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治天皇:天皇降生卷(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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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风的祝福

有时,河内介会突然产生奇妙的想法。

如果说奉公是一种以获取报酬来维持生活的谋生手段的话,那么公卿家臣的存在则是惨不忍睹的。

不,还不止家臣。公家公卿,有时甚至包括处于中心地位的皇室,都很容易在蠢动的现实世界中漂浮不定。

“淳和、奖学两院之长由关东将军担任。以三亲王、摄家为首的公家”

及诸侯所辖一切事物亦由将军统阔,不必奏闻。四海难平之时,罪在将军。

公议应制十七条中已有上述明确表述,可见朝廷并非国家万物的统治者。

话虽如此,又不能将天皇作为毫无权威的存在,无视其存在。除拥有任免将军的权力外,官员的位阶亦由天皇确定。此外,天皇派遣的时常往返于京城与江户之间的敕使也具有极高的地位。

因此,有传言说公卿中的传奏使虽然每年的俸禄只不过二百五十石,但实收数目可达三千石以上。不用说,传言所指当然是贿赂所得。而事实却是,能够如此富裕的传奏使不过两人而已,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公卿还是很难保证家臣的生计。

由于公卿自身是依靠传授和歌、书法、占卜以及琵琶、蹴鞠等技能维持生活的,因此,其家臣们通过其他副业以获得收入,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了。

本来,公家的家臣便多为学者、大夫等。因此,如果他们以此谋生,并说自己是某某家的侍讲、侍医的话,便会让人觉得可信,生意自然兴隆。

此外,对于没有实际政治权利的朝廷和其周围的公卿公家们,普通的老百姓仍然充满着各种憧憬。因此,皇室与幕府之间除考虑互相利用外,再无更好的办法。

但是,即使是河内介这样的家臣,开始时也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由于不可思议的缘分,成为了田中近江介绥长的入赘女婿,后又作为中山家的执事进入了比学习院更高一级的学习所,才使他渐渐明白了这种互相利用的真正含义。

“究竟何为朝廷?”

“为何它历代都能够独立于政治权力之外而存在?”

对于这样的疑问,实际上公卿之间已无人可以回答了。长时间的社会安定,市井之中绝大多数人认为即便只知将军而不知天子,也无可厚非。

公卿思想与风纪的败坏,似乎是在文化、文政到天保中期。

对此深感忧虑的是当朝天皇(孝明天皇)的祖父光格天皇。他临终时曾留下遗言,嘱咐先帝仁孝天皇设立公卿子弟的“学习所”来防止他们堕落。

于是先帝于天保13年(1842年)12月在开明门院的旧址开设讲座。每月授课三次,终日读书,所学科目为儒学。

这就是今天学习院的前身。先帝在天保13年第一次讲座上传达了下面的口谕:

“近年众卿之风纪尤为不正,时闻发生与身份不称之游历、着用卑俗服饰、暗自寻花问柳之事。若不加制止,则不法之风日甚。由此,关白寝食难安,朝夕惮虑。”

彼时曾有大学寮、四姓学校,然当下已废绝……虽怀以学问施彼之存想,然众卿贫困之人不仅无法召请教授、教师,甚至无力筹得老师之月酬,致使不学无术之徒日出,甚感忧虑。故设立学校,既符礼式作法之古例,亦合今日之仪。众卿需以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为首要,最低也需使吾辈之人于学习所中月受三回教诲,以端正品行,增强笃信,坚定志向……”

阅读这段文字,可知文化、文政时期江户的颓废与京都公卿间的贫困已渐成一体。

至少,与政治权力相分离的朝廷在学问和文化方面仍是日本庶民憧憬的对象。如若不维护其此方面的权威,就无法赋予其存在的意义。如果朝廷丧失了学问,那么日本的国体也将跌入黑暗的谷底。

喜好卑俗服饰、收取不义之财、大肆寻花问柳,目睹文盲层出的公卿之人的这种生活,光格天皇与仁孝天皇的忧虑非同寻常。

不过,由此设立的学习所,后来竟也发展成为与幕府大学——江户昌平大学并驾齐驱的朝廷方面的优秀学校。

当朝天皇继承了其父仁孝天皇的遗志,于前一年(嘉永2年,公元1849年)在儒学之外又增加了国学讲座,并亲手挥毫书写“学习院”的御匾,规定学习的人每逢辰日和巳日两天,即每12天中必须有两天要接受教育。

