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辛亥革命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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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地动山摇:各省独立与清廷政治剧变(2)

当晚,除了巡抚陆钟琦外,没有革命的新军协统谭振德也被当场击毙,太原宣告光复。随后,山西各界代表在谘议局开会,公推新军标统、同盟会员阎锡山为山西都督。阎锡山就此开始了对山西三十多年的统治。

山西起义的第二天,10月30日,云南新军也起义了。

云南新军的革命基础非常好,协统蔡锷等都是革命党人,新军各个学堂暗地教的都是反清革命的道理。在北方革命浪潮的推动下,云南革命党人焉有不起义的道理?云贵总督李经羲忧心忡忡,依靠新军也不是,防范新军也不是,只能停止给士兵发子弹。这一招一点用都没有,当兵的谁手里没有偷偷藏几颗子弹啊?30日,新军在蔡锷的指挥下,整齐划一地参加起义。讲武堂学生们打开城门,迎接起义军入昆明。骑兵团、炮团,都倒戈,加入起义队伍,向总督衙门冲去。总督卫队见到起义军后,自动缴械投降,李经羲成了俘虏,被送离云南。整个行动相对平和,只在争夺五华山和军械库时发生了战斗。拒绝革命的第十九镇统制钟麟同被击毙。11月1日,云南军政府成立,蔡锷被推举为都督。昆明以外各地的巡防军相继被肃清,云南全省不久宣告光复。

与云南紧密联接的贵州,革命力量薄弱。在云南光复的刺激下,贵州革命党人谋划起义。立宪派势力也四出活动,希望清朝巡抚沈瑜庆宣布独立,企图在贵州建立立宪派的政权。沈瑜庆拒绝独立。11月3日,一群十八九岁的新军士兵、学员自发起义,打进贵阳城来。沈瑜庆控制不了局面,干脆撒手不管,宣布下台。立宪派、革命派接手宣布贵州独立,但相互之间争吵不休,加上派系林立,很快爆发了内讧,影响社会稳定。最后,云南方面派唐继尧率滇军进入贵州,才控制了局面。唐继尧当上了贵州都督。

在10月底11月初的这段时间里,安徽的独立一波三折,最为复杂。

安徽当时的省会在安庆,新军中革命力量也很强大,收到武昌起义的消息后欢欣鼓舞,商议呼应。巡抚朱家宝惊恐万状,召集文武官员开会,磋商防范革命党起义的办法。最大的问题还是老问题:新军不可靠,旧军又依靠不了,怎么办?好在安庆离南京近,南京驻扎有清军重兵,朱家宝便急电两江总督张人骏,调来驻扎在浦口的江防营到安庆。同时,朱家宝又提前发饷,希望稳定新军军心。

安徽新军缺乏统一有力的领导者,各部在起义指挥上协调不一,迟迟发动不起来。10月31日,新军某排单独发难,袭击安庆城失败。不过,省内各州县民军风起云涌,寿州、合肥、芜湖陆续宣布独立,朱家宝的命令已经出不了安庆城门了。在此情况下,立宪派就想上台摄取政权。各社会团体于11月7日在谘议局开会,决定次日由谘议局自行宣布独立。朱家宝见势不妙,觉得与其被动让别人宣布独立,不如自己宣布独立,争取主动。于是,他在第二天(11月8日)抢先宣布安徽独立,自己任命自己为安徽都督。朱家宝是袁世凯一手提拔起来的,是袁党人物。起初,他拒绝独立,扬言:“家宝食清之禄,死清之事,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诸君勿复多言。”据说袁世凯密电朱家宝“宜顺应时势,静候变化,不可胶垫书生成见,贻误大局”,朱家宝顿时领会袁世凯的意思,幡然改变,借独立来谋取将来的发展。

革命党人自然激烈反对朱家宝此举,根本不承认他这个都督。11日,革命党人召集各界代表开会,再次宣布独立,推举王天培为都督。这样,安徽就出现了两个都督。王天培和朱家宝争位。前者年轻,依靠部分同样年轻的新军官兵,实力有限,又因为强行剪辫而激起民众反对。朱家宝乘机煽动巡防营以反对剪发辫为名哄闹。王天培只当了几天都督,旋即离去。安庆很快陷入旧势力、立宪派和革命党人群雄争霸的局面。安徽其他地区自行独立的都督也各行其是,不服从安庆指挥。中间,江西九江军政分府两次派军入安庆,协助稳定政局。第一次驱逐了朱家宝,迫使后者翻墙而逃。但九江军队军纪实在败坏,一入城就劫掠百姓,遭到安徽军民的反对;第二次九江军队参谋长李烈钧亲自前来,还是控制不了安徽群雄,不久率部去武汉参加会战,得以脱身。等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革命党人柏文蔚出任安徽都督,中央又派军队消灭了地方割据都督,这才稳定了安徽局面。

