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的医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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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从天坛医院迁址(2)

迁址的事情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光天坛医院和丰台区两厢情愿远远不够。北京市规划委员会已经备案,丰台那块地属于首都经贸大学未来发展的预留地,600亩。这规划好的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变更的。

那天,王晨坐在车上,从北京规划委出来,在二环路上已经兜了半个北京城。这下一步该进哪个门?该找哪个人?突然他跟司机说,“开车,进首医!”他想到首都医科大学——自己的娘家,属于教委系统呀,肯定能够着。

进了首医,王晨径直到了党委书记李明的办公室里。他直截了当,李书记您得给我帮忙。我们搬迁的事,怎么怎么,如何如何……首经贸的工作?市教委的工作?总之得让他们放这块地。

说实话,这粒棋子还真下对了地方。之后多少个情节,多少个人物,多少个点,多少个机遇,多少个缘分……都从这里开始。

比如在新建项目的面积上,国家就批二十来万平方米。按照标准,1650张床位,一张床90平方米,多一点不松口。王晨的车再一次开到首医,这回他径直找到吕兆丰校长。我们天坛医院未来20年要招生多少人?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留学生,一二三四……还有检验学系、临床药学系……如此这般,他请求校长给他一个批文。吕兆丰明白王晨的来意,二话没说,当即起草了一个招生计划:我们的第五临床医院(天坛医院)未来的在校生……一直写到2020年,1360个学生将在第五临床医学院(天坛医院)念书……有了招生计划王晨就有了建筑面积。他拿着这个批文直奔发改委。果不其然,项目被追加了五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至少一栋楼呀。

“吕兆丰校长、李明书记对天坛医院迁址的支持是非常具体的,我永志不忘”。

其实当初丰台区并没有一下子给他四百多亩地,是王晨能想辙。那段日子他开着车在丰台那块儿地绕呀绕的,来来回回。他说自己快把那点儿地踏烂了。这就是王晨的韧劲。他会给自己制造压力,而且外力的重压下他可以委屈却绝不轻言放弃。

两年多,搬迁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反复、跌宕、曲折、周旋、过关、斩将,比如北京市委已经决定医院迁到大兴,不能推翻;比如卫生局对北京城区卫生规划有明文,四环以里不能再建医院,必须出四环……一道坎接着一道坎,为了这些,一言难尽那。王晨说,各个环节穿起来故事多了,发改委、规划委;包括温家宝总理、刘淇书记。这里面帮助、支持的事儿多了。记得那天总理的批示回来了,我们的老院士王忠诚拿着批示说,“人民的好总理呀”。刘淇书记也为此多次批文。郭金龙市长也是关注倍加。天坛医院搬迁预算投资三十多个亿。

王晨说自己从小长到大,“特有朋友缘”。一般人和人交往,同学之间、朋友之间、同事之间,或多或少有些恩恩怨怨,甚至你见不得他,他见不得你。但是他相信所有的人和他都能保持等距离的交往关系。而且看得出别人总乐于接受他的东西。“关键是我从不去伤人家最深的地方。”他信守办事、说话首要的是尊重他人的感受。“我凡事都会先去考虑别人,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不会先考虑我自己的。”非常简单的道理,“威行如秋,仁行为春”,王晨认为这是做人极重要的一点。

干净

王晨说,顺利的话项目年底能动工,天坛医院迁建是“十二五”北京市重点工程,估计到2015年初步完工。话到这里,天坛医院迁址的事已近尾声。可以推断,眼下有这样的人为之尽心操持,毋庸置疑它的美好预期。

无论今后它是一座怎样奇美的建筑,“我根本用不上,我还有五年半就退了,只是给后人搭个窝。但是我觉得能把这一件事做好,就可以了。”

王晨因为交谈中绝少喧嚣浮夸的字眼而显得格外安静,而没有漂染修饰的发须更袒露着少有的本真。几年的磨砺,走过了九曲十八弯,这个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迁院项目,其实离他又相当遥远。也许正是在这种有痴迷,有钟情的倾注中,才隐隐看到人性的深,生命的深。

……

王晨31岁的时候作同仁医院医务处处长,处长做了七年;然后作主管医疗的副院长,副院长做了五年;(应该是2004年)作党委书记,做了四年;(估计2008年)调到天坛医院作院长。

