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沙乡年鉴(中小学生必读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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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1月

若我是风

在11月的玉米地里,演奏乐曲的风总是行色匆匆。玉米秆嗡嗡作响,脱落的外皮在空中打着旋儿,风还是很急。

在沼泽里面,风在长满草的泥沼里卷起波浪,一直拍打到远处的柳树上。树摇动光秃的树枝竭力抵抗,但丝毫阻挡不了风的脚步。

沙滩上只有风,而河水则流向大海。一束束草在沙地上依着惯性画圈子。我走到河滩上,朝浮木走去。我在浮木上坐下,倾听天地间的回声,以及浪花拍在岸边的声音。这条河死气沉沉,野鸭、苍鹭、白尾鹞,或者海鸥,都不在此处躲避风浪。

云层之外隐约传来叫声,似乎是远处的一条狗在叫。全世界竟然都把耳朵竖起来听那个声音,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没过多久,那声音近了些:是雁鸣。虽然还看不到,但越来越近了。

雁群出现在低空中,这是一面用鸟织成的、破破烂烂的旗帜。它时而落下,时而升起,时而随风鼓起,时而被风压下,时而舒展,时而收起。每一双扇动的翅膀都在跟风角力。雁群最终消失在天际中,这时一声雁鸣响起,听来像是夏天的丧钟。

现在我所坐的浮木变得暖和了,因为风已经随着雁群离开了。若我是风,我也将随雁而去。

手中的斧子

上帝创造生命,上帝也毁灭生命,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做。在我们的某个祖先发明了铲子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创造者:他可以种一棵树。在斧子被发明出来以后,他就成了一个毁灭者:他可以将这棵树砍倒。每一个拥有土地的人都会遐想创造和毁灭植物的神圣职责,无论他是否明白。

还有一些祖先,离现在并不久远,创造了其他的工具。但经过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工具不是对原有基本工具的改良,就是原有基本工具的附属物。我们习惯于把自己划分为不同的职业,每一种职业都在使用着某一种特殊工具,我们或者销售工具,或者修理工具,或者让工具更加锋利,或者提出改造工具的合理建议。正是这种劳动分工,使我们不用承担滥用工具的风险。但是有一种职业——哲学,它知道,所有人都是按照他们的设想,或者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在使用各种工具。而且,人们一旦将他们的设想和希望付诸行动,便能更好地知道该使用何种工具。

因为许多原因,11月是一个使用斧子的月份。这个月里,天气不冷不热,挥动斧子砍树,既不会受冻,也不会满头大汗。此时,硬木树的叶子向下飘落,因此只要看看枝杈交错的情况,就能知晓夏天时树木的长势。严格来讲,必须看清树冠,才能决定砍倒哪棵树,这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

我看过很多定义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的文章,并且我自己也写过一些。但是,我认为对这个定义的最好诠释,是用斧子而非用笔。这件事涉及到一个人砍树时,或者决定砍什么树时,内心的所思所想。一个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是这样一个人——他谦虚地知道,每一次他挥动斧子,都是在大地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不管是用斧子还是用笔,签名确实是不同的,并且这种不同真实存在。

回顾往事,我发现,分析自己做出砍伐决定的原因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最开始,我发现,所有的树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一棵白洋松和一棵红桦挤在一起时,出于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我总是选择砍倒红桦,保留白洋松,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这棵白洋松是我亲手用铲子种下的,而红桦是从篱笆下面自己爬出来的。所以,我的偏见里掺入了亲情的成分。但问题是,如果白洋松和红桦一样是野生的,那我估计我会更重视它。所以,有必要发掘出这种偏见的深层次原因,如果这原因真的存在的话。

在我的农场所在的地区,桦树十分常见,而且数量还在增加,但是松树却很稀有,并且会越来越稀有。这样看来,我似乎应该偏心于弱者。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的农场是在北方,那里松树很多,红桦却很稀有,我又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的农场现在在这里。