以上七省相继宣布独立,都距离武昌起义爆发不到一个月,其势汹汹、其情迫切,可见人心向背。

东南易帜

革命爆发,社会动荡不安。位于长江三角洲地区的沪宁杭三地的走向,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以上海为中心,包括浙江、江苏二省的沪宁杭地区,聚集着中国最密集的人口、最发达的经济和最杰出的文人。这里有虎踞龙盘的汉族古都江宁(今南京),被清朝推翻的明朝当年就是在此开朝建国的;有享有“人间天堂”美誉的鱼米之乡苏州、杭州;还有最先开埠、极速膨胀起来的远东大都市上海,生机勃勃的十里洋场吸纳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轻狂梦想和冒险精神。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扬州二十四桥的明月夜,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夜半钟声,点缀着桃花、鳜鱼、白鹭的西塞山和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新安江,都是从启蒙时起就注入血液的记忆。这里是所有中国人的文化故乡,是中华文明皇冠上的明珠。

从唐宋开始,长江三角洲就是朝廷的赋税重地。南宋年间,“苏湖熟、天下足”,太湖流域成为整个中国的粮仓。而中国经济中心的地位在此生根,再未移动。苏州城内外那些一步一景、美轮美奂的园林,默默向人宣示着,所谓的文化是长年累月的沉淀和积累,是建立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基础之上的。发展到清朝,不仅朝廷的赋税仰仗东南,北京城里百万亲贵、官民、兵将的衣食都仰仗于东南地区一点一滴的漕运输送。因此,东南沪宁杭地区的归属,不仅关系到中央王朝的生死,更意味着一个政权能否在思想文化上为中国人所接受。

正因为如此,清朝在沪宁杭地区的统治力量,仅次于京畿重地,非常强大。在江苏,两江总督张人骏驻扎在南京,江苏巡抚程德全驻扎在苏州,统帅有强大的巡防营和军警。南京还有江宁将军铁良率领的八旗驻屯军、江南提督张勋率领的江防营和徐绍祯统制的新军第九镇。在浙江,浙江巡抚增韫统帅巡防营和新军一协,杭州将军德济辖有八旗驻屯军。三座重镇,清军兵力各自数以万计。上海因为行政级别较低,除旧巡防营外没有驻扎大批清军,但清朝在此机构重重,各部门都有各自的武装力量。海军会有军舰不定期停泊,江南制造局不仅生产军火而且自身防守力量也很强大,水警、商团等新兴的武装也受官府控制。

武昌起义爆发后,上海、南京、杭州、苏州各地官吏,神经高度紧张,密切防范本地革命党人的动向。江南制造局加快军火生产,装备清军,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当富庶之地面临战火威胁,东南地区的立宪派坐不住了。和经济实力 一样,东南地区的立宪势力也在全国居首,他们横跨传统的儒商、士绅和近代资本家、社会活动家多重身份,拥有丰厚的产业。江苏的张謇、浙江的汤寿潜都是国内立宪派的领袖。他们和传统体制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防止战火破坏经济,立宪派在武昌起义爆发初期是反对革命的。比如张謇就担心“秩序一破,不可回复”,劝说两江总督张人骏出兵协助镇压武昌起义。张人骏可能是觉得东南地区比武昌更加重要,按兵不动,把眼睛盯死在自己的辖区。10月底11月初,多个省份宣告独立,革命形势席卷全国,张謇等人倾向革命的因素盖过了保守的一面,趋向起义。和谭延闿等独立省份的立宪同志一样,张謇等人有能力、有声望,更有意愿参与新的政权。江苏巡抚程德全和立宪派走得很近,张謇等人就密切联系他,希望他能够反正。浙江的立宪派在参加巡抚增韫召开的官绅会议时,也公开呼吁巡抚大人带头“独立”,争取主动,免得革命党人夺取政权,对大家都不好。程德全、增韫两人都连连摇头,不愿意宣布独立。立宪派们也没有更深一步的行动,只能摇头散开,静候局势发展。这是1911年11月初的情况。

旧体制的力量有多强大,革命的力量就相应有多强大。别忘了,沪宁杭地区是开风气之先、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也是新兴社会力量最为强盛的地区,这里的革命力量相应也是国内最强大的。

光复会是东南地区历史最长的革命组织,成员众多。光复会的徐锡麟、秋瑾等人就曾想发动浙皖联合起义,不幸失败。1910年初,陶成章、章太炎在东京重建光复会,李燮和担任南部执行员,重新在东南地区发展光复会组织。李燮和,湖南安化人,先后加入华兴会、光复会和同盟会,一人具有华兴、光复、同盟三会会员的身份。广州起义失败后,陶成章和李燮和等人回到上海,集中精力组织光复会上海支会,组建光复军。他们的主要做法是争取清军巡防营、水警等既有武装力量。

同盟会在沪宁杭也拥有许多会员。广州起义失败后,同盟会内部痛心于广东革命力量的削弱,同时深感在南方边陲起义对全局影响不大,很多人谋划在长江流域壮大力量,伺机起义。1910年,宋教仁来到上海,与陈其美等人成立了同盟会中部总会。陈其美,浙江吴兴人,1906年在日本加入同盟会。陈其美这个人,侠义豪爽,喜爱冒险,在上海这口大染缸里浸染多年,人脉广关系硬,黑白两道都熟。他本人经商多年,在新兴工商业群体中尤其吃得开。后人记住陈其美,可能是记得他是陈立夫、陈果夫的叔叔,更记得他是蒋介石的拜把兄弟,是他把蒋介石引荐给了孙中山,仿佛他是站在蒋介石和两个侄子背后的模糊影像。其实,在1911年前后的沪宁杭,陈其美是响当当的名字,是同盟会在东南的中流砥柱。如果说其他奔走呼吁革命的同志也有响亮的名气的话,那么有一样事情是他们不能和陈其美相比的:陈其美在上海地区积累多年的实力。

