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任何一种制度,归根到底都是收入分配制度。也就是说,社会成员以什么样的方式获得收入和财富。因为收入和财富总是人们追求的目标,所以收入分配制度实质上也是激励制度。
经济学家喜欢用输赢论英雄。其实,医患之间也是一种博弈关系。大凡博弈,必有几种形态:一是你输我赢的“零和博弈”,二是双输的“负和博弈”,三是双赢的“正和博弈”。目前,我国的医患关系基本呈对立状态,属于“零和博弈”或者“负和博弈”。
在一个不合理的医疗制度中,医生靠增加患者的医药费用支出获得更大收益,这就是“零和博弈”或者“负和博弈”;而在一个合理的医疗制度中,医患的利益是一致的,患者治病的成本越低,社会的医疗支出越少,医生得到的奖励越多,这就是“正和博弈”。
可见,要想从根源上消除医患信任危机,必须改革以药养医、以械养医的医疗制度,让医生靠技术吃饭,而非靠卖药吃饭。同时,建立一种激励相容的制度,即医生在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同时,恰好也能实现社会价值的最大化,使医患双方成为利益共同体。
当然,医生既有“经济人”的一面,也有“社会人”的一面。一个医生在温饱之余,还要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他们渴望拥有尊严感和成就感,获得社会的积极评价。因此,创造良好的执业环境,也是鼓励医生向善的重要因素。
医患之间,和则两利,伤则两害。医患冲突,既是道德问题,也是制度问题。熟人社会可以靠道德约束,陌生人社会则要靠制度约束。道德是柔性约束,制度是刚性约束;道德需要长期构建,制度可以短期见效。因此,解决医患冲突,根本出路在于铲除医疗体制的弊端,用“改制”撬动“改心”。
作 者
2011年11月
医生子女为何不学医
最近,一名医生的子女在网上发帖:“我妈妈说了,如果我当医生,就打折我的腿!”据调查,医生不愿让子女学医,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现象。
中国医师协会曾就医生对子女学医的态度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医生不希望子女学医的比例不断上升:2002年为53%,2004年为63%,2011年为78%。
从全世界来看,医生都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因为医生既有丰厚的经济收入,又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在国外,很多优秀人才之所以愿意付出高昂学费、巨大精力去学医,主要是因为医生的投入虽高,回报也高。一旦拿到医师执照,便可衣食无忧,备受尊敬。
而在我国,医生的职业光环日渐消逝。不仅医学院校很难招到尖子学生,医生队伍人才流失现象也很严重。有人甚至说:“如果你恨一个人,就叫他当医生。”这一现象发人深省。
医生为何不愿让子女学医?主要原因是投入大、风险大、压力大、收入低。事实上,一个人一旦选择了当医生,往往意味着终生的付出与牺牲。一名医学生,经过5至11年的学历教育后,还要经过大量的临床实践,方可成长为一名医生。由于医学技术日新月异,医生必须不断学习,才能跟上潮流,不被淘汰。其中辛苦,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医生是一个高强度、高风险的职业。面对大量的病人,不仅需要超负荷工作,还不能有任何差错。因此,医生每天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精神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即便如此,医生还要随时准备应付医疗纠纷甚至“医闹”。可见,当医生确实不易。
与此形成反差的是,在社会各阶层中,医生群体的收入并不高。虽然也有医生靠“灰色收入”致富,但只是少数。如果只算“阳光收入”,绝大多数医生的收入无法体现其劳动价值。目前,我国的药品价格畸高,而医疗服务价格畸低。“看病的不如算命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扎针的不如扎鞋的”,就是最形象的注解。事实上,如果医生的付出长期得不到等值回报,必然导致整个医疗行业的价值被低估。
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曾说,在一个社会中,医生和律师的劳动报酬应该比较高,因为我们把健康委托于医生,而把财产甚至是名誉委托于律师。在中国,医生究竟该不该拿高薪,社会上是有争议的。其实,只要把医生和飞行员比一比,答案就清楚了。客观地说,医生的培养难度远远超过飞行员,职业风险和工作强度也超过飞行员。然而,航空公司之所以给飞行员高薪,主要是为了乘客安全,让飞行员脑子里只考虑飞行。同理,国家之所以应该给医生高薪,也是为了让他们脑子里只考虑看病,而不要考虑如何赚钱养家。事实上,让医生有尊严地拿到合理合法的高薪,表面上是增加了人力成本,实际上是变“以药养医”为“以技养医”,最终减少不合理的医药费用支出。
当然,要想让医生成为一个有魅力的职业,不仅需要在收入上尊重医生,还需要在人格上尊重医生。眼下,老百姓对看病难、看病贵反映强烈,医患纠纷时有发生。其实,很多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医生,而在于不合理的医疗体制。因此,只有加快推进医改,解决影响医患和谐的体制问题,为医生创造良好的执业环境,才能重塑医生的职业尊严。
如果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医生就是人类生命的保护神。让最优秀的人呵护生命,是一个社会回归理性的标志。如果一流人才去卖药,二流人才当医生,谁还敢把生命托付给医生呢?