松树的寿命达到100年,红桦却只有它的一半,难道我担心我的签名会消失吗?我的邻居们不种松树,相反他们种的都是桦树,所以我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想拥有一个松树林?松树在整个冬天都保持翠绿,而桦树在10月份就敲响了落叶的警钟,难道我该偏爱松树是因为它像我一样无惧风雪?松树给松鸡提供栖身之处,桦树却为松鸡提供食物,难道在我的理解里床铺比食物更重要?1000立方英尺的松树最终可以卖10美元,桦树却只能卖2美元,所以我仅仅是盯着银行账单就做出了偏向?这些对于我偏见的解释似乎颇有分量,但都不充分。

我试着寻找别的原因,大概也找到了一些。在松树下面,通常会长出一株野草莓树,或一株印第安纳水晶兰,或一株鹿蹄草,再或是一株北极花;而在桦树下,顶多长出一株龙胆草。在松树上,啄木鸟会在这里凿洞筑巢,而在桦树上,能看到它的一根羽毛已经是很稀罕的事情了。在松树上,4月的风为我歌唱,而在桦树上,只能听到它摇动光秃的树枝所发出的咯咯声。这些似乎足够解释我的偏心了。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松树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和希望?若真是这样,那究竟是树的差别,还是我自身,造成了偏见的存在?

最后,我做出了唯一的结论:我喜欢所有树,但最爱松树。

我前边说过,11月份是用斧子的月份,所以就像我在钟情其他事物时那样,在表现偏心时也有技巧存在。如果桦树生长在松树的南面,而且更高一些,那在春天里,它就可以遮挡住松树的树冠,防止大橡树虫将卵产在松树树冠上。与这种大橡树虫相比,桦树带来的竞争影响是很小的。大橡树虫的幼虫会摧毁树冠,让松树形状扭曲。想来也真是有趣,虫子喜欢待在阳光下的偏好不仅决定了它自身品种的繁衍,还决定着我松树未来的外貌,当然,也决定了我作为一个使用斧子和铲子的人的成功程度。

此外,如果我移除这棵桦树的树荫之后,紧接着一个干旱的夏天到来,那炽热的土壤就会让桦树去除后减少的水分竞争变得毫无意义。我的松树并没有因为我的偏心而变得更好。

最后,碰上刮大风的天气,这棵桦树的树枝可能会摩擦松树顶端的树枝,这样松树就会变形。所以,要么果断地移走桦树,要么就在每年冬天修剪桦树,使桦树修剪后的高度大于松树来年夏天的预期生长高度。

这些便是使用斧子的人必须镇定地预测、比较,最终再做出决定的正反两面依据。通常来说,偏向不能仅仅是出于好意或者热心。

使用斧子的人所具有的偏见,像他的农场里的树木种类一样多。在培植树木的几年里,他会根据自己对树木美感和用途的体会,以及自己为树木所付出的劳动的感受,赋予每种树一系列独特的属性。不同的人赋予同一种树的属性往往是不一样的,这令我十分惊奇。

因此,我一直对山杨怀有好感,因为它在10月里还茂盛地生长着,并且还能在冬天里给松鸡提供食物。不过,在我的某些邻居的眼里,它就是一种“杂草”,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祖父在清除空地上的残树,而山杨却郁郁葱葱地在上面生长。对此,我不能抱有丝毫的嘲笑心态,因为我自己就很不喜欢影响松树生长的榆树。

在白洋松之外,我最喜欢的树是美洲落叶松。这大概是因为它在我们的镇里是一种濒临灭绝的品种(对弱者的偏向),或者是因为它给10月里的松鸡抹上了金黄色(猎人的偏向),或者是因为它使土壤酸化,给兰草中最美的一种——仙女鞋——提供了最适宜的环境。可是,林业工作者把美洲落叶松赶出了这片土地,因为它们生长缓慢,无法得到客观的利润。为了说服所有人,他们还提出了这种树会周期性地感染锯蝇流行病的观点。但这对我的美洲落叶松来说,是50年之后的事情,我将让我的孙辈去面对它。现在,我的美洲落叶松生长地非常茁壮,以至于我的心随着它飘向了天空中。

