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管子
1209100000033

第33章 霸形①第二十二

桓公在位,管仲、隰朋见。立有间,有二鸿飞而过之。桓公叹曰:“仲父,今彼鸿鹄,有时而南,有时而北,有时而往,有时而来。四方无远,所欲至而至焉,非唯有羽翼之故,是以能通其意于天下乎?”管仲、隰朋不对。桓公曰:“二子何故不对?”管子对曰:“君有霸王之心,而夷吾非霸王之臣也。是以不敢对。”桓公曰:“仲父胡为然?盍不当言②,寡人其有乡乎?寡人之有仲父也,犹飞鸿之有羽翼也,若济大水有舟楫也。仲父不一言教寡人,寡人之有耳将安闻道而得度哉?”管子对曰:“君若将欲霸王举大事乎?则必从其本事矣。”桓公变躬迁席③,拱手而问曰:“敢问何谓其本?”管子对曰:“齐国百姓,公子本也。人甚忧饥,而税敛重;人甚惧死,而刑政险;人甚伤劳,而上举事不时,公轻其税敛,则人不忧饥;缓其刑政,则人不惧死;举事以时,则人不伤劳。”桓公曰:“寡人闻仲父之言此三者,闻命矣,不敢擅也,将荐之先君。”于是令百官有司,削方④墨笔。明日,皆朝于太庙之门朝,定令于百吏。使税者百一钟⑤,孤幼不刑,泽梁时纵,关讥⑥而不征,市书而不赋,近者示之以忠信,远者示之以礼义。行此数年,而民归之如流水。

[注释]

①霸形:建立霸业的形势。②当言:“当”通“谠”,直言。③变躬迁席:改变姿势,向前挪移,离开座席。④削方:指削平记录用的方板。⑤钟:春秋时期齐国的公量,以四升为豆,四豆为瓯,四瓯为釜,十釜为钟。关讥:边关和城关作检查。讥:检查。

[译文]

齐桓公继位后,有一次,管仲和隰朋二人前去拜见。站了一段时间,有两只鸿雁从天上飞过。桓公叹息地说:“仲父,这些大雁有时南飞,有时北飞,有时飞去,有时飞来,四方不管多远,想到哪儿就能飞到哪儿。它们是由于有了翅膀的原因,才能将自己的愿望公布于天下的吧?”管仲、隰朋不答复。桓公问:“两位为何不答复我?”管子答复说:“您有实现霸王之业的心愿,而我不是能实现霸王之业的臣子,所以不敢答复。”桓公说:“仲父为何这样说?为何不对我直言,使我能有目标呢?我有您仲父,就如同鸿雁有翅膀,渡水有舟船。假如仲父不出一言来教诲我,我尽管长耳朵又从哪儿听到治国之道,学到治国的法律呢?”管子答复说:“您想要实现霸王之业的大事吗?必定要从根本做起。”桓公改变体位,离开坐席,拱手询问道:“请问哪些叫根本?”管子答复说:“齐国百姓正是您的根本。百姓很怕饥饿,而现在租税繁重;百姓很怕死罪,而现在刑政苛刻;百姓很怕劳苦,而现在兴办事业不按时令。您如果减少租税,百姓就不担心饥饿;松缓刑政,百姓就不忧死罪;定时兴办,百姓就不愁劳苦。”桓公说:“我听了仲父这三句话,已经懂得了,但我不敢私自作主,我将要把它推荐给先君,请求许可。”于是吩咐文武百官,准备好登记的方板和笔墨。第二天,众人会集在太庙门外,拜见桓公,桓公向百官们公布法令。确定每生产一百钟粮食,征收一钟作为税;不对孤寡、幼小的人行刑;按时开放湖泽山林让百姓捕猎;城门和边关只对来往货物作核查而不收关税;市场上只对商人征收铺租,不征其他税。政策推行后,桓公对国内百姓忠实、诚信,对国外的过客以礼相待。几年后,四方八面的百姓如流水般涌向齐国,依靠仁义忠信的齐桓公。

此其后,宋伐杞,狄伐邢、卫,桓公不救,裸体纫胸①称疾。召管仲,曰:“寡人有千岁之食,而无百岁之寿,今有疾病,姑乐乎!”管子曰:“诺。”于是令之县钟磬之榬②,陈歌舞竽瑟之乐,日杀数十牛者数旬。群臣进谏曰:“宋伐杞,狄伐邢、卫,君不可不救。”桓公曰:“寡人有千岁之食,而无百岁之寿,今有疾病,姑乐乎!且彼非伐寡人之国也。伐邻国也,子无事焉。”宋已取杞,狄已拔邢、卫矣。桓公起行筍虡③之间。管子从。至大钟之西,桓公南面而立,管仲北向对之,大钟鸣。桓公视管仲曰:“乐夫,仲父?”管子对曰:“此臣之所谓哀,非乐也。臣闻之,古者之言乐于钟磬之间者不如此。言脱于口,而令行乎天下;游钟磬之间,而无四面兵革之忧。今君之事,言脱于口,令不得行于天下;在钟磬之间,而有四面兵革之忧。此臣之所谓哀,非乐也。”桓公曰:“善。”于是伐钟磬之县,并歌舞之乐。宫中虚无人。桓公曰:“寡人以伐钟磬之县,并歌舞之乐矣,请问所始于国将为何行?”管子对曰:“宋伐杞,狄伐邢、卫,而君之不救也,臣请以庆。臣闻之,诸侯争于强者,勿与分于强。今君何不定三君之居处哉?”于是桓公曰:“诺。”因命以车百乘,卒千人以缘陵封杞;车百乘,卒千人以夷仪封邢;车五百乘,卒五千人以楚丘封卫。

