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20多天,叶芳与小潘相处得非常融洽。叶芳甚至翻出几件衣服送给小潘,那些衣服有的她只穿过一次,有的根本没有穿过。小潘穿上叶芳的衣服,陪叶芳散步,教叶芳弹钢琴,陪叶芳聊天,两个人亲密得就像姐妹。
有了小潘的悉心照料,林涛放心地去了一趟贵州并谈成一笔生意。他在夜里八点钟回到家,小潘已经睡下。林涛去厨房煮面,叶芳跟进来,说:“把小潘喊起来吧。”
林涛说:“让她休息吧,我自己来。”
“哪有八点就休息的保姆?”叶芳冷下脸,“煮碗面能耽误多长时间?”
林涛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果然,叶芳告诉林涛,前几天小潘买了一个痰盂,放在她的房间。叶芳跟她说,痰盂多脏啊!有痰去洗手间,几步的事情。小潘说,多年的习惯了,他们祖祖辈辈都这样。“想到家里有个脏兮兮的痰盂我就恶心。”说着叶芳又恶心起来,跑进洗手间,哇哇地干呕。一会儿出来,说:“明知我妊娠反应强烈。”
“小题大做了吧?”林涛说,“多年的习惯不好改,你理解一下。就像你,从乡下来城里这么多年,还不是喜欢光着身子睡觉?”
叶芳白林涛一眼。林涛凑近她,讨好地说:“宝宝这几天长大了吧?”
“还有,我发现小潘偷嘴。”叶芳说。
“偷嘴?”
“大前天的晚饭,她烧了六个油焖大虾,我俩每人吃两个,还剩两个。半夜醒来我有点饿,去冰箱找,大虾早没影了。早晨我问她,你把剩下的大虾吃了?她说,夜里肚子饿,没多想。又说,如果知道我要吃,打死也会给我留着。涛子你说,她又不是孕妇,吃点什么不能对付一下?明知大虾是给我买的……”
“你没这么小气吧?”林涛说,“为点剩菜生气,不值当。”
“那就说点值当的给你听。”叶芳说,“昨天我们去超市买了些小鲍鱼,回来塞进冰箱。傍晚我独自出去散步,回来时,见小潘恰好从冰箱里往外拿鲍鱼,说要给我做葱油鲍鱼。可是我总是觉得鲍鱼的量不太对,偷偷去垃圾桶里翻,你猜怎么着?我翻出三个鲍鱼壳!”
“她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吃了三个鲍鱼?”
“这就过分了,是不是?先偷做三个自己吃了,见我回来,马上装成从冰箱里往外拿的样子。大虾是剩菜,鲍鱼呢?这跟偷有什么区别?”
“你跟她说了?”
“没有。不过我挺生气。”
小潘的做法的确有些过分。叶芳有孕在身,林涛不希望她生气。
林涛安慰叶芳几句,说她也许错怪了小潘。比如小潘只是试试鲍鱼的做法,比如她只是吃了三个不太新鲜的。就算没有错怪她,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他明天找个机会跟小潘说说就是。
第二天中午,林涛去小潘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们先是聊起小潘的女儿,小潘说女儿在老家,母亲帮着照顾。又聊起小潘的丈夫,小潘说丈夫也在缨城,给一个建筑队开塔吊。不过现在天气冷了,建筑队停工,他只能帮他们看工地,管一日三餐,每天50块钱。林涛觉得50块钱太少,小潘笑笑说:“要是回老家,一分钱也没有。”问小潘当初退学是不是因为家境困难,小潘说:“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又说她知道叶姐不喜欢痰盂,只是她习惯难改。再给她半个月时间,她肯定会扔掉痰盂。
“痰盂不是问题。”林涛搓搓手,“以后,你想吃什么,跟我和你姐说就是了。”
小潘有点发蒙。
林涛说:“比如买菜,可以适当多买一点。你姐心眼小,买少了,担心不够吃……多花点钱不怕,比如鲍鱼什么的……”
小潘的表情,变得极不自然。
林涛没有紧追不舍。又与小潘聊了些别的,林涛借口有些困,回到卧室。
“我心眼小?”见林涛进来,叶芳放下手机。手机屏幕上,一个蜷缩的可爱胎儿。
“你偷听了?”林涛笑笑说,“提醒一下就行,小潘不是不懂事理的人。”
叶芳没有再计较。她说她得睡一会儿,她和宝宝都困了。“下午王姐约我去逛街。”她说,“你说我是不是该顺便买几套孕妇服?”