医生越干越心寒
2010年底,电视连续剧《医者仁心》播出后,在医务界引起强烈反响。剧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大学生王欢患尿毒症,医生全力抢救,做了两次换肾手术,最终王欢因肝功能衰竭死亡,并拖欠了30多万元医药费。在人财两空的情况下,家属无法接受现实,怀疑医生有过错,最终选择了起诉医生。
类似的事情,生活中并不罕见。北大肿瘤医院顾晋教授就曾写过一篇博文,题目叫《一件心寒的事情》:有一名晚期直肠癌病人,别的医院都不愿收治,在家人的苦苦哀求下,顾晋动了恻隐之心,冒着巨大风险做了手术。由于肿瘤太大,病人术后出现并发症,经过再次手术,完全恢复功能。他原以为病人会满怀感激,没想到病人一出院,就以“出现并发症”起诉了他。
一位医生冒着巨大风险救治病人,不仅得不到感谢,反而被无情地告上法庭,这确实令人心寒。
医学是一门探索性科学,虽然现代医学飞速发展,但仍有很多疾病无法治愈。由于医学的局限性,任何治疗方案都不会尽善尽美,总是有利有弊,医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尤其是面对危重病人,医生为了抢救生命必须冒险。但是,冒险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柳暗花明,病情好转;一种是险象丛生,病情恶化。而医学就是在一次次冒险中进步的。从长远看,医生越是勇于冒险,病人越是受益。但是,医生敢不敢冒险,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患者的态度。
过去,在危重病人面前,只要有1%的希望,医生就会尽100%的努力。而在今天,病人即便有90%的希望,医生也会犹豫不决。因为有的患者不理解医学的特殊性,动辄闹医院、告医生、要赔偿。一些患者认为,既然花了钱,就应该治好病;如果治不好,就是医生有问题。还有一些患者在术前通情达理,也明白手术的风险性,但一有意外,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在经历了一次次的伤害之后,医生渐渐学会了自我保护。面对一名病人,医生不仅要考虑技术上的风险,还要考虑法律上的风险。有时,他们宁可无所作为,也不愿官司缠身,“过度防卫”成为普遍现象。然而,医生都开始保护自己了,谁来保护患者呢?
当然,患者之所以起诉医生,除了医疗因素之外,还有复杂的社会因素。目前,在我国的卫生总费用中,个人支出比例达35%,城乡居民重病经济负担沉重。世界卫生组织研究表明,一个国家卫生总费用中,个人支出比重降到15%~20%,才能基本解决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问题。从全球来看,每年约有1.5亿人遭受灾难性卫生支出,其中1亿人被推向贫困线以下。可以推算,我国发生灾难性医疗支出的家庭不在少数,这还不包括因经济压力放弃治疗的家庭。因此,当一些患者无力负担医药费时,自然就会想到诉讼这条渠道。而法院在审理医疗官司时,一般都会倾向于照顾弱者,即便医院无任何过错,往往也要给予“人道主义救助”。因此,在有些时候,患者起诉医生,并非“忘恩负义”,而是有经济方面的原因。
当前,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和矛盾凸显期,一些患者把疾病的痛苦,连同经济压力、社会不公带来的不良情绪,统统转嫁到医生身上。可见,医患冲突的根源并不完全在于医患本身,还在于医疗体制不完善。只有建立覆盖全民的医疗保障制度,让更多的家庭摆脱灾难性医疗支出,才能从根本上减少医患冲突。
医生的血不能白流
2011年9月15日,北京同仁医院发生一起令人震惊的血案。耳鼻咽喉科主任徐文被一名患者连砍十多刀,身负重伤。卫生部发表声明,强烈谴责伤害医务人员的暴力犯罪行为。
淋漓的鲜血,喷溅着圣洁的白衣,令人不寒而栗!作为一名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没有倒在山崩地裂中,没有倒在枪林弹雨里,却倒在自己亲手救治的患者刀下。其伤何深,其痛何如!这是文明社会的“返祖现象”,也是法治国家的悲哀和耻辱。
近年来,医生频频被害,“小概率事件”逐渐演变成“大概率事件”。虽然凶手都受到了严惩,但医生的心灵创伤并未治愈,医患暴力冲突的社会根源也未消除。因此,在此次医生被害事件之后,医患双方都应深刻反思,避免“血溅白衣”的悲剧重演。
从患方来说,需要正确认识医学的风险性和局限性,降低对疾病治疗的期望值。近百年来,现代医学的发展远远落后于其他学科,人类对于自身的认识仍处于“婴儿时期”。即便是对于很多常见病,医生也往往束手无策,徒唤奈何,更不必说恶性肿瘤等不治之症。目前,现代医学已经命名的疾病有7000多种,但能够彻底治愈的仅有少数几种。因此,在大多数时候,医生只是帮助患者缓解病痛,而非治愈疾病。况且,任何治疗都是“双刃剑”,有一利必有一弊,医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同时,由于人体千差万别,再成熟的治疗技术,都有发生意外的可能。所以,患者不能对现代医学有过高奢望。
