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那是一个初夏时节,阳光晴朗,空气里飘着一股花香。
我拿着一个行李包踏出那最后一道铁门。
“出去以后好好做人!”狱警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跟外面晴朗的天气格格不入。现在温度有点高,我还穿着监狱里发的粗布制服,没走两步就出了一身汗。
阳光照在我脸上,让我有种久违的、想流眼泪的冲动。我在那个阴冷不见天日的地方过了三年,如今的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看上去真像上辈子的事情。
岳峰来接我,他的车子停在路边。
我们面对面站着,互相望着,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看见他眼圈红了,紧紧抿着嘴唇,然后他接过我手里包放进后备箱,为我打开车门。
“回家。”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我猛的被这两个字击中心房,酸楚涌上来,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
三年前我被判入狱,当庭执行,甚至连上诉的机会都不给我。
岳峰一直在外面为我托关系找人脉,可当所有办法都用尽却一无所获时,他来探望我,我亲眼看见这个已年近不惑的男人在我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我没办法安慰他,我只能哭着对他说,“岳峰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你别担心我!”
可是在那种地方我想照顾好自己,谈何容易呢?
进去第一天我就被几个女狱警单独叫了出去。
那间监狱在郊区,管理很松散,这种松散倒不是对犯人,而是对警官。那些狱警在监狱里简直无法无天,收受贿赂一类的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当时我初来乍到并不知这其中规矩,没给狱警塞钱,所以我的日子不好过。那几个女狱警把我按在地上扒/光了衣服,确实搜不出钱来,就开始用鞭子抽我。
鞭子上都带着倒刺,每抽一下,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简直无法形容。我光着身子被她们按在地上打,全身抽的没有一块好地方。她们一边狞笑着一边打我,打的不过瘾,又兑了些辣椒水喷进我眼睛里……
我捂着眼睛,钻心的疼痛,我再也没法忍受,抱着头趴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叫喊。
我什么都看不见,那样子估计很像一只瞎了眼的蚂蚱,不停的跳。而她们却笑的更欢,继续掰开我的嘴,辣椒水直接灌进我嗓子里……
要不是后来,高飞一脚把门踹开,我估计就死在那几个狱警手里了。
高飞的身份,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在院子里跑圈,只听见管教说高首长下午要来视察,让我们都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了高飞……他穿着军装,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古铜色皮肤,立体的五官,很像欧洲中世纪的骑士。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很有威严气势,这么年纪轻轻就当了首长,背景一定不一般。
他走过我身旁,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便继续向前。我跟他对视时,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一笑。
我想起被几个狱警打的死去活来那天,就是这个男人猛地冲进来,一件军装突然落在我身上,然后大嗓门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你们在这里动用私行吗?你们还他妈的有王法没有!”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抱起来,那个温暖的怀抱,带着点烟草味,让我突然想起某人,心里一下扎的很疼很疼。
后来我被送进特殊牢房养伤,那几个狱警也受到处分。这个监狱里再也没人敢私设刑堂了。一切都是高飞的功劳。
再后来……我猛然觉得,高飞这个大嗓门我在哪里听过。
“真不记得我了?”一次上思想教育课,课后,高飞单独跟我碰了个面,“政府办公厅,你女儿走丢了……想起了没?”
我恍然大悟!
原来他……他是那个很热心的刑警队长!
当初他把那两个唯唯诺诺的警察骂了个狗血淋头,坚持要立案,但我怕连累他,就没有立案。
“是你!”我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我以为你只是个刑警队长,没想到你……”
“我哪是刑警队的!”高飞笑的憨直,“那天是我碰巧,去警察局找个哥们儿,没想到碰见你这事!”
我笑了笑。说起来,他是个多管闲事的好心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
“邱晴!”岳峰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拖出来,“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淡淡的看着他,“三年了,江州有点变化。”
“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别说三年,你就算三个月没回来,这里照样变的让你惊讶。”
等红灯的时候,他轻轻握住我的手。“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心里一暖,“说实话,我没什么特别的打算。”
“这三年支撑我意念的,除了对陆于琛的恨,对裴家的恨,还有小雨……我不会放过陆于琛,可我……我很想见见小雨。”
我感觉一阵酸楚,眼眶有点涩。一提到小雨,我心里好像扎了无数根刺。
三年了,她该四岁了吧……四岁的小女孩长什么样子呢?她有多高了?
我对她的印象,却仅仅停留在她一岁的时候,那蹒跚学步的小宝宝,笑起来咯咯咯,像铜铃般的声音。
“小雨她……”岳峰发动车子,却欲言又止。
“小雨怎么了?”
“邱晴,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快说!”我揪住他,心急如焚。
岳峰轻叹一声,“这几年,有好几次……我见陆于琛带她来医院。”
“哦,”我稍稍镇定一下,“她有地中海贫血,去医院很正常。”
“不是。”他看着我,“不是去小儿科,也不是去血液科,而是去精神科!”
“你说什么?”我的心紧紧揪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是精神科!”
“我问过同事,他们说……你女儿得了自闭症。”
自闭症……
我咬紧嘴唇,一时间眼泪汹涌而至。
“邱晴……”岳峰拍拍我肩膀,“这种小儿自闭症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因素……依我看,你女儿这种应该是后天造成的。她小的时候我也带过她,她没有交流障碍……”
“别说了!”我全身颤抖,“是陆于琛……一定是陆于琛害了她!”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大吼,“他是魔鬼吗?虎毒尚不食子,他竟然这么对他的亲生女儿!”
“你怎么确定是他呢?”
“一定是他!”我喊道,“他说了,他要用这个孩子惩罚我一辈子!对了……他还把小雨交给沈冰带……”
一想到这,我泣不成声。
我不敢想象我女儿落在沈冰手上会有什么遭遇……陆于琛平时忙着勾心斗角,肯定没工夫管女儿,沈冰会虐待她的!
说不定,孩子的自闭症就是这么引起的。
“陆于琛……”我紧咬着每一个字,“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是邱晴,”岳峰皱着眉头,“我见过陆于琛几次,我觉得……他对你们女儿很关心,他真的不像个狠心的父亲。”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处处替他说话了!”
岳峰低下头,不再多言。
他把我送回家,那间公寓早就收拾的整洁如新,我感激的看了看他,他轻轻将我拥在身前。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带你回美国。”他低声说,“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我诊所可以重新开张,你还来给我帮忙……”
“不可能。”我淡淡吐出三个字。
“岳峰,”我低声说,“这三年的淬炼,我可能已经变得没有人性了……呵,现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就是恨他,然后就是把我女儿找回来。这两样事没完成,我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