开设学习院的初衷是防止公卿之中目不识丁者的增加,如今这里却成为了喜好学问的公卿子弟以及各藩学生的一大竞技场所,开始带有被广泛认同的权威,有志之人纷至沓来。

讲师以当朝天皇的贴身侍讲中沼了三为代表,云集了牧善辅、大泽雅五郎、冈田六藏等人。40岁以下的公卿及其子弟,还有他们的家臣,都受命必须走入学习院的大门。因此,学风自然倾向勤皇。

在这股风潮中,田中河内介当然不会置身度外。然而,学问自有学问自身的规律,加之学习者来自三教九流,因此,得出的结论未必相同。

有人认为只有朝廷才是日本的君主,而愤慨于幕府的存在;有人则将朝廷比作儒学之中的“大义”而在私下梦想恢复朝廷的权力。

还有人建议应以此击退此时正觊觎日本的外国船只,又有人出谋划策,欲将朝廷推往台前,以发泄对德川家的私愤。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学的兴盛让日本在各种喧闹声中震颤。

河内介时而感觉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时而又痛苦不堪。

最让他痛苦的,是这些人均是根本还弄不清朝廷是什么,就摇身一变,成为勤皇家的简单之辈。

仔细分析他们的言论,就会知道其思想与见解的深浅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天壤之别:

处于对幕府不满的勤皇家;

为贫困而愤怒的勤皇家;

不满意等级制度的勤皇家;

不具备理解能力盲目随从的勤皇家;

天生好事欲借朝廷的大旗发泄不满的勤皇家……

自不待言,也并非都是如此。

而河内介则认为,所谓皇室,是人们在人间描绘出的最高理想图……

曾对他说出此言的,毫无疑问是中山忠能。据说忠能卿的曾祖父爱亲卿是公卿之中国体方面最有学问的学者,曾专程前往江户,与幕府方面第一史学大家松平定信就此问题辩论了两日,最终让定信哑口无言。

自那以后公卿之中便有人将幕府称为“关东的地方官”如此推断下去,日本国家的主人自然是朝廷。

按河内介的智商,是不会相信那种传言的。不过忠能那句“是人们在人间描绘出的最高理想图”却总是以一种奇妙的质朴情感冲击着他的胸襟。

人们的憧憬,都是萌发于如何将真、善、美在现实中付诸实践的愿望中。

因此,人们创造了“神”这一看不到的东西,并对它顶礼膜拜。从各种学问和道德到所有文化和艺术,这一切都是在此愿望上萌芽,在此希望上成长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人们希望把作为最正确、最高雅、最美好的理想图而描绘出的众神生活从看不见的天上搬到人间,使之现实化,企盼时时望见。

于是,朝廷无论何时永远正确,无论何时永远美好,无论何时,它都将永远作为人间多彩“生命”的源泉,与父母给予的无限的爱同在。

父母必要时须亲手育儿,教其礼仪。他们并不奢望自己的儿女发现宇宙的法则,而仅仅是希望儿女能够平安地自立生存。如此,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日本人不丧失人类的理想,宫廷就不会消失。而且宫廷的生活以虽在人间但已超越人间的正确、美好为目标,已拥有两千年的传统及修养。百姓们也都在为能过上这一理想图中的生活而勤勉努力着……”

记得忠能说出此番话时,河内介眼前一亮,有种站立在七色彩虹桥头的感觉。到如今,此番话已回味了数十遍。口述的这道彩虹在日本国体与宫廷之间,架起了一座鲜活的顿悟之桥。

由此,河内介懂得了无论何种乱世,都从未出现企图毁灭皇室的乱暴之人、非法之徒的原因。今后,只要人类存在,只要人们心中点燃了理想的火种,任何人都会将心中的理想护卫下去,所幸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

不仅如此,立于万民憧憬之先头,将万民描绘的最高理想守护下去,这不正是人生真正的价值所在吗?

如今,所有的景象尽遭扭曲。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不能舍弃理想。扭曲越大,越要鼓起勇气,探究其根源。

这么想来,难道对于任何事情都企图以一己之力加以控制的幕府,在某些方面还对朝廷心存忌惮?

或许无论将军还是幕府的阁僚都未弄清忌惮的原因所在。

世间有万物,

善恶美丑皆有之,

孰辨其真伪。

若蒙不弃告缘由,

心怀感激眼含泪。

先人在伊势神宫内吟诵的这番感慨,一成不变地转化为幕府阁僚及大名们对宫廷的感慨。由此,他们送给传奏使的贿赂,也可称为爱美之人献给佛祖的供花吧。

不久之后,河内介供职的中山家的小姐庆子,将作为“今参”被送入后宫,成为贴身侍从。

河内介打算以发自内心的真诚善意祝福庆子小姐的起程,否则他的良心将会不安。

 新入宫侍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