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南北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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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观我生赋(5)

[37]两句用典,意思是人很容易变坏,佞臣们早已败坏了君子精细修德的古训。染丝:《墨子·所染》载,墨子感叹于染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五入而已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这里比喻人容易受外界影响而变坏。惰:败坏。琢玉:《诗经·卫风·淇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比喻君子之美德精益求精,如同琢玉一般一丝不苟。祉(zhǐ):福。

[38]夷吾:管仲字夷吾,辅佐齐桓公称霸,是春秋时的贤相;这里代指祖珽。治臻:达到太平。昵:亲近。狄牙:即易牙,春秋时齐国奸臣,这里指骆提婆、何洪珍等。两句是说用贤臣则国治,用佞臣则国乱,祖珽执政使得朝政井然,祖珽被黜则朝政混乱。

[39]用事:执政;当权。朝野:朝廷与民间。翕然:安宁、和顺貌。谮(zèn):谗毁;诬陷。出:贬出京城,外放为地方官;北齐后主外放祖珽为北徐州刺史。教令:教化,命令。昏僻:混乱而偏离正道。

[40]诚:实在。怠荒:懒惰放荡。度政:执政。惋:叹息。驱除之神速:借指北齐灭亡。

[41]肇(zhào):开始。平阳:即作者自注中的”晋州“,治所在今山西临汾市。烂鱼:《春秋公羊传》上说梁国的灭亡是由于内政的荒怠所致,就像鱼从腹中开始腐烂一样。平阳烂鱼,这里当指北齐平阳战败事,言平阳战败是北齐彻底腐朽的表征;败后后主逃往晋阳。太原之破竹:指北周军队攻陷晋阳,后主又仓皇逃往邺城;此时北齐大势已去,后主禅位于幼主。太原古称晋阳。

[42]并州:文中与”晋阳“均为太原的别名。

[43]弦望:借指时日、岁月。弦:半圆形的月亮,农历每月初七、初八为”上弦“,廿二、廿三为”下弦“。望:月相名,旧历每月十五日(有时为十六日或十七日)。

[44]两句各缺五字、一字。

[45]怀坟墓之沦覆:这里指晋阳的沦陷,晋阳是东魏、北齐的别都。

[46]两句当是暗讽穆提婆等叛国者。北齐军平阳败后,穆提婆怂恿后主逃往晋阳,接着晋阳军败,穆提婆又投降北周,此前他与其母陆太姬荣宠一时,故曰”迷识主“;”状人“讽刺穆提婆等徒具人形;”竞已栖而择木“指穆提婆等投降北周,之前投降北周的还有贺拔伏恩等三十馀人。古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的说法。

[47]六马:借指天子,古有天子六驾的传统。

[48]无寒瓜以疗饥:《南史》卷七四《滕昙恭传》载,滕昙恭母患热病,想吃寒瓜,可是当地不产,因此昙恭十分悲戚,刚好遇一桑门给其寒瓜。靡:无。秋萤照宿:《晋书》卷八三《车胤传》载,车胤好学,家贫无油点灯,用囊盛数十只萤火虫以照亮读书。两句用典,意思是颠沛流离中衣食、日用品极乏。

[49]仇敌起于舟中:《史记》卷六五《吴起列传》载,吴起对魏武侯曰:”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胡越生于辇毂:王弼《周易注·明爻通变》有”同舟而济,则胡越何患乎异心“之语,意思是同在一条船上,尽管胡、越语言不通,但渡到彼岸的目的是一致的。辇(niǎn)毂(ɡǔ),皇帝的车舆,这里代指皇帝身边。两句所指,当是丞相高阿那肱引导周军活捉后主、幼主事;后主等欲逃往陈朝,而高阿那肱则私通周军,以致生擒齐主。

[50]安德:指安德王高延宗,是北齐末年少有的战将;晋阳之战,延宗力战,杀伤甚众,战败被俘。邀福:祈求赐福。

[51]狼藉:多而散乱堆积。莽:草丛。血玄黄:《周易·坤》”上六“爻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象辞”龙战于野,其道穷也“,典引”坤卦“爻辞、象辞,不仅写战斗惨烈,也暗寓北齐”道穷“之意。

