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赵小穗又品咂出一种规律,若是李韵在屋,巫雨虹便很少接打电话,就是电话来了,她也只是简单地哼哈几声,语气也冷冷的,说一声我知道了,以后再跟你说。若是只有赵小穗在屋里,她便想哭即哭,想笑就笑,说起什么也好比长坂坡上的赵子龙,如入无人之境。近来,李韵和丁文樵已不满足“小偷小摸”,改为“公然大盗”了,去校园外租了一户房子,夜间归宿便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对两人的解释是女博士生宿舍有一个老乡,老乡夜里独眠噩梦多,找她去作伴。巫雨虹和赵小穗也不说穿它,自落得一份清静。赵小穗只是心里窝火,那个李韵把我当木头,原来巫雨虹也把我当木头,我是怎么了?我比别人少个心眼儿吗?我没长心没长肺出生不足月吗?
周六的清晨,还在梦里,枕边的电话分机叫,赵小穗随手摸起了话筒。卢昌泉不管春秋寒暑,坚持晨起跑步锻炼,然后给赵小穗打电话唤懒猫起床,这已成了习惯。但这一次电话,却让赵小穗猛吃了一惊:
“小贝,还生我的气呢?”
声音有些熟,却肯定不是卢昌泉。赵小穗怔了怔,从沉梦里彻底醒来,说:
“我是赵小穗。您找谁?”
没想电话咔地断了,断得很是慌张。赵小穗愣愣神,躺在那里想心事。昨天夜里,巫雨虹又打了好长时间电话,主要是哭泣和抱怨,还说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让不让位,反正我跟定了你。还恨恨地说,行,你说我是黏皮糖我就是黏皮糖,我还要当口香糖呢,让你嚼过了,粘在你身上,让你想刮想洗都休想!这样想来,原来电话里的那个男士已有了女友,甚至,兴许还是个有家室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声音那么熟……
电话又响起来了,赵小穗不敢接,这回可能是卢昌泉,但如果又是那个人打过来的呢?电话响到第四声,巫雨虹总算拿起了也是放在枕边的分机,接过便埋怨,说小穗,你怎么不接电话?真是的,这觉没法让人睡了。赵小穗心里有气,但还是拿起了话筒。卢昌泉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便气堵堵地使性子说,我愿接就接,不愿接就不接,往后大清早的,没事你别往这儿打。卢昌泉问,怎么了小穗,噩梦惊魂啊?大早起的就这么大的火气?赵小穗说,嫌我火大你跳太平洋去!说罢就放了电话。
这股火,与其说是发给卢昌泉,不如说是发给巫雨虹的。你只一个早起的美梦被打破,我却多少天彻夜难眠,你怎么不知找找自个儿的毛病做做自我批评呢?再说,如果不是大早起的就有人肉麻地喊“小贝”,我能不接电话吗?但这些话她也只能心里恨恨地想,没有说出口。她跟卢昌泉发火的那些话,巫雨虹不会听不到,听到了也不该没有一点儿自疚意识,但愿她以后能自觉,好自为之吧。
接着便又想到了“小贝”。记得前几天,巫雨虹对电话里撒娇,说那往后我就叫你大郎。那边不知应了句什么,巫雨虹便滚在床上笑,笑得直叫肚子疼。那一次,赵小穗由大郎想起了《水浒传》里那个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一个窝囊透顶的男人,并没觉得怎么好笑,这次,就猛地想到,上次一定是电话里应了声“狼狈为奸”,一郎(狼)一贝(狈),借了谐音,倒也真有了小品般的喜剧效果!哼,亏你们想得出!
赵小穗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还给卢昌泉发去过一个短信:“清晨之事不是对你,别生气,日后向你解释。”到了傍晚,当房间里只有她和李韵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
“雨虹的男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李韵一脸坏坏的笑:“你真不知道呀?”
赵小穗说:“知道了还问你什么。”
李韵说:“看起来,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种事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那个人呀。”
这话就回答得很有些意味深长了。一,说明那个事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是仅次于“那个人”的最后第二人。二,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种事的人,含着一种特定的指向,如果是指婚外恋情,最后一个知道的不是其“夫”便是其“妇”,比如潘金莲和西门庆,闹腾得清河县里一片沸扬,最后一个知道的只能是武植武大郎。看来,“大郎”的妻子眼下还被蒙在鼓里扣在盆底。三,李韵已含而不露地告诉你,那个人你认识,而且还很熟悉。此“大郎”非彼大郎,不仅不窝囊,还活得很潇洒。
到底是谁呢?
看赵小穗坐在那里发呆,李韵拍了拍她肩头,进一步提示:
“别往常规上想,这是非典型性爱情。”
赵小穗咕哝说:“好像他们两人还常去骑马……”
李韵怔了一下,转而放声大笑,笑得像虾米样地直不起腰:“哎哟我的妈呀,原来我们的小穗姑娘真是一个纯绿色食品,标准的一个傻妞,傻得好可爱好不让人可怜见哟!”
两天后,有导师夏青山的课。夏青山除了讲机床数控的理论与最新发展趋势,还是系里的副主任兼党总支书记。赵小穗坐在那里,听夏老师一开口,脑袋就轰地炸了。怎么就偏偏没有想到是他呢?
夏青山是南方人,又在北方生活得久了,说话便南腔北调颇有特色,可他都年过半百了呀!头发虽说染得像小伙子似的,但总不能天天去染,没过几天,那发根处便现出一层白茬茬,亮崭崭齐刷刷的,让人看了不舒服。赵小穗曾无数次地想,我要是他的女儿,就一定提醒,其实他的头发质量很好,如果不染,满头银丝,更能展示出一代学者的气度与风范。原来……原来他是春心不老,还想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老牛吃嫩草啊。但那可能吗?暑去秋来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谁能阻止得住日升月落地球旋转?难道满目霜天不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吗?再说,师母大家也都是认得的,在市里一家医院当儿科大夫。夏老师过五十大寿时,研究生们一齐去家里祝贺,师母屋里屋外忙着招待,揽着女孩子们挨个照相,还说自己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个女儿。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啊,端庄,贤惠,有学识,还勤俭。巫雨虹她也真下得去手,竟敢狠心往一位慈母样的女人心头扎刀子,再往那伤口上抹盐巴。雪里埋不住死孩子,这种事总有败露的一天,她巫雨虹将怎样面对?夏老师又怎样面对?巫雨虹除了年轻,并不占任何优势,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师母只要眨眨眼皮,也许就能像眨落眼眵糊一样将你甩落,一脚碾为泥土。
那半天的课,赵小穗不敢看夏青山,也不敢看坐在旁边的巫雨虹,脑子里胡思乱想,也不知侃侃而谈旁征博引的导师都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