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是太平天国文献中一本很值得研究的书,记太平天国癸好三年(1853)十一月东王杨秀清假借天父下凡教导并要杖责天王洪秀全的经过。这本书当年由太平天国出版,但似不为当时的对手--清朝将帅所见所知。奉曾国藩檄搜集"贼情"而编成的《贼情汇纂》一书,只在"首逆伪天王洪秀全事实"中记:"秀清自恃功高,朝见立而不跪,每诈称天父下凡附体,令秀全跪其前,甚至数其罪而杖责之,造言既毕,其为君臣如初。"这是《贼情汇纂》的主要撰稿人、曾与太平天国中人多有交往而从南京逃出的程奉璜述说的,事实基本无误。但所记"伪书"书目中并没有列这本书,更没有其内容的著录。太平天国失败后,文籍被毁殆尽,它更不为时人和后人所知。直到七十年后,20世纪20年代,中国学者程演生从法国东方语言学院图书馆发现这本书,把它抄录传回国内,编入他在海外搜辑而成的《太平天国史料》,才首次为学人所知晓。
程演生在法国的发现,是中国学者从海外搜访太平天国文献首次较重要的发现。中国人知道海外保存有太平天国文献,似始于光绪三年(1877)清政府驻英副使刘锡鸿参观"播犁地士毋席庵"(即不列颠图书馆的音译)所记:"粤逆伪诏伪示,亦珍藏焉。"1926年北京大学教授刘复刘半农出版《太平天国有趣文件十六种》,录伦敦不列颠图书馆所藏太平天国文献,但大多是些"琐碎小品",没有录入重要文献。此前,1925年,北京大学教授程演生游学法国,因巴黎东方语言学院图书馆马古烈馆长的提示,而在该馆发现太平天国重要文献多种,其中之一即《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并于1926年出版《太平天国史料》(第一集)一书。程书自序称该史料集编入了太平天国文献十种。实际是,他将太平天国的《太平诏书》一书所包括的三篇,误以为是三种书;该史料集编入的实是八种书。但这八种书,都是研究太平天国较重要的文献。这一《太平天国史料》(第一集),如同稍后萧一山、王重民等所搜访、出版的《太平天国丛书》、《太平天国官书》等一样,对太平天国的文献搜访和史事研究,都有重要的价值和贡献。但如以稀见程度言,程演生《太平天国史料》(第一集)中的《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可说是独一无二的。萧一山、王重民和俞大维等搜访印行及摄影的太平天国文献,以及我见过的英、德、法、荷、俄、美等国多个图书馆、博物馆收藏的太平天国文献,不少种有重出的复本,而《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则只有程演生《太平天国史料》所提供的一册。这是程演生的一个特别贡献。
但太平天国文献作为一种文物而言,以及从文献利用的准确性要求而言,过去我们从程演生编的《太平天国史料》见到的《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尚不能使学者得到完全的满足。因为程编《太平天国史料》中的十种(如上所说实应是八种)文献,影印者只《天父下凡诏书》(第一部)、《天命诏旨书》、《颁行诏书》三种,《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等七种只是抄录排印,而抄录排印文献,很可能难以完全符合原件。20世纪20年代俞大维从德国发现九种太平天国印书,摄照回国,但未影印,由人传写编入《太平天国诗文钞》第二版。后来王重民在柏林据原书校核,发现错讹很多,他因而感慨说,这些太平天国文献,当影印,不宜排印!40年代有人专程去湖南曾国藩家抄录李秀成供原稿,在曾国藩刻印的《李秀成供》的基础上出版《李秀成供校补本》;60年代台北、北京先后出版了李秀成供原稿的影印本,才发现"校补本"有很多重要的错漏。类似事例很多。萧一山、王重民和罗尔纲先生等搜访所及的太平天国文献都重视予以影印,实是保存文物、准确利用史料的必要。