[52]齐将之降周者:据《北齐书》卷一一安德王本传载,战前降周者有那卢安生,临阵投降者有阿于子、段畅等。

[53]贤:以之为贤。死庙而恸哭:蜀刘禅准备投降魏,刘谌进谏,刘禅不从,刘谌在刘备庙痛哭,杀妻自尽。据《北齐书》安德王本传载,后主降周后,周群臣饮酒,使后主起舞,延宗悲不自胜。这句表面上是在赞誉刘谌,其实深层是将北齐后主比作蜀汉后主。

[54]典郡:指后主逃亡时任颜之推为平原太守,守河津。据要路而问津:颜之推守河津,尚未抵达平原县;此时颜之推也已准备南逃。

[55]除:任命。平原郡:治所在今山东平原县。河津:今山西河津市,在山西西南。

[56]”效“原作”郊“,据中华书局本”校注三十七“校改。两句谓自己为后主设计,投奔陈朝。结合自注来看,当是颜之推与人相约,如果邺城陷,就一起逃往陈朝。之推相约之人,可能包括后主、邓长颙等(《北齐书》颜之推本传)。

[57]邺下一战:隆化二年(577),周军攻克邺城,齐主逃向青州。

[58]寄公:古指失国后寄居别国的诸侯,后亦泛称失位而流亡者。《仪礼·丧服》:”寄公者,何也?失地之君也。“式微:衰微,衰败。《诗经·邶风·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

[59]成言句:指后主与颜之推、邓长颙等已决定如果战败就逃往陈朝,但因高阿那肱的反对而不行。矫:假托。阴疏而阳亲:暗地里疏远,表面上亲近;后主暗地里已改变了策略,而表面上仍让颜之推镇守要津。

[60]竞:终究。受陷于奸臣:指后主被高阿那肱所蒙蔽,最终被擒。

[61]青州:青州府治于南阳城,今山东青州市。

[62]曩(nǎnɡ):以前。九围:九域,九州。制命:犹言统治。

[63]两句言北齐二十八年的统治命运必然会如期终结,终结时厄运会迅速来临。四七之期:北齐政权维持了二十八年。百六之数:古谓百六阳九为厄运。溘(kè):忽然。屯:艰难,困顿。

[64]”李穆叔“原作”李穆叔调“,据中华书局本”校注三十九“校改。赵郡:郡名,地在今河北赵县,赵郡李氏在唐以前享有很高的声望,在北齐官位显赫。李穆叔:即李公绪,《北齐书》卷二九有传,”尤善阴阳图纬之学“。

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1]。在阳都值侯景杀简文而簒位,于江陵逢孝元覆灭,至此而三为亡国之人[2]。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3]。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蒙于天真[4]。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5]。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6]。既衔石以填海[7],终荷戟以入秦,亡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8]。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9],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10],委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11]。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12],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13]。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14]。

(《北齐书》卷四五,中华书局,1972年)

[1]予一生而三化:颜之推在建康遇侯景杀萧纲篡位,在江陵历江陵之变而萧绎败亡,在邺城经北齐政权的覆亡,一生经历了三次亡国之痛。备:备尝。荼苦:《诗经·邶风·谷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在诗中”荼苦“是形容女子所经受的生活之苦,这里借指艰苦、苦楚。蓼(lù)辛:《诗经·小雅·蓼莪》:”蓼蓼者莪。“”蓼莪“本是歌咏父母养育子女的艰辛,这里以”蓼辛“借指苦难。

[2]阳都:本是北方琅邪的属县,永嘉南渡后侨置南琅邪郡,阳都为其属县之一,地在建康附近,见《宋书·州郡志》”南徐州“;这里以阳都代指建康。至此:指北齐灭亡。

[3]铩(shā)翮(hé):犹言”铩羽“,摧落羽毛,常比喻不得志。暴(pù)鳞:暴鳃的鱼,喻失意者。鲍照《侍郎上疏》:”铩羽暴鳞,复见翻跃。“

[4]两句用《周易》”讼卦“”蒙卦“卦意,解释自己之所以做此赋,不仅有自我辩解的目的,也有向高明者求教的用意。有过而自讼:暗寓《周易·讼》”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之意,爻辞是说,已经没有自始至终地完成自己的事情,不过如果有所辩解,终究也不会有什么祸患。”自讼“即爻辞中的”小有言“。发蒙于天真:暗寓《周易·蒙》卦意,”初六“爻辞有”发蒙“一词,彖辞云:”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意思是以儿童之蒙昧来求教于高明者,其疑惑肯定会得到解决。

