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驭和吴秋明是大学同学。
二十多年前他们进了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系同一个班。但他们做同学时基本没什么交往,夸张一点儿说,马骁驭都没正眼看过吴秋明。不是马骁驭多么骄傲无礼,是实在顾不过来,总有一个接一个的美女遮挡住他的视线。马骁驭在大学里是风云人物,班长,校篮球队队长,文学社社长,最重要的是,他很帅,帅而高,帅而聪明,帅而有教养,是女生们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碰巧他还姓马。可是吴秋明呢?是他们班九个女生里最不好看的那个,不仅长得不好看,左脸颊靠下巴的地方,还有一道伤疤。这伤疤让她的嘴显得有点歪,把她划入了丑女子的阵营。
进入大四后,班上那几个还没女朋友的男生坐立不安了,即使是毕业后去向的迷茫也压不住青春的慌张。可是男多女少,无法平均分配,更何况马骁驭这样的家伙还多吃多占。于是其中一个男生,再三考虑后就去找吴秋明了。他感觉他有九分的把握,就好像去他们村里那个冷清的供销社买牙膏,牙膏有点儿过期还有点儿脏,但大妈说,就剩这支了。没有选择,牙膏孤零零的,也是急于让他买走的样子。这位男生早就注意到,吴秋明没有男友,她总是和班上另一个相貌平庸的女生一起,打开水,去食堂,上图书馆。就在不久前,那个女生居然被政教系一个慌张的男生给拽走了。吴秋明便独自一人在校园里行走,用那个文雅的词语来形容,就是孑然一身。
该男生在某一个晚自习时间,勇敢地前去求爱,他信心满满,甚至有点儿当救星的意思。他在图书馆外的林荫道上拦住了吴秋明,直截了当地说,做我的女朋友好吗?吴秋明看着他,面无表情,好像看着路边的悬铃木。他以为她被意外惊呆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还稍稍提高了一点儿。这回吴秋明很清楚地回答了一个字,不。男生大为惊讶。他以为吴秋明会羞怯,会感激,会不知所措,唯独没想到她会拒绝,而且拒绝得那么淡定。
Why?男生忍不住冒出语气夸张的英语,还搭了一个耸肩的动作。吴秋明用汉语回答说,抱歉,我不喜欢你。男生下不来台了,尴尬地讪笑道,没关系的,我们先做普通朋友,互相了解,增加友谊。好不好?吴秋明依然说,不。我觉得没必要。
碰壁男从尬尴转为生气,拂袖而去,一个晚自习都在郁闷,都在想不通。他不明白吴秋明哪儿来的自信?当晚,他便在他们寝室的卧谈会上吐槽吴秋明(据说现在的大学生已经没有卧谈会了,晚上都各自玩儿手机或者ipad,或者用笔记本上网,互不交谈。光是这一点,就令马骁驭十分怀旧)。他吐槽时,自然是抹去了自己被拒的那一幕,只是假作旁观者的口吻说:靠,听说咱们班那个丑女子心气还高着呢,宣称非帅哥不找。
一说丑女子,男生们马上明白是指吴秋明,哗然了:不会吧?是没人要吧?故意给自己找台阶吧?就她那样还找帅哥?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肯定是看《简·爱》看出毛病了吧,还真以为有罗切斯特在等他啊。问题是她比简·爱难看多了。
舆论一边倒,让碰壁男心理平衡了一些。他冷笑道,我也是听说的,不信你们哪个去试试?肯定会遭拒。立即有个男生说,好,我去!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本人出卖一回色相。不过,他又说,她要是答应了,你们得帮我解脱哈。
该男生已经有女友了,是高中同学,爹还是高干。他因此被班上男生戏称为快婿。快婿无聊生事,趁着女友不在身边,就去找吴秋明了。但事情的结果又一次出人意料,吴秋明也断然拒绝了快婿。理由依然很简单:抱歉,我不喜欢你。
快婿毕竟有点儿思想准备,于是追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理想男生是什么样子吗?吴秋明不说话,转身要走,快婿不甘心,追上去问,难道你是要找马骁驭那样的?
这话原本有些挑衅的意味,快婿预料吴秋明会生气,不理他。但吴秋明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可以吗?
快婿说,不不,当然可以。我的意思是,你也喜欢马骁驭?
吴秋明依然淡定地看着他说,喜欢,又怎么样?
然后转身就走了。其实吴秋明回答的都是反问句。但有时候反问句就是肯定句。何况快婿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
这场风波后,班上的人都知道吴秋明暗恋马骁驭了。男生们在嘲讽了吴秋明之后,又开始起哄马骁驭,说马骁驭你真是老少通吃啊,美女丑女一网打尽啊。
马骁驭闻听此事,才去注意这个叫吴秋明的女生。当然,他肯定认识她,只是从未把她当女生好好看过。上课了,他看到她走进来,依然穿着件浅啡色的灯芯绒夹克,前面后面几乎差不多,微微低头,径直走向座位,如入无人之境。马骁驭特意查看了一下她的成绩,成绩不错,每次考试都能进入前三。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书呆子吧。
马骁驭是个有教养的人,爹妈都是大学老师,他制止了几个男生的起哄,并说大家应该尊重吴秋明,不要拿这事取笑她。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亏你们还是学心理学的,怎么一点儿体恤他人的意识都没有?”他说这话时,心里是怀着怜悯的。这么一个女孩子,一手牌只有一张主(年轻),但也和其他漂亮姑娘一样心怀高不可及的择偶标准,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很辛苦的。
马骁驭的怜悯,肯定是有着优越感的怜悯。从心理学上讲,怜悯本身就是从高向下的,或者说是置身事外的,同情才相对平等,彼此类似。但对于吴秋明的处境,马骁驭哪里能感同身受?好在他还善良,还有体验别人痛苦的能力。
到毕业,马骁驭和吴秋明也没有正面“交锋”过。马骁驭假装不知道,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对待吴秋明;吴秋明呢,好像也从来没说过喜欢马骁驭这样的话,照样一个人独来独往,悄无声息地进出教室,紧紧抿着略微有些歪的嘴唇,偶尔和马骁驭照面,也没有任何表示,不要说眉目含情,连笑意都没有。
就这样毕业了,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