桓公曰:“寡人以定三君之居处矣,今又将何行?”管子对曰:“臣闻诸侯贪于利勿与分于利。君何不发虎豹之皮、文锦以使诸侯,令诸侯以缦帛、鹿皮报?”桓公曰;“诺。”于是以虎豹皮、文锦使诸侯,诸侯以缦帛、鹿皮报。则令固始行于天下矣。

[注释]

①纫胸:(用帛)包扎胸部。②榬:悬挂钟磐的架。③筍(sǔn,损):横梁。虡(jù,据):立柱。

[译文]

接下来,宋国攻打杞国,狄国征伐邢国和卫国,齐桓公不去救助,还光着上身用帛包着胸部称道有病痛。桓公召唤管仲,说:“我有千年都吃不完的粮食,可是没有一百岁的寿命,现在患有疾病,要不歌舞作乐一番。”管子答复:“好。”于是桓公命令悬挂钟磬,让乐师和宫女敲打钟鼓,吹竽鸣瑟,闻歌起舞,同时大摆宴席,每天宰牛杀羊数十头,这样维持了几十天。群臣看不过去,纷纷谏言说:“宋国讨伐杞国,狄国征伐邢、卫二国,君主您不能够不援助。”桓公又说:“我拥有千年吃不尽的粮食,却没有一百岁的生命,现在疾病缠身,还是应当暂且作乐一番的!而且他们又不是征伐我的国都,只是攻打邻国,你们不会有事的。”宋国已经夺得杞国,狄人也已夺下邢、卫了,桓公还迷恋于钟磬中。管子随着他走到大钟西侧,桓公向南站立,管子向北对面站立。大钟敲起来,桓公看着管子说:“高兴吗,仲父?”管子应道:“我说这是悲伤,并非高兴。我听说古代君主谈得上行乐于钟磬间的不是如此。那是话说出口,命令就畅通天下;留恋钟磬之间,四方没有兵革之患。现在您的情况,是话说出口,命令不能畅通天下;置于钟磬之间,而有四方兵革之患。这是我说的悲伤,并非什么高兴。”桓公说:“好。”因此砍断挂钟磬的架子,撤出歌舞乐器,宫中空无一人。桓公说:“我已砍断了悬挂的钟磬,撤出了歌舞乐器,请问国事从何处开始,做哪些?”管子应道:“宋国攻杞,狄人攻邢、卫,您没有去援助,我为您高兴。我听说诸侯争夺的时候,不必参与争夺。现在您何不稳定杞、邢、卫三国国君的居处呢?”桓公说:“可以。”因此命令用车百乘、士兵千人,把缘陵赏给杞国;用车百乘、士卒千人,把夷仪赏给邢国;用车五百乘、士卒五千人,把楚丘赏给卫国。桓公说:“我已经稳定好三国国君的居处了,现在还要做哪些?”管子应道:“我听说诸侯牟利的时候不必去参与分利。您为什么不拿出虎豹皮和花锦,派使者赠给各国诸侯,只规定诸侯们用素帛鹿皮回馈呢?”桓公说:“可以。”诸侯们就用素帛鹿皮回馈。这样齐国的法令自然就开始畅通天下了。

此其后,楚人攻宋、郑。烧熯焚①郑地,使城坏者不得复筑也,屋之烧者不得复葺也,令其人有丧雌雄,居室如鸟鼠处穴。要②宋田,夹塞两川,使水不得东流,东山之西,水深灭垝③,四百里而后可田也。楚欲吞宋、郑而畏齐,思人众兵强能害己者,必齐也。于是乎楚王号令于国中曰:“寡人之所明于人君者,莫如桓公;所贤于人臣者,莫如管仲。明其君而贤其臣,寡人愿事之。谁能为我交齐者,寡人不爱封侯之君焉。”于是楚国之贤士,皆抱其重宝、币帛以事齐。桓公之左右,无不受重宝、币帛者。