[5]远:远离。绝圣、弃智:语频见于《老子》《庄子》中,这里代指道家思想。妄:姑且。锁义以羁仁:将自己的思想放在以仁义为核心的儒家思想上。

[6]举世:普天下。溺:陷于危难的境地。拯:拯救。郁:郁结不畅。申:伸展,伸张。

[7]衔石以填海:指精卫填海,比喻不畏艰难、奋斗不懈。

[8]亡:丢失。寿陵之故步:《庄子·秋水》篇记有寿陵余子学步于邯郸,未得其能而忘其故步。临大行以逡巡:西晋欧阳建《临终诗》有”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的话。逡巡,徘徊不进,滞留。

[9]向使:假使;假令。潜于草茅之下:指隐居、不出仕。畎亩之人:指农夫。

[10]莫抵掌以膏身:战国苏秦游说赵王,与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故有抵掌封侯之说。膏身:润身,言得荣华富贵。

[11]委:舍弃。明珠:即明月珠,夜光珠。白璧:平圆形而中有孔的白玉。明珠、白璧均喻指富贵。

[12]两句谓不管是尧舜的清明统治,还是桀纣的暴虐无道,都不能在其归隐的素心中掀起微澜。

[13]两句谓自己果真这样坚决归隐的话,那今生所遭受的这些困顿、屈辱将怎么产生呢?臻:到,达到。

[14]怨天而泣麟:《左传·哀公四年》载,哀公西狩获麟,孔子以麒麟是祥瑞之物,出现于乱世,出非其时,故泣涕而言:”孰为来哉!“”泣麟“与”怨天“之意同,即哀叹悲泣世衰道穷。

颜之推《观我生赋》与庾信《哀江南赋》同为入北文士思念故国、感慨平生的著名赋作,两赋的完成时间大致相同。陈寅恪先生考证《哀江南赋》作于周武帝宣成元年(即578年)。

《观我生赋》的情感内涵是复杂的,其基本线索是颜之推生平经历的一些重要政治事件。像其他六朝世族子弟一样,颜之推也有着强烈的家族情结,因此,他在赋文的开头简述了颜氏先祖的南迁历程。紧接着他以较多的篇幅来描述和谴责侯景之乱,因为侯景之乱不仅是梁朝梦魇的开始,也是他本人梦魇的开始,其中也包括对萧氏子弟间的自相残杀、侯景乱军对江南社会的破坏以及萧绎平定侯景之乱等事件的描述和评价。然后写江陵之变以及变后入周事件,进而写入周后历经重险逃奔北齐,最后写自己在北齐的从政经历以及再遭北齐覆亡的悲剧结局。末尾总结自己生平,痛悔之情溢于言表。

从赋文来看,颜之推有着明显的地域和民族倾向,他以梁朝为故国,以南方为故乡,对北齐政权也流露了较多的眷恋和惋惜;由此可以推理,梁朝和北齐的灭亡对颜之推的刺激极大,所以他对入周途中艰辛的描写令人触目惊心;北齐灭亡后他反思生平,甚至认为早年的出仕是一个错误,这也表明颜之推对自己的生平基本是给出了否定的评价。颜之推以五十馀年而历仕四朝(此时隋朝尚未建立),其辗转反侧的辛酸是值得同情的,而他对自己生平做出的否定性评价更是令人痛心的。作为一位正统的封建士大夫,他背负着”贰臣“观念带来的沉重心理压力,而这种心理压力更会促发他深切的故国之思、乡关之恋,因此,他对梁朝和北齐的灭亡都流露出近乎愤激的叹惋。这种叹惋,正反映出众多入北南士在政治处境和心灵归宿的双重空落中,对故国、故园的执著守望,因此,极具典型性。

写作上,本赋突出的特点就是写实和自注。语言上虽不及《哀江南赋》之华美精深,而略显平直,但深广的时事、沉浮的人生以及作者严肃的反思和叹惋足以感人肺腑;自注中甚至还保存了史书不见的史料。从这个角度看,《观我生赋》与《哀江南赋》被称为南北朝后期赋史上的”双璧“、”赋史“,是当之无愧的。

另外,缪钺先生提出《观我生赋》与《哀江南赋》相互影响的问题(《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续编·颜之推评传》)。如上所言,若两赋分别作于577年与578年,则《观我生赋》的创作先于《哀江南赋》;若果真如鲁同群先生考证的《哀江南赋》作于557年以前(《庾信入北仕历及其主要作品的写作年代》,《文史》第十九辑),则《观我生赋》的创作极有可能受《哀江南赋》之影响。

(杜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