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恐惧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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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孤儿院里我为何揪心落泪?

那是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秋日——其实离现在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我到了山西大同的一所孤儿学校。这是一次公益性采访,不想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世界里,我看到了几百个孤儿的生活以及他们生活后面的无数让人揪心落泪的故事。

张洪图是个煤厂老板,靠辛勤经营办煤厂赚了几千万元钱,自己和家人什么都没有享受,却干起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到全国各地收养那些没爹没娘的孤儿,为他们办所学校,让他们有学上,有个温暖的家。说出来不相信,他竟然收养了来自全国各地的600多个这样的孩子!

600多个呀!那天我到孤儿学校已是夜晚,因为夜已深,便没有打扰这些孩子。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喧喧嚷嚷的孩子们的声音吵醒了。当我在学校的招待所楼上推开玻璃窗朝下一看:哇,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三三两两地在一起,却没有几个孩子在欢乐地玩耍,多数孩子有些呆傻地坐在学校的操场边的石板上或公寓楼前墙边的台阶上,默默地做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一些极其无聊的事:比如挖土,比如捉虫,比如弄手指,比如干脆支着双手在呆想着什么。他们所穿着的衣服多数是不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紧了,不是破的,就是旧的,不少孩子的鞋子也是不配套的。学校告诉我们,孩子们穿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各界资助的。

那一个早晨,我一连问了近20个孩子的情况,令我吃惊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地在谈起有限的悲惨记忆时,表现出惊人的平静,而这恰恰又让我感到异常酸楚——

苔莎,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秀发披肩,如果稍稍打扮一下,绝对是可以上“七色光节目”的美少女。而她站在我眼前只有泪水……她说她家在深圳,因为父母离异,母亲出国远走后,父亲遗弃了她。小小年纪就在街头已经流浪数年。“那天我在街头饿极了,到一个店铺拿东西吃时,有个人用大脚狠狠地碾踩后落下的病……”流浪街头数年的小苔莎唯一能记得的是这件事,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幕,也因此在她幼小嫩弱的躯肢上留下了终身不愈的残疾。

程珊,也是来自广东的一个小女孩,她的入学卡片上注明她已经12岁了,可看她那羸弱得像只多日未进食的小猫时,没人相信这孩子已经是这个年龄了。问她生父生母是谁,她摇头;问她今年多大了,她摇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知道换了三个爸爸妈妈,可他们对我都不好,后来就都不要我了……”小程珊的记忆里只有三个同样将她当作猫狗使唤的“家长”。

王忠银,13岁,一个唯一追着要跟我说话的孩子。我问他的家里的情况,他能倒背如流地给我讲:开始父亲没有了,后来母亲也没有了,于是就只能同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到处流浪,给人家当过小牛倌,干过拉砖活,也偷偷卖过血……特别爱读书和唱歌。“你不信我给你唱……”于是他就给我先唱《唱支山歌给党听》,没等唱完见我一脸凝重,便说来首轻松点的,他便唱起《潇洒走一回》。看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孩子伸着脖子高声唱着这样的歌,我无法不皱起眉头,可哪知小忠银一个劲地还要给我背唐诗,而且背了一首又一首。就在我弄不明白这么高智商的孩子怎么也成了孤儿时,一位老师走过来,对他吆喝道:行了行了,何老师还有其他事呢!小忠银这才默然了。后来老师告诉我,小忠银刚出院,他的精神有些病……我听后心头一阵紧缩,不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听小王忠银朝我说:“老师什么时候我再给你背段英语……”

不知咋的,我被他的这话弄得眼眶里湿盈盈的。

多么不幸的孩子!

可他们又是多么幸运的孩子!假如他们没有遇见张洪图爷爷,他们现在该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凄凉生活呢?