在我看来,古老的三叶杨是最了不起的了。因为,在它尚未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就给水牛遮荫,给鸽子带上光环。我喜欢那时的三叶杨,因为它终将成为珍贵的老树。但是农场主太太(大概农场主也一样)却很讨厌它们,因为每年6月,雌树飞落的杨絮总会塞住纱窗。现代人的信条是:追求舒适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牺牲。

我发现我对树木的偏向比邻居们要多,因为我对许多品种的树木都有着个人偏爱,而这些品种往往都处在易被人们忽视的地方——灌木丛。我喜欢卫矛,一方面是因为它的枝条和嫩芽是鹿、兔子和老鼠最喜欢的食物;另一方面是因为它那像樱桃一样鲜红的果子在11月的白雪的映衬下,散发出温暖人心的光。我喜欢红山茱萸,因为它给10月的知更鸟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我喜欢美洲花椒,有了它的荆棘庇护,我的丘鹬才可以天天进行日光浴。我喜欢榛树,因为它在10月焕发出让我大饱眼福的紫色,同时,11月里它的花穗喂饱了我的鹿和松鸡。我喜欢白英,因为我父亲喜欢,也因为鹿可以从每年的7月1日开始享用它的新叶。我已经牢记把这个事提前告诉给我的客人们。这些植物使我这样一个单纯的教师在每年花开的时候,成为一个成功的预言家和先知,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它们。

很明显,我们对于植物的偏爱是有传承性的。如果你的祖父喜爱山核桃,我想你也会喜欢山核桃,因为你的祖父告诉你要去喜爱它们。与此相对,如果你的祖父点燃了一根有毒的枝条,然后毫无顾虑地站在浓烟里,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这种植物,无论秋天里它红艳的叶子如何使你感到温暖。

另一点十分明显的是,就是我们对植物的偏爱既反映了我们的职业,又反映了我们的兴趣爱好,反映了我们会如何安排勤劳和懒惰的先后顺序。比着挤牛奶更喜欢打山鸡的农场主,一定喜欢山楂树,即使它侵占了牧场。喜欢捕猎浣熊的猎人一定喜欢椴树,同样,我还知道,捕猎鹌鹑的猎人一定不讨厌豚草,虽然他每年都要受花粉过敏的折磨。我们的偏向,本质上是关于我们的感情、趣味、忠诚、慷慨以及我们的周末习惯的一种敏感的标志。

无论是否如此,我还是乐意使用斧子,来度过11月。

强大的堡垒

每一片农场的林地,以及它所产出的木材、燃料、木桩,都为它的主人提供了自由主义的教育。这种智慧的成果永远存在,只是常常无人取得。所以,我记录下我在树林里学到的许多东西。

10年前,我购买了这片林地,很快,我发现树林里的树病几乎和树一样多。就这样,我的树林被先前留下的疾病折磨地破败不堪。于是,我祈祷诺亚在登上方舟时,不要把树病带上去。但是,我很快又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树病使我的林地变成了强大的堡垒,在整个沙乡都是无可匹敌的。

我的树林成了浣熊家族的大本营,邻居们却几乎连一只都没有。11月的一个周末,初雪过后,我找到了原因。跟着猎熊人和他的猎犬的清晰足迹,我看到了一棵根被拔出一半的枫树。我的一只浣熊曾在这棵树下避难。树根和泥土冻在一起,坚硬得像岩石一样,砍不动也挖不出,树根上有数不清的洞穴,因此猎人无法用烟把浣熊熏出来。没捉到浣熊的猎人不得不选择放弃,转身离开。事实上,一种真菌疾病使枫树的根千疮百孔,一场风雪过后,它变得歪歪斜斜,便成了浣熊坚不可摧的堡垒。如果不是这个“防空洞”,我的浣熊幼崽恐怕要被每年都来的猎人袭击。

