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山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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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山村里的狗

2011.5.24 周二 晴

山村里家家都有狗,大都是长着一身黄毛不大不小的狗。听周实现说,局里以前下过乡的同志管这些狗叫“中华田园犬”。我说,你们不愧是搞旅游的,起的名字都有诗意也很有诱惑力。除了“中华田园犬”,我还见到过阿拉斯加雪橇犬、德国牧羊犬。

昨天,我和周实现去白沙坪二组回访。回访的对象叫谭志英,第一次走访时她没在家,今天通过电话预约正好在屋里。去她家的路不算远,只消一袋烟的工夫。

我们人还没到,一只狗就冲着我们龇牙咧嘴地狺狺狂叫。这狗是“中华田园犬”中比较瘦小的那种,主人用铁链子把它拴在晒衣的铁丝上。

在山村,大凡大路边的狗比边远户的狗、山下的比山顶上的要友善些,许是他们见的世面多,觉得这世上坏人并不多,用不着对谁都张牙舞爪。用铁链子拴着的狗比不拴的要凶得多,具有强烈的进攻性,对陌生人有一定威胁,往往拴的时间越长就越凶。因为你把它拴着,本身就失去了自由,遇到生人正好是发泄的机会,岂能放过。

眼前这狗虽小,可看样子很凶,咆哮时,露出尖尖的牙齿。主人出来喝它,它也不理,一个劲地腾起前蹄往我们身上扑,只是铁链子拽着,挣脱不了。

周实现灵机一动,从工作包里掏出一块酥油饼,撕开塑料皮,将饼扔给正对着我狂吠的狗。这狗立马停止了吼叫,啃着饼谄媚地摇起了黄澄澄的尾巴。

这狗也太经不起诱惑了,司机小李说。我说,这叫典型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看来狗也好,人也好,都有它的软肋,只要瞅准了它的命门,让它钻套,没有不当俘虏的。这也叫兵不血刃或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们在谭志英家坐了一会,她爱人饶依明正好也在屋里。饶依明在烟草公司工作,1978年当的兵,家里的摆设在山区来看都是现代化的,有液晶彩电、迷你沙发、洗衣机、冰箱等。饶依明说,你们这次“三万”搞得好认真啊。我说,我们这是收尾呢,上次来你们家屋里没得人。饶依明说,是的,又麻烦你们跑一趟,不好意思哒。如果漏掉你们,我们就要输得精光。谭志英为我们泡了茶,说,其实,你们已经去访过我爸的。我说,我们有时候对不上号,回访一下心里踏实。

那狗受了贿,吃了周实现的酥油饼,一直对我们摇尾不止,一副走狗模样。我们离开谭志英家时,它一个劲地讨好我们,摇着尾巴唔唔地发出讨好的声音。

今天一早当我把上面这段文字敲完搁下,准备晚上回来再续,带着周实现去桥河村找张恒伸书记核实村里八个空挂户时,意外的事发生了。

张恒伸这个很敬业的村支书,早早在村委会等候。见到我和周实现来了很客气引我们上二楼。就这八户了,请你再一次帮我们核对一下,看有没有疏漏的,我说。他一一看了,指着两户说,这两个都走访过,他们虽不在屋,但是两家的老人都在,是我带陆局去访的。其他五户至少有三年不见啦,我们也在找联系方式,实在是没得办法。我让他把这些户头情况一一用笔录下,并盖章证明。程序走过,小周又把工作组给失联户的信交给村支书,说,请你帮我们在这五户的门上贴上这个。

做完这一切,我们正准备去双树坪找谭永甲书记。司机李宝臣对我说,我被狗咬了。什么时候咬的?就刚才,我在车上有个未接电话,下了车回电话,一边打手机一边刚从那儿走过去,一条狗上来就一口。小李说着掀起裤腿给我们看。只见左小腿有个地方淤血,紫了一大块。伤口不深,但有明显咬破的齿痕。小李说,裤子没破,没事。我说,还没事啊,狂犬病的潜伏期二十年哩。小周说,这狗也是,怎么没听到叫就瞎咬人呢。这叫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人,我说。小李指了指坝子下的那户人家说,就是他家的狗冲上来咬的。离这么远呢,我心里想。那狗挣断了链子,没在意就被咬了,小李补充说。

