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在一旁看他这样,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没名堂,自从土地承包起,你就失了魂一样。别人高高兴兴,你却闷闷不乐。我们还是合计一下,田怎么种。“杨永国没有开腔是因为他一直不相信这事就成了定局。说不定没两天周健就又带人下来把颠过来的事又颠回去,把全大队已搞完的土地承包方案给予废止。可事实是社员们都在忙着种各家的田地,他这个干部没事干了。往年这个时候他只消这个队走走,那个队看看,工分就挣到手。年底分配他是全大队最高工分,分的粮食也比一般人多。如今不行了,往后再也没这样的好事。昨天他想在队里开个会,把土地承包后出现的不好苗头说说,及时进行纠正。可会开不起来,各人都在忙各人的事。包干到户一实行,就像一个大家庭分家样,是各顾各的光景,谁还有心思去管集体那摊子烂事。军烈属、五保户、困难户的田咋办?大队干部、民办教师、民兵训练的义务工到哪去拿钱?水利工程、公益事业怎么个干法?农业税、征收粮又怎么完成?
这些新冒出来的问题,总是要解决。可如今,他这个支书说话也无人听。明摆着下半年生产上的公益事业没人愿去做了。山上的堰塘应该封洞蓄水,沟渠也应进行整修,队里就召集不拢人。更严重的是农具紧缺,家家同时都要用,争着抢时间下种。人缘好的,说得起话的,就有得用的;困难户、没本事的就用不成。社员们的经济情况他都清楚,又有几户人拿得出来钱来添置这些东西。面对这种情况,杨永国决定到公社去找周健,把这些情况说说,征求下他的意见。恰好公社通知大队干部开会,时下主意一定,他拿上衣服就跑。
杨永国在公社找到周健,把队里近段时间出现的问题,一一向他做了汇报,请示如何处理。可周健对他汇报的这些情况毫不在意,脸上露着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这是周健求之不得想看到的事,于是他用与自己无关的口气说:”你操那份心干什么?他们不是不比你着急。那些缺劳户、军烈属的地种不上荒起才好呢,才能证明我们过去坚持的做法是正确的。他们没有管,总有他们的困难,有他们的安排打算。“出乎杨永国的意料,周健反倒安慰起他来。
杨永国知道周健是想看向忠民、张明山他们在工作中出娄子。这不是一个公社党委书记应有的思想作风。不管怎么意见不同,也应该为老百姓着想。听完周健说的最后一句话,杨永国又转念一想,说不定正如周健安慰自己的那样,张明山、赵志清他们真有解决的办法。杨永国想毕,又对周健分析起各队的情况:”在没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把土地全部承包到户,季节上就那么一二十天,前些日子的折腾又耽误了些时日。这下一播种,就讨口子烤火各顾各,又要买化肥,又是添农具。大家有多少家底子往这上面垫,就都一双手还能把那么多谷板田耕出来。我就不相信,他是天王老子有日天的本事。这是实打实的事,光凭说松活话是不行的。“杨永国担心地说着,对周健刚才的态度他是不赞同的。
”不是我不管,是人家上头不要我管。抛弃集体化道路,搞那些歪门邪道,你讲的这些情况我早就预计到会发生。咱们别再说它,让人听见,还说我们想看笑话,不支持新鲜事物。“周健解释着自己刚才所持的态度。
杨永国见得不到周健的支持,就没有再说什么,开会去了。
几天的集中传达学习省里的文件和向书记在县政府会议上的讲话精神。
会议一完,杨永国就急着往家里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往日一群人穷混在一起的状况是该结束了,过去大家盼望的生产办法现在实现了。各家的光景也该开始有个奔头。虽然杨永国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党支部书记,但他经历过新中国成立后历次政治运动和农村变动的社会风暴,从这次包干到户群众的拥护程度和欢欣情况,加上这几天开会传达的精神,理智已经告诉他:事情是很难再逆转,不管你情不情愿,现实就是这样。要不了两年,这种办法就会在全乡、全县、全省推广,在所有乡村席卷开来。情势之猛、声势之大,是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的,它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推动着农村社会滚滚向前。那时到处是坚冰破裂的声音。中国历史上农村又一次巨大的变革将会到来,自己大队只不过走在了变革的前面,可它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影响将是深远的。这是杨永国这几天学习来的收获,思想上有了解放和进步。他认为大队的现实情况就像目前的天气,冷是冷点,但冬天过后,春天是会到来的。任何一个新事物在它出现初期,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就像自己发现的那些新问题一样,这是事物前进到一个更深层次上,存在的不足之处,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但它是可以克服的。既然集体化生产已经结束了,成了木板上钉钉的事,自己就应该面对现实,赶快回去种自家分得的几亩地。自己不动手,是靠不到别人的。农时不等人,明年一家人还要吃饭。土地承包后,就得把自家的光景日子看得重一些。家家都在发疯似的改善自己的家境,他也得追上去。虽然自己多年没参加劳动,体力会有点吃不消,思想上有些不习惯,但日子久了也就没什么了。自己年轻时在生产上就是一把好手,基本功还是有的。跟自家的光景日子赌气,倒霉的是自己。他已决定努力去做一个普通的庄稼人。为使自己富起来,他暗暗地在心里较上了劲,发誓地说:
”你们看着吧,要不了几年,我杨永国还会跑在全大队人前头。“想到这,最后一天的学习,他哪有心思全都认真地去听。不像别的大队干部,可以安安稳稳地挣着松活工分,舒舒服服地过着日子。他不想可不行,火烧着脚背样的着急,不知大队下种的情况如何,自己的那几亩田播种的情况怎样。再说家里就老婆一人,她怎么能把四亩多的田耕出来。这几天来,他的耳朵常常发烧,准是老婆在骂他。”散会“的话音一落,他抬腿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