武昌起义的捷报传到上海,陈其美感到的除了喜悦,更多的是紧迫感。他召集亲信,说:“今日武昌为首义之区,南北两京尚在满清之手,各省自听命于武昌。而武昌起义者,又均系光复会人。长江一带,本为光复会势力所弥漫,今以首义示天下,同盟会将无立足之地。所以吾人为同盟会计,为报答孙先生多年奔走革命计,不得不继武昌而立奇功于长江下游。”武汉的共进会、文学社虽然是从同盟会分化而来的,但其独立性很强,而且和光复会关系密切,领导人之间交流频繁。如今,光复会又在策划东南起义。陈其美马上意识到同盟会已经落于人后,担心革命成功后各地为其他革命党人控制,同盟会不能掌握政权。争强好胜的陈其美急于要为同盟会正名,要为同盟会掌握一方政权。

陈其美投入了紧张的准备:他联络各报馆,及时传达起义消息,悉力鼓吹革命。他又与李燮和联络,谋划共同起义。李燮和向上海水陆各处军警摊牌,后者纷纷表示赞同革命,很快就组织了光复军。陈其美还通过富豪李平书做通了上海城内外商团的工作,商团答应参与起义。短短十几天时间里,上海地区气氛转向,人心倾向革命。清朝官员看在眼中,慑于革命威势,不敢干涉,也不做预备,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陈其美胸中的目标非常远大,又跑到杭州联络同志、会党,约定11月6日上海、杭州共同起事。他希望先占据上海、杭州,以此为基础夺取整个东南地区。

此时,身无寸金又外债内需缠身的清廷为了支付到期的赔款筹措现银,竟然在10月底下令上海官吏搜罗市面上的银两。此举引起上海市场恐慌,激起了上海金融业和富豪们的愤慨。人心更加背离朝廷,倾向革命。清廷下了一招“臭棋”。

当时,青年蒋介石正在日本军队中担任候补士官生。国内革命的热火让这些远在异国他乡的年轻革命党人按捺不住,急于归国革命。蒋介石向师团长请假遭到拒绝,又和联队长商洽。联队长在职权范围内,给了蒋介石最大时限的假期:48小时。蒋介石迫切需要一个离开军队的机会。和他一同请假的军校同学,还有张群等。暗地里,军中上下都知道蒋介石等人要逃回国参加起义,都睁只眼闭只眼而已。军中悄悄地为他们设宴惜别。主持欢送会的日本军官高举着酒杯,为蒋介石等人送行。蒋介石一行人抓紧时间,先乘火车到了东京,分别向本省同盟会的东京支部领取旅费,再前往长崎,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为了掩蔽身份,他们脱下军装,寄回联队,同时准备了毒药,预备在遭到缉捕时自杀。所幸,蒋介石、张群等人顺利抵达上海。当时是10月末,蒋介石24周岁生日前夕。

回到上海,蒋介石等人首先去拜访陈其美。后者正忙于组织上海和杭州同时举义,就指示浙江籍的蒋介石前往杭州,参加当地起义。蒋介石不顾旅途劳顿,立刻和同志奔往杭州。他的老家奉化县溪口镇离杭州不过130公里,蒋介石非但没有回乡看望母亲和兄长,还寄去绝命家书,表示要杀身成仁为革命殉命。按照起义计划,蒋介石负责指挥敢死队。敢死队员除了血气方刚的年轻革命者外,还有秋瑾的余部、绍兴王金发带来的会党成员。

11月2日,情况发生了突变。吴淞口出现了五艘清军军舰,停泊在那准备装运江南制造局的枪炮弹药。据说这五艘军舰是从武汉方面来的,准备装足军火返回武汉镇压起义。陈其美得到紧急情报后,立即约李燮和商议提前攻打江南制造局。李燮和说:“要光复上海必须攻克制造局。但制造局守备强大,不经过死战啃不下来。一旦僵持不下,苏州的程德全就可能派所部水陆军警增援,半天时间就能到达上海。”因此,李燮和觉得提前攻打制造局太冒险,不同意。陈其美将清军军舰停泊吴淞口的情报告诉了李燮和,说:“清廷方以军舰运制造局械弹,上驶汉口济冯国璋,倘不先事定上海以伐其谋,武昌且危。”两人都觉得不能让上海的军火去屠杀武汉起义军,决定提前到明天(3日)午后4点起义。

11月3日,闸北巡警率先发难,光复闸北。商团武装紧接着在南市起事。上海道台、知县保命要紧,仓皇逃往租界。陈其美不等各路起义军汇集,就率领敢死队和部分商团进攻江南制造局,企图抢夺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