林涛去客厅喝水,听见小潘在房间里打电话,又似乎传来抽泣声。他开始不忍,认为刚才也许有点过分。想进去看看,门口站了一会儿,终是算了。
下午王姐临时有事情,叶芳没有出门。她先跟小潘学了一会儿钢琴,又和她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到煽情处,两个女人一起抹泪。后来小潘接了个电话,说她老公傍晚时会过来看她,顺便给她捎点东西。黄昏时小潘正剁排骨,手机又响起来。小潘对叶芳说她得下楼一趟,叶芳说,你让他进屋坐啊,顺便在这里吃晚饭。小潘在围裙上擦擦手,说:“他脸皮薄,见不得生人。我们只说几句话,很快。”
小潘和她男人站在一棵芙蓉树下说话。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到最后,她男人干脆上前,亲昵地拉了拉小潘的手,又在她的腰间摸了一下。小潘一惊,跳开很远,似乎摸她的不是她男人,而是一个流氓。小潘抬头往窗口看,林涛和叶芳鼓起了掌。
林涛和叶芳都注意到,小潘的丈夫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小潘抱两个纸箱上楼,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的。林涛问她提了什么,小潘说:“牛奶。”林涛愣了愣:“家里不是有牛奶吗?”小潘笑笑说:“哪能光喝姐的?”林涛看看叶芳,叶芳的脸比小潘的还红。
随后那段时间,小潘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保姆。家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叶芳被她养得又白又胖。最让林涛开心的是,小潘常常上网查找孕妇注意事项,然后不厌其烦地讲给叶芳听。林涛与叶芳商量了一下,决定从第三个月起,给小潘涨一千块钱的工资。
叶芳去做“唐氏筛查”那天,正赶上林涛要见一个重要客户。小潘主动请缨陪叶芳去医院,又安慰她说这跟走过场差不多。“做不做都行,做了无非图个安心。”她的表情和语气,轻描淡写。结果需要在十五个工作日以后才能出来,医生留下叶芳的电话,说到时会电话告知。接下来就是等待,那段时间,虽谈不上度日如年,但叶芳每天都在惴惴不安。
“唐氏筛查”是筛查愚型儿的第一步,叶芳没法不担心。
天气越来越热,小潘却还穿着薄毛衣。不仅在外边穿,在家里也穿,甚至夜里去趟洗手间,也把自己包得像一只粽子。林涛说:“没事陪你姐去买两件孕妇装吧,顺便给你也买件单衣。”小潘说:“我不是舍不得钱,是从小就怕冷。”林涛给她递个眼色,小潘心领神会,说:“不过姐倒是需要孕妇装了。”整整一天,小潘陪叶芳去各个孕妇装专卖店,一口气买下五套孕妇装。回到家,叶芳一套一套穿给林涛看,问他漂不漂亮。林涛说:“漂亮得离谱。”夜里小潘把所有的孕妇装塞进洗衣机,洗干净,烘干,叠好,忙到很晚。林涛让她明天再弄,她说:“明天姐要穿呢。”她拿起一件比画着,问林涛:“漂亮吗?”林涛说:“漂亮得要死。”小潘就笑起来,跑到镜子前,扭来扭去地照。
半个月过去,医院没有打电话过来,叶芳和林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这时他们想应该去乡下看看林涛的父母,问小潘要不要一起去,小潘说:“我帮你们看家吧。”叶芳说:“要是夜里害怕,可以把你爱人叫过来。”小潘说:“叫他干什么?”叶芳说:“做个伴嘛!别折腾出太大动静就行。”小潘说:“去你的!”叶芳就笑起来。