于是桓公召管仲曰:“寡人闻之,善人者人亦善之。今楚王之善寡人一甚矣,寡人不善,将拂于道。仲父何不遂交楚哉?”管子对曰:“不可。楚人攻宋、郑,烧炳熯焚郑地,使城坏者不得复筑也,屋之烧者不得复葺也,令人有丧雌雄,居室如鸟鼠处穴。要宋田,夹塞两川,使水不得东流,东山之西,水深灭垝,四百里而后可田也。楚欲吞宋、郑,思人众兵强而能害己者,必齐也。是欲以文克齐,而以武取宋、郑也。楚取宋、郑而不知禁,是失宋、郑也;禁之则又不信于楚也。知失于内,兵困于外,非善举也。”桓公曰:“善。然则若何?”管子对曰:“请兴兵而南存宋、郑,而令曰:‘毋攻楚,言与楚王遇。’至于遇上,而以郑城与宋水为请。楚若许,则是我以文令也;楚若不许,则遂以武令焉。”桓公曰:“善。”

于是遂兴兵而南存宋、郑,与楚王遇于召陵之上,而令于遇上曰:“毋贮粟,毋曲隄,毋擅废嫡子,毋置妾以为妻。”因以郑城与宋水为请于楚。楚人不许,遂退七十里而舍。使军人城郑南之地,立百代城焉。曰:自此而北至于河者,郑自城之,而楚不敢隳也。东发宋田,夹两川,使水复东流,而楚不敢塞也。

遂南伐楚,逾方城济于汝水,望汶山,南致吴越之君。而西伐秦,北伐狄,东存晋公于南,北伐孤竹,还存燕公。兵车之会六,乘车之会三,九合诸侯,反位已霸。修钟磬而复乐。管子曰:“此臣之所谓乐也。”

[注释]

①烧、、熯、焚:都是焚烧的意思。②要:遮阻,拦截。③垝(ɡuǐ,诡):败墙。

[译文]

这之后,楚国攻打宋国和郑国。火烧郑地,使郑国城池破坏得不能重建,屋毁不能修复,又使人男女失去配偶,屋室如乌巢鼠洞一般。楚国又拦截宋国的农田,从两侧阻塞两条河水,使其不可东流,结果东山的西面,水深盖过墙,四百里以外才可种地。楚国想兼并宋、郑而畏惧齐国,他思虑人众兵强可以损害自己的,必定是齐国。因此楚王在国内发令说:“我在国君中称他为英明的,不如桓公;在人臣中称他为贤良的,不如管仲。称它的国君英明又称它的臣子贤良的,我希望侍奉他们。谁可以帮我交好齐国,我不吝啬用一个封侯的君长赠给他。”因此,楚国的贤士都拿珍贵的宝物和布帛来侍奉齐国。桓公左右,没有不领受其珍贵宝物和布帛的。因此齐桓公召唤管仲说:“我听人说优待别人的人,别人也会优待他。现在楚王对我确实是太好了,如果我不优待他,那将是违反了道理。仲父为何不去同楚国结好呢?”管子回应说:“不行。楚国攻打宋国和郑国,用火攻烧毁郑国的土地,使郑国的城池被损坏得不可重建,被烧的房屋不可再重新修整了,又使男女失去了配偶,卧室内就像鸟巢和鼠洞一般。楚国又截断了宋国的农田土地,从两面阻塞了两条河水,使河水不能向东流向,结果造成了东山的西面,河水深得盖过了破损的城墙,四百里之外的地方才可以种田。楚国希望兼并宋郑两国,但却又畏惧齐国,他思虑到人多兵力强盛可以对自己造成危害的,必定是齐国。所以要用这种文的办法控制住齐国,而用武力的办法获取宋国和郑国。楚国讨伐宋郑两国,假如我们不加以阻止的话,就相当于失去了宋国和郑国;而假如加以阻止的话,那么又是没有对楚国坚守承诺。假如在国内的策略上有过失,那么在国外的军队就会被围困。所以这不是一个好的方法。”齐桓公说:“好吧,那么应当如何进行呢?”管子答复说:“请示调兵南下去保护宋国和郑国,同时发号施令说:‘不要攻伐楚国,我将要和楚王见面。’等到了相见的地方,就提郑国城池和宋国被堵的河水问题。楚国假如答应处理的话,那么我们就用说教的办法来命令他;楚国假如不答应处理的话,那么我们就用武力的办法来命令他好了。”

齐桓公说:“好。”

因此便兴兵南下保卫宋国和郑国,与楚王相遇在召陵的地方。桓公在相见的地方下令说:“不许囤积粮食,不许到处修建堤坝,不许私自废除嫡子,不许立妾为妻。”同时就提到郑城与宋水问题,询问楚国。楚国没有答应。于是退七十里驻扎军队。号令军队在郑国的南边建城,建了百代城。指明:从这里往北到黄河,由郑国自己建筑城郭,楚国是没有敢于拆除的。东面开放了宋国的田地,从两面处置两条河流,使水再向东流,而楚国也没有敢于阻塞。

因此向南征伐楚国,翻过方城,渡过汝水,走向汶山,南进而拜见吴、越的国君。而且向西攻伐秦国,北攻伐狄国,东回保卫晋公在南部;北攻伐孤竹,回程保卫燕公。兵车的聚集诸侯有六次,乘车的集聚诸侯有三次,九次集聚诸侯,回朝时霸业已成就。这回又修整钟磬乐器而重新宴乐起来了。管子说:“这正是我所说的快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