旁,只有小保尔有胆量协助我。
鼹鼠再也不是鼹鼠了,它蜷缩在一起,就像一小块猪膘带,略微呈现圆形,绿色,发臭,毛也脱得光光的,让人不寒而栗。我想,一定是经过了认真的处理它才会被压缩得如此狭小,尤其是它的皮毛剥得如此光,就如同主妇手下的家禽。用这样的烹饪方法,是不是为了那些会被毛丝碎屑妨碍的幼虫呢?抑或尸体只是因为腐烂而掉毛?我对此难以判定。不过,全部的挖掘过程我都已经亲见,猎物被剥光了毛皮,拔尽了羽毛,只剩下翅膀和尾巴的毛,而爬行动物与鱼类就剩下了鳞片。
这个难以辨别出原形的鼹鼠,安置在一个宽敞的地下墓穴里,它的内壁很坚固。这个地下墓室可以与圣甲虫的面包房相比。鼹鼠并没有被触动过,只是皮毛散乱成为絮片。负葬甲没有切剪它,这是孩子的财产,不是父母的粮食。为了维持体力,父母就从渗出的脓血中吮吸几口。
在这具死鼹鼠尸体旁,只有一对夫妻,两只负葬甲,在那里守护和处理尸体。原来是 4 只负葬甲合作埋葬尸体,现在另外两只雄虫在干什么呢?我发现它们远远地蹲着,在地下室的顶上,几乎到达了地面。
我观察到的情况绝非个别的、孤立的。每次看见一群负葬甲埋葬尸体,可在埋完以后,就只剩下了一对负葬甲在地下墓穴中。而且上面的那群负葬甲中,多数都是雄虫,每一个都干劲儿十足。它们在协同埋葬工作后,除了那对夫妻以外,全都不说话,悄然离去。
确实,这些掘墓者是优秀的父亲。我在这里观察到的,绝非那种无牵无挂、不问世事的父亲。可是做父亲的无牵无挂、不闻不问世事,不正是昆虫界的普遍规律吗?父亲在戏弄母亲一段时间后,就抛弃妻子,把子女的责任交给母亲。可是在负葬甲的世界里,每个等级的闲散人员都在干活,而且是干劲儿十足。有的时候是为了它们自己家庭的幸福,有的时候是为了别人的利益,这两者并没有区别。假如一对夫妻陷入困境,野味的味道传到协助者那儿,它们就会突然降临。它们服侍着母亲,钻到尸体下,用背与足处理尸体,埋葬尸体,最后,在一对夫妻兴高采烈的时候悄然离去。
这夫妻二人还需要长时间齐心协力处理这具尸体:拔毛、卷起、根据幼虫的口味儿烹饪。当所有的事情全处理得井井有条时,这对夫妇就离家出走,各奔东西了,最起码是像一个普通助手那样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迄今为止,我有两次找到了为子女未来操心、尽量为子女留下财富的父亲。这些父亲是一些牛粪的发掘者和负葬甲这样的葬尸工人。
掏粪工和葬尸工有典型的高风亮节,德行应该摆在哪里呢?
其他的,如幼虫的生活和变态,都是次要的环节,并且大家都已经了解了。对索然无味的话题,我就只言片语、简明扼要地谈谈。大约5 月末,我挖出一只掘墓者两个星期前埋葬的褐家鼠。这具骇人的尸体已经变成了有黏性的褐色稀糊,上面集攒着 15 只幼虫,大部分已经接近成熟。几只成虫,一定是这一窝幼虫的父母,也一样在这恶臭中胡乱攒动。产卵期到此已经结束,食物美味可口,父母无事可干,就挨着幼小的孩子坐在桌边。
葬尸工刚刚埋葬完尸体,紧接着就要展开家庭教育。褐家鼠埋葬最多两周多时间,尸坑里就已经有了一批身体强壮很快就要变态的居民,如此的成长速度让我惊叹不已。由此看来,尸体潮解物对其他的胃虽然足以致命,但在这里却可以刺激身体的快速发育,使食物在转化为腐质土之前被消化干净,有机化学很快就超越了无机化学的极限反应。
负葬甲的幼虫呈现白色、裸露、眼盲,具有在黑暗中生存的普通特性。它的外形是披针形,会让人想到一只螃蟹;那黑色大颚很强壮有力,是一把优质的解剖刀;足很短,但是在碎步小跑时灵敏迅捷;腹部的腹面有一块狭窄的腹板,红棕色,腹板上有 4 根骨针,骨针的作用很明显,就是在幼虫离开出生室降到地下变态时,为它提供支撑点;胸部体节的护甲更宽,但没有刺。
成年负葬甲陪着它们的孩子,生活在褐家鼠的腐尸里,身上满是“虱子”,令人厌恶。4 月,负葬甲在第一批鼠尸体下时,通体发亮,衣冠楚楚。临近 7 月时,它们就变得无比丑陋,身上遮盖着一层寄生虫。
寄生虫钻进它们的关节,差不多形成了一张不间断的皮衣。这只昆虫穿着用虱子缝制的外衣,畸形丑陋。我难以用画笔扫掉这件外套,从负葬甲的腹部赶走的这群乌合之众,虽然因为受了凉,身体略微变形,可一会儿就又爬到寄主的背上活灵活现,不愿意放弃。