王晨在同仁医院二十六年,赶上了一个重大事件。那是2003年的“非典”。而且他是身陷漩涡的中心,经过了出生入死的考量。这段经历在他的心里装下了太多的不忍言说的感慨。

那年,王晨作副院长。当时卫生局抽调他到抢救指挥部工作,负责危重病人转运、转诊、治疗和病房巡视等等。总之在这场生死临界的遭遇战中,他始终与“危重”绑在了一起。

“SARS”,王晨用了“恶性刺激”这样的字眼。“太残酷了,太现实了。我旁边一起工作的同事每时每刻都有被感染的。当时有九位牺牲的医护被称为烈士。当然更多的感染后死去的人连什么名份都没有留下。那些侥幸能活下来了的感染者,日后也都或多或少要落下各种残疾……”他说这场惨烈的瘟疫之后,到处可见记述的文章,其中大多是局外人写给局外之局外人看的。真正的东西在哪儿?真正的东西都在我们这些亲身经历过这场事件的人的心里。哎,一言难尽。人们的惊慌、恐惧、无助,到了什么程度……他坦言,现在的“SARS”指挥部还留存着很多有价值的原始资料。

那些日子就是一个战争状态,“我那会儿真是横下一条心,准备献身的。”他说自己每每走进病房,穿戴好防护服,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中间他还真的给家里做好了安排。“每一次都有感染的可能,哪口气没喘匀乎就‘over’了”……“SARS”的凶猛是清晰的,紧逼的,在劫难逃的。“我觉得人要真是这么没了,倒挺光荣的,死得其所,跟战士死在战场没什么两样。至少无愧于我的后代……”那时他的女儿才四五岁。一连好几个月他没有回家,也不敢回家。

一场“SARS”,王晨胜读万卷书。“我记得当时我说过一句话:我们中国如果再发生一场战争,肯定会有一批民族脊梁,也免不了有几个民族败类。”他说,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人生百态看得不能再清楚了。“关键时刻谁站得出来,谁站不出来,谁冲的上去,谁冲不上去,不用包装,赤裸裸的,淋漓尽致……人性,品德,高低,真伪,一下就全都亮在那儿了。”他的良知让他欣慰,我们的民族英雄、忠烈无处不有。

王晨对自己前前后后半年多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我是把国家民族的事当事了。”“至少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医生,更是战士。能忘掉生死。那段日子我的身体严重的透支,一天就睡一两个小时……”

当事了怎样?不当事又怎样?

“我就特别不平的是,在国家存亡,民族危难的时刻,还有人在算计着名利,算计着得失,这种人太可恶了!”……“反正我们和这种人完全不一样,是两类人。”

王晨一说到这些就特别激动,因为历史已经把人性的丑陋一层层地扒开让他看到,忘不了的。除非抽干了他的血性。

王晨感激命运让他介入了这些大事件。他认为真正对他的思想产生作用的,就是这些大事件。“人只有在重大事件面前过一下,才能看清自己。否则你很可能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

“人最原始的状态是先天注定的,变不了。”他相信天性。

家事

王晨说父亲留给他最宝贵的东西是厚道。他从父亲嘴里听到最多的话是“想别人要想在自己前面”。老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王晨最敬重的女人是母亲。“我妈妈刚强了一辈子。”他的母亲不幸在上个月去世了。为此王晨有机会细细整理她老的遗物。其中一张最早的照片,摄于1932年在哈尔滨的照片,让王晨蓦然间读懂了自己的妈妈。在这张老照片上母亲写了一段话。大意是:生她的那一天,她的爷爷听说儿媳妇在医院生产,兴冲冲地往医院赶,走在半道上听说生的是个女孩儿,爷爷掉头就往回走。于是她与她的爷爷终生未得一见。

这位宽容他人、苛求自己的母亲因此立下决心,要用一生的时间做一件事,那就是摈弃所有属于女孩子的、让人瞧不起的嫉妒、小气、自私、懦弱、虚荣……她要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这就是我妈”。王晨说,母亲十四五岁就离家出走,一个人参军、南下,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最终成为一名标准的共产党女干部。“母亲从不求人,骨头特硬,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一点歪的斜的都没有……”

一位要用生命来抗争世俗偏见的女性该有多刚强,又有多臻美。王晨能有这样一位母亲,他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