从医方来说,需要深切体察患者的痛苦,走出“技术崇拜”的误区,让治疗更符合人性。任何一个病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生命,而不是一堆机器零件,或者一个疾病载体。因此,医生理应慎重对待每一个决策。在本次事件中,患者5年前身患喉癌,先后接受了两次手术。患者认为,医生不仅没有治好病,反而致其失声,“每天生不如死”,“变成一个口哑身残的废物”。可以想见,一个人在长期痛苦的折磨中,是很容易产生偏执行为的。这从一个侧面警示医生,手术刀事关性命,重若千钧。做手术既是“技术活”,也是“良心活”。一个好医生,不仅要让病人活下来,还要让病人活得好。中国医科院肿瘤医院屠规益教授曾对学生说过:“是病人需要做手术,不是医生需要,所以一定要根据病情决定做不做,做大还是做小”、“不能只讲切切切!外科医生只知道怎么做手术是不行的,应该知道怎么不做手术”。这说明,任何治疗都要“以人为本”,不能“见病不见人”。尤其是当患者无法承受治疗的不利后果时,“少做”也许比“多做”更有益。
当然,解决暴力冲突,仅靠医患双方的努力是不够的。当前,维权渠道不畅、维权成本过高,是医患矛盾升级的重要原因。在本起血案中,患者起诉已经三年,却迟迟没有结果。一纸诉状,几年苦等,谁能经得起漫长的煎熬?打官司旷日持久,医疗事故鉴定关卡林立,第三方调解难觅影踪。当医疗维权渠道严重不畅时,患者自然就会采取暴力手段自救,这是“逼上梁山”。因此,在医患纠纷日益增多的现实下,急需开辟医疗诉讼“绿色通道”,改革医疗事故鉴定办法,增强第三方调解的公信力,从而减少暴力维权事件的发生。
医生的血流得太多了,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血溅白衣”。此次事件,倘能引发全社会对医患关系的重新思考,促使医患之间增加理解信任,促使有关部门疏通医疗维权渠道,让医疗环境得到根本改善,这血就不算白流。
“血溅白衣”为哪般
2009年6月21日,福建省南平市第一医院一名“肾积水并尿毒症”重症患者,因呼吸功能衰竭、心脏骤停,经抢救无效死亡。21日凌晨3时,家属拒绝迁移死者尸体,并将泌尿外科封闭,医生和病人都被关在病房里。随后,200多人手持木棍及匕首冲至医院,封锁门诊大楼,摆满花圈,并焚烧纸钱,见到穿白大褂的就打,有一名医生身中6刀,被送进医院抢救,另外有10余名医生、护士不同程度受伤。22日,市政府经研究决定,责成医院赔款21万。23日,医务人员忍无可忍,自发组织到市政府门前请愿,要求市政府作出解释,并严惩肇事凶手。
这是一个“黑色六月”。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全国各地先后发生了五起“血溅白衣”事件。其血腥程度,令人惊悚。
在一个现代文明社会,居然会发生如此野蛮的“返祖现象”,实在令人惊诧!这些残酷的暴力事件,直逼每一个有良知者的心理承受底线,直逼一个社会的公平正义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年前,深圳一家医院的医务人员曾戴钢盔上班,引起了全世界媒体的关注,被认为是中国医患关系紧张的缩影。然而,这一事件背后隐藏的深层问题,并未引起执政者的应有警觉,很多官员一笑了之,仅仅视为“炒作”、“作秀”。随着时间的推移,医患矛盾不仅未见缓和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直至今天,靠暴力解决医患纠纷成为一个普遍现象。
其实,中国的医生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医生。他们拿着微不足道的报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长期忍辱负重。虽然也有怨言,却从未放弃职责。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守护生命的群体,却连自身的生命安全也无法保证,这究竟是谁的耻辱?
应该看到,医患矛盾绝不是医生和患者之间的“私人恩怨”,而是有着深刻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长期以来,我国医疗卫生体制改革滞后,医疗资源供给不足与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健康需求之间的矛盾突出,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呼声强烈。同时,中国正处于一个社会转型期,经济体制深刻变革,社会结构深刻变动,利益结构深刻调整,思想观念深刻变化,各种社会矛盾日益暴露凸显。而医院作为一个与百姓生命息息相关的“窗口”,自然成为最容易引燃社会情绪的导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