我的林地里还住着12只松鸡,但是在积雪尚深的时候,它们就搬到了邻居家的树林里,那里有更好的避难之处。然而,我总能挽留住和被暴雨击倒的橡树一样多的松鸡。被击倒在地的树依然保留着树叶,所以,雪季来临的时候,每棵倒下的松树旁都藏着一只松鸡。从地上的排泄物来看,每只松鸡都在这里休息、觅食、散步,它藏身于树荫下的窄小空间里,不怕风雨,不怕猫头鹰、狐狸和猎人。恢复健康的橡树的叶子不仅能够遮风挡雨,而且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还成了松鸡喜爱的食物。

被暴风雨击倒的橡树都是病树。如果不是生病,橡树一般也不会被风刮倒。这样一来,松鸡也就不来此藏身了。

染病的橡树为松鸡提供了另外一种美味的食物——橡树瘿。瘿是新长出的嫩枝在柔软多汁时,被胡蜂叮咬后逐渐长出来的。10月里,松鸡的肚子总是塞满橡树瘿。

每年,野蜜蜂都会在我的一棵有洞的橡树上筑巢,而每年那些捕蜂人不经许可就闯进我的林地,收走了蜂蜜。造成这样的原因,一方面是他们在寻找有蜂蜜的橡树时比我更灵巧;另一方面在于他们使用了捕蜂网,这样他们就可以在秋天这些蜜蜂休眠前行动起来。如果橡树内部没有烂掉,就不会有带洞的橡树供野蜜蜂筑巢。

在兔子繁衍处于高峰的年份,我的树林经历了兔灾。它们啃光了我努力培育的树木和灌木的树皮和枝条,却对我想让其减少的树种不予理睬。当猎兔者为自己种植了一片树林或果园时,野兔就不再是猎物而是祸害了。

虽然兔子对任何食物都怀有强烈的食欲,但它在某些方面依然是一个讲究的美食家。与野生树木相比,它更喜欢人工种植的松树、枫树、苹果树、卫矛。至于莴苣,如果非吃不可,也必须在吃之前经过处理。而红山茱萸,如果没有被牡蛎袭击过,兔子一律不吃,反之,遭袭后的红山茱萸立刻成了美味,附近的兔子也会前来品尝。

有一群无冠山雀整年都待在我的树林里。冬天,当我们砍倒生病或死去的树木用作柴火时,斧子与树碰撞的声音对于这些鸟儿来说就是开饭的信号。它们在我们视线可及的地方停落,等待树倒下,同时还对我们迟缓的动作指指点点。树终于倒下,树干被劈开,藏在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山雀赶紧戴上餐巾,朝树飞去。在它们看来,每片剥开的树皮都是一个藏着虫卵、幼虫和蛹的宝藏。在它们眼中,每一个被蚂蚁啃咬出的树干隧道都流出奶和蜜糖。我们常把刚劈开的树木立在附近的树旁,想看看这些贪婪的鸟啄食蚁卵的情景。它们和我们一样,从新劈开的树干散发的芬芳中获得了帮助与慰藉,这让我们的疲惫消散不少。

若没有树病和害虫,就没有这些食物,这样一来,冬日里,就再也听不到山雀在我的树林里歌唱了。

还有别的一些野生动物靠病树生存。我的北美黑啄木鸟凿开活松树的树干,从发病的树干里叼出肥胖的蛴螬。我的大林鸮躲在老椴树树心的空洞里,躲避乌鸦和橿鸟。要是没有这棵病椴树,傍晚时分的小夜曲可能早就消失了。我的林鸳鸯在树洞里安家,每年6月,树林里的沼泽中就会多出一群毛茸茸的雏鸳鸯。每一只松鼠,都是利用腐烂的树洞与洞口的疤痕组织间的相对稳定,来确保住所的长久安稳。当伤疤开始复原导致洞口变小时,它就用牙啃掉一些,用这样的方式维持稳定。

这片树病肆虐的林地里,蓝翅黄林莺才是真正的宝贝。它的巢常常安在旧的啄木鸟洞里,或是在凌空伸到水面的树根小洞中。6月里,林间的潮湿的腐殖中,这种鸟的金色羽翼闪着蓝色光晕,证明了一棵死树的重生。反过来也是这样。当你对大自然的这种智慧的安排表示怀疑时,可以去看看蓝翅黄林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