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辐
我家住在成都天恩老店的后院。天恩店卖精致的小吃,甜食如油煎甜艾粑、八宝三合泥、白糖蒸馍等;咸的如凉面、灯影牛肉、拌兔肉、大头菜丝子夹锅盔等,色香味都是做到了家的,很卖得。市中心一带,小吃更多了。我从小就喜欢吃,稍长,有时也动手学做一些自己爱吃的东西,如酸辣凉粉、莴笋烧兔丁、牛肉圆子汤、牛肉焯豆腐、煎二面黄等。
十多岁时,由大人带到邻居云集公司去赴宴,吃到烧烤席中的烧烤全猪;以后吃到有名的广汉连山的烧方、成都荐芳园的烧方,那是上等做法了。
进入社会后,同几个好吃的友人,以“打平伙”的方式,几乎吃遍了成都有名的小吃。“嘴是师傅”,“适口者珍”,从中品味、比较,自然积累起一些品尝心得。
真正见到一些名厨、名菜和第一流的大馆子、大场面,是从做记者开始。加之我早年爱唱“板凳戏”,20世纪20年代末就同竟成园主人陈氏弟兄成为莫逆之交;又因我会唱扬琴,又同荣乐园主人蓝光荣成为琴友;抗日战争期间与燕蒸业广泛交往,每当国民政府强行增加过苛的筵席捐时,他们联合向社会呼吁减免苛税,我又为之发消息、写评论。
我幼年读左拉作品,知其善作笔记,凡他所到之处,值得记的,均一一记下。我从20世纪30年代起写日记,直到今天未曾中断,这里面也记下了我同烹饪有关各方的历史资料,诸如名厨、名师、名店、名人、名菜点等;近年来还搜集了不少图片、照片。尽管是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聚沙成塔,对写作也大有用处,可作为素材,还可从中联想回忆、铺缀为文,往往会得到意外的收获。
几十年来亲身体会,得益不少,比如说吃,新中国成立前,燕蒸业每月就有一次集会,由各大馆子轮流做东,宴请同行。请内盘吃,当然要拿出各家名菜来献技:荣乐园的汤(加上蓝光荣的“白案”)、枕江楼龙元章的脆皮鱼、静宁的填鸭、哥哥传的坛子肉、蜀风曾国华的凉粉鲫鱼、广寒宫的豆瓣鱼、荐芳园的巴掌鱿鱼、竟成园的芙蓉鸡片、颐之时的开水白菜与白汁鱼唇、耀华的西餐、撷英餐厅的北方大菜、明湖春的葱烧海参,还有四五六的江浙味、冠生园的广东味等,各显其能。我不仅品其味,记其事,更重要的是交了朋友。
半个多世纪以来,川菜有几个跳跃阶段。20世纪30年代初刘湘打败刘文辉,进驻成都,他的部属从下川东引来了一些省外的菜肴,如火腿面包、番茄生菜、红烩猪排、川味牛尾汤等;同时外省馆子也出现于成渝两地及沿江一带,如广味的津津与冠生园、江浙味的三六九与四五六、北味的明湖春与撷英餐厅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华西空军基地来了一批西菜厨师,在油炸、生菜方面影响了我们一些做法,连保守的荣乐园也推出“中菜西吃”。这方面重庆开风气之先,西大公司名厨孟根一派影响很大,为小洞天、凯歌归、大都会等高级餐厅提供了不少新的做法,吸收了外来的美味。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准则:即万变不离其宗,保持“川味正宗”特色。在出新方面,重庆的“丁厨”、成都的罗国荣,对川菜都有大的改进。抗战中出现一些大场面的豪华宴会,我作记者时都赶上了,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对家常味,自己也有些实践,多次新闻联谊郊游,我们几个“好吃鬼”也实验了好多次叫花子鸡的做法。辛味、家常味做法各有不同,因地因人而异。如资中画家林君墨林家的“狗跳墙”、回锅肉,那是等于谢无量的行草,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