近二十年来我在海外搜访太平天国文献,颇有新的收获,唯寻找《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原刻本则未有所得。在法国,可能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而收藏有所损失。美国FranzMichael在张仲礼协助下主编的TheTaipingRebellion:HistoryandDocuments一书中介绍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有该书一册,但我多次联系寻找,都不得要领而无结果。直到2001年,我将多年搜访的太平天国文献予以编辑影印之际,终于得知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收藏的"伦敦会"藏书中有多种太平天国文献,其中有《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一册。这可能是这一文献仅有的存世孤本,我非常高兴能购得它的缩微卷并得到该馆同意编入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影印太平天国文献十二种》中,供文史学界同行利用研究。
《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原刻本封面署"太平天国癸好三年新镌",卷首"旨准颁行诏书总目"共二十部,最后一部是《天朝田亩制度》,而《天父下凡诏书》之第一部和第二部并未分列,只有《天父下凡诏书》这一总的书名。《贼情汇纂》编者记所见的太平天国印书书目亦止于《天朝田亩制度》,其前有《天父下凡诏书》一目,但只有对《天父下凡诏书》第一部的内容介绍。由此可推知,当《天朝田亩制度》一书已见于"诏书总目"时,《天父下凡诏书》之第二部尚未出版。"第二部"所记的天父下凡,事在太平天国癸好三年(1853)十一月二十日,记载此事的《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既署"癸好三年新镌",其付刻当已在这年之末。
以程编《太平天国史料》中抄录排印的《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与澳藏原刻本对照,可以发现这一抄录排印本,以及1952年由神州国光社出版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之一的《太平天国》八册中的据程本的抄录排印本,均有若干错误。以下依事件的发展顺序,将核对后的正误情况略示于后,以供了解和研究。
十一月二十日杨秀清在东王府内,假托天父下凡,命女官传北王韦昌辉来府听旨。程抄录本为女官传"男承官,男承宣官遵命即往北府禀报"。而原刻本作女官传"男承宣官,男承宣遵命即往北府禀报"。承宣亦称承宣官,抄录本作"男承官",脱"宣"字。接着,"北王到东府听天父下凡圣旨","天父下凡"另行顶格,抄录本不误;"东府"原刻本空一格,抄录本不空,误。
在北王到达东王府之前,作为下凡的天父杨秀清对随侍女官杨水娇、胡九妹说了几件事,要她们把天父所说的这些圣旨"禀奏尔东王杨秀清知道,命尔东王登朝启奏尔主天王"。东王所启奏的是:一是"凡事皆要从宽",如对女官不可过严。二是对"幼主"即洪秀全之子要及时教导,不可任其率性而为。三是女官杨长妹、石汀兰及朱九妹两"大小"(姐妹)应免服役,让她们到东王府享福。在这大段文字中,"幼主",原刻本提行空三格,程演生抄录本不误,而神州国光社抄录排印本,误作空两格。
北王陪同东王杨秀清去向天王洪秀全面奏天父圣旨的途中,命北殿承宣官迎东王的金舆,请示东王"先到朝厅,或直入朝门"。抄录本写:"(北殿)承宣领命,飞迎金舆,传东殿仆射,曰:东王在舆内安福,不敢惊驾。"这一段原刻本作:"(北殿)承宣领命,飞迎金舆,传东殿仆射,遵东王金意。仆射曰:"东王在舆内安福,不敢惊驾。"抄录本因有脱漏,致较难索解。
北王得知东王在"安福"中又天父下凡,遵天父指示将金舆直接抬到金龙殿前。天父怒问来迎的天王洪秀全:尔知尔有过错么?即杖四十。北王等众臣请以身代,天父不准,洪秀全乃俯伏受杖。天父说,"尔已遵旨,我便不杖尔。"接着降谕:上述石、杨、大小两朱四女官,无用理事,准居东王府享福,"余皆尔清胞奏尔也"。然后,"天父回天"。东王遂奏知天父要他启奏诸事:善待女官,教导幼主。洪秀全听毕,表示:"兄要遵天父圣旨杖责,方合道理。"杨秀清问:天父有何圣旨?众人乃告以刚才附体于杨秀清的天父要杖责天王四十之事。于是东王请天王宽心。两日后,十一月二十二日,东王为天父要杖责天王之事,登朝慰问,君臣乃在金龙殿设宴欢叙而散。在这些段落中,与原刻本对照,抄录本错讹不少。
东王登朝慰问天王事,抄录本有"乃谕朝仪官曰黄期陞曰:"尔朝为仪,谅熟天情道理""句,"朝仪官曰"中"曰"字衍,"尔朝为仪"为"尔为朝仪"之误。
抄录本朝仪官黄期陞对曰"卑职尊令","尊令"为"遵令"之误。
东王登朝后启奏有句:"天父欲教导二兄,以为天下弟妹法则也。""教导",抄录本脱 "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