我辨认出它们属于蜱螨,是常常把粪金龟腹部的紫晶搞得肮脏不堪的蛛形纲动物。不,生命的好运不属于有用的动物。负葬甲和粪金龟为公众的卫生事业献身,这两种行会的成员因它们的职业而变得非常有趣,因它们的家庭习惯而特别突出,却遭受到为它们带来灾难的害虫的侵犯折磨。唉!热心公共事业和生活艰难这两者间的不相称,在葬尸工和淘粪工的领域之外,还有大量其他的例子。
没错,这是模范的家庭习惯,可是,在负葬甲那里却没能够始终贯彻。在 6 月上旬,家庭已经富裕,埋葬工作就停止了。虽然我已更换了老鼠和麻雀,但是我的笼子却一直处于弃置状态。一个掘墓者时不时地离开地下墓穴,懒懒地在露天爬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非常诡异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大批从地下爬到地面的负葬甲都没有了胳膊,关节也被切掉,切除的部位有高有低。我看见一个残废者仅剩下了一只完整的足,它就是用这一只足和其余的残肢,在满是灰尘的地层上,耗费力气活动。它衣衫破烂,浑身虱子,就像长着鳞片一般。这时,一个伙伴来了,它步伐要轻健些,只见它给了这个残废者致命的一击,然后就把同伴的腹部挖空了。我余下的 13 只负葬甲就是这样葬送了生命。一半被伙伴吞吃掉,或者至少被切去几只跗节。嗜食同类的丑恶习性,替代了原来的和睦关系。
历史告诉我们,在一些民族,如马萨热特人①或者其他民族,杀死老人来避免他们经历老年的痛苦折磨。用敲击头部的凶器给满头白发的老人重重一击,在他们眼里,是子女孝顺父母的道德行为。负葬甲也具有这些历史的野蛮行径。它们活够了时间,气数已尽,从此变成废物,生命将逝,苟且偷生,所以互相残杀。延长废疾者和衰老愚昧者的暮年,又有什么用呢 ?
马萨热特人可以用缺少粮食为理由,为他们残杀父母的凶残习俗辩护。负葬甲却完全不是这样,由于我的慷慨大方,地上地下的食物都很充足。在这场屠杀中,饥饿绝对不可以成为它们蚕食同类的理由。
对它们来说,这是体力衰亡产生的错误,是濒临死亡的病态的极端愤怒。这符合昆虫世界的普遍规律:劳动可以赋予工人温顺平和的习俗品质,懒惰则会引发奸邪不正的固执。掘墓者无事生非,就会砸碎同伴的足,吞食同类,并且也不在意自己失去肢体,被同类吞食。这就是肮脏丑恶的晚年的最后开脱。
这种晚年发作,造成大量死亡的狂乱现象,并不是负葬甲特有的习俗。我在其他地方谈过壁蜂的邪辟罪恶。壁蜂开始平和沉静,但是,当它意识到自己的卵巢已经衰弱竭尽时,就会砸碎邻居的蜂房,甚至还把自己的蜂房也砸破。它会把蜂房里有灰尘的蜜弄得乱七八糟,还会把卵弄破吃掉。螳螂在扮演完情人的角色后,就把伴侣吞入肚子。螽斯母亲也常常吃掉它残废丈夫的腿。温柔宽厚的蟋蟀,在产卵结束后,就会上演家庭惨剧,一对夫妻都毫无顾忌地捅破伴侣的肚皮。对幼虫的关照结束了,生命的乐趣也就终结了。这个时候,虫子们的习俗往往被破坏,被毁坏的器官也以畸变完结。
负葬甲的幼虫在技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在身体足够健壮时,就遗弃了那个堆放尸体的地方——它出生的地下室,走到外面,离开污染。它用足与背部的硬甲劳动,把身体周围的沙土推向后面,给自己建造一间用于变态时静休的蛹室。准备好蛹室后,就进入了浑浑噩噩、迷糊不清的蛹期。它躺在那里,死气沉沉;可是一旦有丝毫动静,它马上就充满了活力,精神抖擞,围着自己的轴转动。
许多蛹,特别是在 7 月,我观察的薄翅天牛的蛹,它在受到干扰的时候,就如同涡轮机来回转动那样,动个不停。看到这些僵尸忽然脱离静止的状态,用一种秘密得值得深入研究的技巧旋转,让人惊叹不已。
力学理论可能在那里找到运用的最佳时机。马戏团小丑腰部的柔韧和力度,也难以和这些新生的肉体、这种差不多不会凝固的生蛋白比美。
隔离在育婴室的负葬甲幼虫,十几天就变成了蛹。对此,我缺少经过直接观察得来的珍贵资料,可是,它的历史可以自动地把它补充完整。负葬甲不得不在夏天具备成虫的形态。它和食粪虫一样,仅有几天快活的时间,不需要为家庭操劳。接下来,严冬来临,它就在冬天的营地里躲藏起来;等到春天到来,它就又一次回到灿烂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