回到清太坪镇,我们顾不上吃饭,让小周陪小李去镇医院打了防犬疫苗。

像攻击小李这样的恶狗,我们驻点两个多月以来,还是第一次。要说山里的狗,多数是通人性的。我们走访的户数也越过千了,还没遇到像小李这样的不幸事件。有的狗见到生人叫得很厉害,把生人当贼人,显示出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在主人不认你之前,你是它的敌人,胆敢来侵犯主人的领地,它会与你血战到底。它们也极善解人意,只要主人与我们说上三句话,口气很和蔼,就知道来的人不是“坏家伙”,而是朋友,它立马会解除敌意,要么不再吱声,躲到旮旯里打量我们,要么就围着你转圈,摇着尾巴撒欢儿。

最令我难忘的是入住农户的那个晚上。我住的是双树坪老支书谭元祥家。他们家住在半山腰下坡的拐弯处。门前的坝子不大,坝子上砌了一个狗棚。狗棚里拴着一只很凶的“中华田园犬”,见到我一个劲地汪汪。被主人臭骂一顿,才稍稍地安稳下来。

那天晚上,天黑如墨。我睡在主人家女儿女婿的房间。女儿谭艳玲是村里的计生专干,女婿长年在外打工。女儿平时在清太坪镇她姐姐开的私人诊所里帮忙,顺便照看读小学的孩子。那屋布置得很温馨,墙上贴满了美女图片,还有一张小孩的照片。被子是刚洗过的,散发着肥皂的香味。开着床头灯,我翻开随身带来的《特别关注》,瞄了几篇精短的散文,睡意袭来,关灯就寝。

山村的空气清新如洗。夜静得出奇,偶尔有一两声犬吠,从远处传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做着香甜的梦昏昏入睡。

睡到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听得窗外呜呜地刮着风。白天,我记住了他们家厕所的位置,要穿过客厅和屋檐走廊,到东边的厢房里。我最担心的是他家的狗,有没有拴牢,万一我出去时趁黑扑上来咬我一口怎么办?想把这泡尿憋到天亮。许是因为天冷不发汗的缘故,尿比平时要多一些,小腹越来越涨。憋了一个多小时,看看手表才两点多。不行,我得去解手。不然,憋到天亮活人真得憋死。

开了床头灯,推门入得客厅。客厅的灯连着走廊,一拉开关,客厅与走廊同时亮了。主人睡在西屋,能听到他们均匀的鼾声。我轻轻地拨开用红绳系着的门拴,门开了一条缝。我探出头去张望。还好,狗棚里很安静,想必那狗也睡着了。我一步一回头地向厕所走去。解完手出来,再向那狗棚张望,只见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耀。好家伙,早就发现我了,大概是我入住它家,便以为我是朋友了,所以一声不吭。回到房间,我如释重负,可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挨到天亮。

说到狗的聪明和通人性,要数谭兵波家的那只叫“黑豹”的牧羊犬了。谭兵波去年在江西的工地劳作时没注意,被施工的车辆压断了腰椎,从第十二脊柱往下失去知觉。这个从不向命运屈服的男人,从此躺在床上度日如年。好在他养了一只忠心耿耿的好狗。

那狗长得精壮剽悍,一身的黑毛又光又亮,胸部厚、脑袋大。那天见我们来访,它正蹲在高处警惕地昂着头,张开大嘴,伸出血红的舌尖,酷似一头豹子,难怪主人给它起了个“黑豹”的名。我和小周不敢轻易靠近,等着主人前来“打招呼”。谭兵波的爱人小黄客气地邀请我们进屋。“黑豹”不但没吭一声,很快跟我们亲热起来。它摇着大尾巴,用嘴嗅我的裤管,用长长的舌头舐我的手。我们入得里屋,谭兵波从床上吃力地坐起,说了些暖心的话。“黑豹”在我们周围不停地转悠,做着亲昵的动作。

这狗好啊,我说。是哩,谭兵波说,我的假腿搁哪,它都知道,什么时候要,它就会衔来给我。特别是每天早上九点,必来叫我起床。我要是不起床,它就跳上床,用嘴巴咬我的衣裤,非把我拖到床下。平时没事烦恼,觉得这时光没法打发,黑豹总是躺在床底下默默地陪着我,我有点儿响动,它就会钻出来蹲在一边,仿佛问我有什么事要它干。截瘫以后,它成了我最亲密的战友。除了不会讲话,它什么都懂啊。

离开谭兵波家,向高坡上走去。“黑豹”摇着尾巴,代表主人把我们送出了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