那些天,叶芳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她心情很好。
除了过年,叶芳和林涛很少去乡下。林涛的母亲身体很差,一年有半年抱病在床,父亲除了照顾她,基本做不成别的事情。当得知叶芳怀孕,母亲高兴了好一阵子,不仅病好了大半,还计划与父亲来缨城看她。岂料出发前夕她突患重感冒,待感冒好了一半,老毛病又一起杀将回来。电话倒是隔三岔五地打,让林涛多照顾叶芳,让叶芳多休息,让他们别舍不得花钱,又说想叶芳了,白天想,梦里也想。这次终见到叶芳,她的病又一次好了大半。她让老伴杀掉三只刚刚长出鸡冠的小公鸡,炖一只,另两只让林涛带回去。她说剩下的小公鸡她要养到过年,那时孩子刚出生,叶芳更需要营养。
回来时,林涛扛着两个很大的编织袋。编织袋里装满蔬菜、干果和米面,叶芳说这些东西能吃到孩子读小学。火车上叶芳想给小潘打个电话,林涛说这么晚别打扰她了。“我回家给你烧菜,三菜一汤,保证不马虎。”林涛招来一辆出租车,说。
从后备厢往外搬东西的时候,林涛抬头看一眼窗口,见小潘竟还没睡。似乎她正在做什么操,又是晃肩膀又是摆胯,动作舒展,节奏感很强。
突然林涛感觉小潘与叶芳挺像。到底哪里像,又说不准。
见林涛和叶芳回来,小潘戴上口罩,撸起袖子,扎进厨房,炒勺舞成风车。吃饭时林涛问她:“刚才在做减肥操?”小潘说:“这几天又胖了呢。”叶芳笑着说:“我看你不像在做减肥操,倒像孕妇操。”小潘吐吐舌头:“姐你看我现在多胖。”
不过几天不见,小潘胖了不少。收拾碗筷时,林涛盯着小潘的腰,觉得那腰比叶芳的还粗。躺在床上,翻着书,却集中不了精神。他突然觉得小潘有些蹊跷。去书房,打开窗户,抽掉两根烟,回忆小潘近来种种,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了。
他差点把鼾声滚滚的叶芳推醒。
第二天林涛早早起床,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小潘在厨房里忙碌:煎蛋饼、榨果汁、磨豆浆、切凉菜……然后,待小潘去街口奶吧买鲜奶回来,林涛在甬道上截住她。
“你怀孕了。”林涛对小潘说,“来我家之前,你就怀孕了。”
小潘看看林涛,低下眼,不说话。
林涛耐心地等她解释。
“别告诉姐。”许久后,小潘抬起头,说,“让我再多干几天……”
“怎么回事?”
小潘张张嘴,却没有说话。这时叶芳已经起床,正站在阳台上浇花。“你俩在谈恋爱吗?”她凑近窗口,喊,“还不回来吃饭?我可饿坏了。”
吃饭。林涛低着头,胸口像憋了一团火。他能猜到小潘有苦衷,但他不喜欢受人欺骗。他需要的是一个无微不至的保姆,而不是一个化装成保姆的孕妇。哪怕这个孕妇再可怜。
吃完饭,小潘往厨房里收拾碗筷,叶芳半躺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电视里出现一头露着白肚皮的母猪,叶芳快乐地笑了起来。这时电话响起,叶芳漫不经心地去接,刚说两句,就猛地坐起,再说两句,又猛地站起。她的表情慢慢变得惊悚,身体一点点僵硬。
“怎么了?”林涛一下子想起“唐氏筛查”。
“高危!”叶芳丢掉手机,泪如雨下,“高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