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黔首市的南郊蜿蜒而过的铁路,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城墙,把城市分作了道里和道外两部分。道里是富贵繁华的城市,道外则是融入不到城市的流动人口聚居的地盘。
过了铁路平交道口,石韬他们的车很快就沿着曲折盘绕的山道爬上了向阳坡。透过车窗向山下望去,层层叠叠的房屋院落依山而建,杂乱无章,慢慢地铺展到远方山脚的铁道线那一带。每家的屋顶上都铺着防雨的油毛毡,油毛毡上密密麻麻压着一层断砖碎瓦,从远处看去,活像扔在垃圾堆里的面包点心上爬了一层苍蝇。院落里要么是成堆成堆从城里拾来的旧纸箱板、啤酒瓶、缺胳膊断腿的破烂家具,要么就是搭建着棚子式的作坊,生产些价廉质劣的副食品。
这里就是外来人口和黑户们聚居的向阳坡。
由于这里的房屋都是私自修建的,没有什么规划。所以这里的巷道曲里拐弯,错综复杂。道路本身更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石韬他们的车边走边在屁股后面扬起大团大团的尘土,他从倒车镜里看见漫漫黄尘之中,有人端着饭碗指着他们的车辆在破口大骂。于是他让赵京九把速度放慢。当他们终于在团结巷口停下车时,赵京九一下车,就挠着头皮说,“我靠!咋又到这个地方了!鬼打墙咋的!”
石韬细一问才知道,上午他们摸排的那个永红巷,就在斜对面,与团结巷隔着主干道相望。因为永红巷里摸不出代辉,就扩大范围,把团结巷也顺便摸了。
石韬一听,心里一沉。弄不好把李富泉惊着了。他侧过脸望向来路,望不出去多远,来路就顺着山势掉下去看不见了。而更远处,是渐渐沉落的夕阳。
石韬等人敲开团结巷36号的院门,来开门的是房东。听说是公安局找李富泉的,房东把院子西侧靠墙的一顺三间房指给他们。
石韬他们进屋一看,屋里没有大人。只有两个女孩子在中间屋里坐着看电视。一见进来了陌生人,两个孩子的眼睛离开了电视屏幕,盯在打头的石韬脸上。由于房子坐西朝东,而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屋子里的光线十分黯淡。在电视屏幕荧光的映照下,石韬看见两个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目光清澈,懵然无知。石韬赶紧把目光躲开了。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年的一幕,那是他第一次在抓人中遇到有嫌疑人的孩子在场,在接触到孩子眼睛的那一瞬间,他脑子一下乱了,行动上就畏缩了一步。老刑侦的眼是很毒的,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抓人一瞬间的窝囊。事后不客气地敲打了他一番。但他们不明白那一瞬间他畏缩的真正原因。从那以后,石韬在办案中有意识地克服心中的犹豫和软弱,凡是会干扰他的决心,影响他的果断的,干脆不看、不听。慢慢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软弱和犹豫被克服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唯有冷静、强悍和果断。石韬体会到,唯有在这种心理状态下,大脑才能保持高度清醒,神经才能保持高度敏捷。才能始终做到思维比嫌疑人快一拍。但这次不知为什么,石韬觉得多年未曾体会过的软弱和犹豫似乎又从内心深处的什么地方开始向上翻腾,需要分神去压住它。
石韬的目光开始打量李富泉租住的这几间屋子,屋子里的家具简陋陈旧,漆色杂乱,样式、材质各异,是不同时代的产物,天知道是怎么拼凑到一起的。屋顶上是那种假金箔纸纵横编织起来的吊顶,这路装修法,让石韬恍然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中间屋子生着炉子,靠右角的桌子上放着案板、菜刀、筷子筒等厨具。但靠左边又摆着沙发,沙发对面靠墙安放着电视机。左右两边屋子分别是两个卧室,左边的摆两张单人床,右边的摆一张双人床。在这陈旧简陋的三间屋子里,却也有豪华优雅的一角,这就是张贴在卧室墙上的贴画,贴画上都是些高档别墅的图片。这些别墅或在绿野仙踪般的山间,或在小桥流水的园林,或在视野开阔、洁白蔚蓝的海滩边,其间点缀着游玩嬉戏、尽享天伦之乐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