我不敢设想。

学校的老师告诉我,张洪图为了把这些孩子收到这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有多次被遗弃经历的山西籍孤儿赵秀才——第一天见了张洪图爷爷端来的一大盆热腾腾的白面饺子,两眼顿时闪出白光,一下扑过去抓了就吃,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吃进了42个大馅的饺子,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可不出一刻钟,赵秀才突然捂着鼓鼓的肚子大叫“疼啊疼”的。而这时有人嘀咕道:谁让他贪吃那么多。

“啥叫贪吃?你饿过三年五载吗?可这孩子靠乞讨和捡别人剩食过日子,当乞丐的时间却有整整七年了!七年啊!”收留赵秀才的张洪图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

孩子们来到孤儿学校的头一天,几乎都有与赵秀才同样的贪吃毛病,几顿下来,又喊肚子疼,老师让他们慢些吃,先不要吃那么多,开始孩子们都不听,到后来才发现在张洪图爷爷这儿,每天都能吃得这么多这么好时,才变得“文明”起来。

可怪事仍不断出现。

一位孩子指着松花蛋,满脸狐疑地问张洪图:“爷爷,你为什么给我们吃坏蛋呀?瞧这些蛋都发黑发黄了。”

另一位孩子手拿香肠,兴高采烈地拉着何玉霞的手走出饭堂,跑到场地上乐着直要这位阿姨妈妈给他点“鞭炮”——从未见过香肠的孩子错把“春都”火腿当鞭炮……

在这儿管理生活的几位年轻老师,好不容易把这群浑身污秽不堪的孩子像赶鸭似地拉到澡池前,但面对热腾腾的池水,孩子们竟然畏缩着不敢进水。

“下去吧,多好的热水呀!”老师们急得只好像赶鸭似的将孩子们往水池里赶,哪知这群可怜的孩子们做出了一件让她直捂着心口叫疼的事来:娃儿们竟然不知进洗澡池里要脱下衣服,一个个像“煮”饺子似地穿戴着衣帽直往干干净净的热水池子里跳……

刚给洗澡池子里的孩子们扒掉身上的“饺子皮”,张洪图叫来几位医务人员,他要给这些没爹没妈的孩子们看病治病,抽血体检自然是免不了的。但老张和老师们又一个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不少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说啥就是不愿挽起胳膊让医生们抽血。

“张爷爷,老师,求求你们放了我呀,求求你们放我们回家吧……”

这回轮到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张洪图给弄糊涂了:娃呀,你给说说咋想回家?是嫌爷爷和老师给吃的不好?还是住的穿的不暖?

在那个哭得最凶的宁夏同心县来的小春梅床头,张洪图使出一个慈父所能有的全部耐心思忖着答案。惧怕得缩成一团的小春梅终于张口告诉了张洪图一件往事:那年小春梅成孤儿后,被一个外乡“好心人”收留到家,什么好吃的不给,却要她每天不停地喝盐水,后来便隔三差五地被那“好心人”带到街上的医院去抽血,小春梅一次次吓得直晕过去,终于有一天她从那个靠收留孤儿卖血赚钱的黑心人的魔掌里逃了出来。小春梅从此见了有人要给她抽血便恐惧起来,而像小春梅有同样境遇的孤儿又何止是一个!

看着眼前向自己跪下求情不要抽血的一群孩子,张洪图的心都裂了。“好孩子们,快快起来!爷爷让医生来给你们抽血体检就是为了永远不再让你们以后被人抽哪怕是一滴血啊!”快五十出头的张洪图,此时此刻却只得半跪着双腿,一个一个地轻轻将惧怕抽血体检的孩子扶起……

张洪图用他胜过慈父般的伟大胸怀收留了这几百名可怜的孩子,建起了中国第一所(至今也是唯一的)“大同育孤学校”,并亲自出任校长。

所有在这里的孤儿们是幸运的,他们在这儿找回了自己的家和找回了自己的父爱与母爱,还找回了上学的机会。现在他们正在健康成长,幸福生活着。

然而我却知道,像张洪图收留的这600多位没有家庭、没有父爱母爱的孩子,在全国至少还有500多万——这个数字是根据每年的100万对离婚家庭和500万个服刑人员推算出来的,至于即使还有父亲与母亲的存在但却根本得不到任何呵护的孩子有多少我更无法统计,同样即使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却得不到赡养、过着凄凄切切悲惨生活的孤寡老人有多少,我更无从计算……

他们和他们,难道不是我们最应该关注和最需要给予爱心的群体吗?

他们和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忍耐和艰辛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但他们最渴望和呼唤的只有一样东西,在他们看来远比给予他们金山银山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人间亲情!

呵,人间亲情,你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