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山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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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天堂路上,你走好

2011.6.5 周一 晴

许是在山里呆得太久,许是大山阻隔了我对世界的瞭望,这些天心里一直闷闷的。前天,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要回家的欲望,这种欲望搅得我烦躁不安。莫名的烦躁,莫名的不安!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带着满身的疲惫,我决定回家。想起来,我已经在清太坪坚守了整整八十七天,过几天还要带队参加片区的验收检查,加起来不少于九十天,实打实地蹲了三个月!

回到家的感觉真好。忽然想起祖母在世时说的一句口头禅,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狗窝。妻子见我回来,甚是惊喜,说,你不是说要坚持到底,不回来的呢?我说,我还说,就在山里找个土家妹成家呢。她听了,嘎嘎地笑,说,好啊,出去三个月,多了花花肠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武汉的气候真的湿润多了,温度也比山里高出许多,在山里穿着夹克还觉得有点寒,在武汉穿短袖衬衫也不觉冷。昨天夜里哗哗地下了一场大雨。天亮后,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我扎扎实实地睡了一夜好觉。七点了,也不想起床。好长时间没这样睡了。那个“清瑞阁”农家乐的四楼,有一个被出租的歌厅,据说是清太坪镇唯一的娱乐场所,这些天夜夜放歌,少男少女们乐此不疲地唱啊、跳啊,那楼又不隔音,那劲歌劲舞,弄得人心脏都受不了,到十二点还静不下来,我只好打电话给杨海山老板,让他做做工作,十二点以后不要再放音乐。他答应着,可歌声、乐声始终没停的意思。

家里真的好安静,我要把觉好好地补回来。想着,又迷糊着睡了,直到八点多,妻子把早饭做好了,我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

开了手机,一条短信显示来电提示。是白沙坪村一组邓中巧女儿邓彩媛打来的。邓彩媛早先在巴东县旅游局任副局长,现在在工商局任副局长。老邓见我说了好几次,在我们离开之前,让女儿回来招待我们吃饭。我把电话拨了过去。邓彩媛一听就知道是我。陆局,我打了几个电话您都没通。我说,我关机了,对不起。快过端午了,我爸要我赶回来,怎么说也得请你们吃个饭,你们搞“三万”这么辛苦,想不到您回武汉了,邓彩媛又说,我把您在网上发的民情日记打印装订了好几份,一份给我老爸了,一份给白沙坪村支书。都写的我们这儿的事,还有我家的事。我想起来了,荆楚网、人民网《见证一个幸福的家庭》就是我为邓中巧一家写的。这个邓彩媛还真是个有心人哩。说着说着,邓彩媛口气凝重起来,陆局,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一惊,这两天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不是……您在日记中写到的张莉萍昨天走了。我知道她说的“走”是什么意思。啊?这是怎么回事?!我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你是说那个白沙坪的计生专干?她说,是。如果按正常算的话,这些天正是张莉萍临盆生产的日子。邓彩媛带着几分悲痛几分惋惜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前天,张莉萍到了预产期,住进了清太坪镇医院,结果难产大量出血,急送到恩施医院,没有抢救过来。我没心思再聊其他的事,就挂了电话。

翻开以前的日记,3月17日我这样写道:我们在一组走访时,因为组长张宏喜腿上有疾,她女儿张莉萍给我们当向导。小张是村里的妇女专干,也就是过去的大队妇女主任。她大约四十岁不到,丈夫在外打工,女儿在野三关读初中。还没到走访的户头,她就远远地跟人家打招呼:这是上边来的领导,搞点家访,你们有啥就说啥。走在弯弯的山路上,我与小张拉起了家常。小张告诉我,她1992年入的党。她父亲过去是村里的积极分子,一直想入党,但因为成分不好,就没入成,这个愿望我当女儿帮他完成了。哎,当这个妇女专干也挺恼人的。每年也就补贴1500元,还与业绩挂钩,去年村里有一胎计划外生育,一下就被扣了260元,其他干部也跟着倒霉,各赔了100元。我问:这妇女专干主要干些啥?小张说,主要管计划生育,每个月都要搞人口信息采集,了解村里的结婚、出生、死亡,流动人口的情况,家家户户都得跑个遍,每个月要去镇上报表,这来来去去的差旅费就一大摞,每年少说也得200元,已经有两年没报了,前年去巴东培训的100元也没地方报。我给她支招说,以后通过网络报,省得来回跑。她说,这儿没得网撒,就是有,也得配电脑。说来说去,就缺一个字:钱!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想法,小张思忖道,大伙信得过我,我还得干啊。这跟田里的活一样,总得有人去做。这些朴实的话透露出一个农村计生干部内心的善良与责任。

后来,在村里组织的几次活动,她都来参加,见她渐渐隆起的肚子,才知道她有孕在身。她告诉我,本来不想生哒,但我们土家族可以生二胎,老公坚持再要一个。我当时还开玩笑说,生了大胖儿子别忘了请我喝酒。她莞尔一笑,一言为定。这才几天啊,她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她脸上有些山里人常有的雀斑,说话做事总是不紧不慢,她老爷子请我们吃饭,她在灶上灶下忙了大半天。放假归来的女儿无忧无虑地在坝子上与狗逗玩。这一幕幕是这样的清晰,这样的鲜活。

我把张莉萍的事告诉了妻子,妻子长叹一声:山里人命苦,这在大城市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

夜里想着张莉萍的事,老是醒。耳边回响着她给我当向导时说的话:大伙信得过我,我还得干啊。

室外刮起了一阵怪风,呜呜地啸叫着,猛烈地扑打着窗棂,发出哗哗的巨大声响。黑暗中,一个幽灵向我踽踽地走来。幽灵越来越清晰,我渐渐地看清了她的脸庞,她端庄典雅,眼里含着笑,似乎十分平静,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天快亮了,风也停了,那幽灵随风消散。

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小张,你就这样匆匆地走了。我不知道,你两年积压的计生差旅费到公家报了没有?你长年在外打钻谋生的老公,你那活泼可爱的女儿,他们怎能舍得你离去啊?你老公是上门女婿,年迈的父母还巴望你给他们养老送终啊!“三万”还没结束呢,我真的还想让你当一次向导。我不知道,天堂里还设不设计生专干,如果设的话,我将为你祈福:愿上帝还是让你继续当计生专干。

张莉萍,去天堂的路是那样的漫长,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