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离年少的时候,曾深深爱过那么一个人。
这是个秘密。
十五岁,花一样的年华。接受了施家严谨而正统的教育,施离是个举止得体,满腹书卷气的大家千金。
那时候,安家的两个小孩和施家的女孩子是青梅竹马。施离虽然与安南自小气场不和,但至少那较量还保持在秘密进行中。
直到遇上了那么一个人。施离的人生才彻底改变。
那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气质出众,翩翩行在人群里,眼角眉梢都似一种洗尽铅华的韵味。干净而修长的指,淡笑的唇,微微吐出芳草气息一般的笑。他着浅白色的西服,举着高脚杯拉着嘴角,就那么倚在酒席间。
年少的施离一眼看过去,便落入这样的风景。
彼时她尚懵懂,每日与安家少年的相处都带着不自觉的大方和肆无忌惮。然而这样一个别致的夜晚,灯红酒绿之中,心性里其实压着火一般烈性的施离,固执而任性的就这么认定,这世间风华万千,当属此处最佳。
那是在一个女子的婚礼上,他们相遇。施离并不知道,早在这场婚礼举行的时候,她便已然只能和这样的缘分错过。而那个男子,也一样在错过。
后来又是如何一回事呢?
施家的大小姐魔怔一般的爱上了那么一个男子,疯了一般的守候与他相遇的那么一个机会。因着太过年少,父母持着不赞同的态度劝解,奈何怎样都无法拉回她的一意孤行,最终只得无奈纵容。施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且固执倔强。
淡淡的丁香花一样的颜色,那信纸上坦诚着她的爱恋。施家的大小姐呵,爱上了儒雅干净的青年。他家世不差,她娴雅善良,岂会不配?
她却不知道,那干净儒雅的青年早已丢失掉,死在了一场无望的爱情里面。
他笑着伸指接过那封少女沉甸的情怀,只是原本清澈恍如蓝天的眸子里早已沉落了一切色彩。“你喜欢我什么?”
男子这样问。眉目如画,却偏偏敛了眼,露出疏远而又不以为意的表情。仿佛失去了一切,便再也不谈在乎。
喜欢他什么?那时候的施离愣了愣,几乎是不暇思索的回答,“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感觉就对了。”
那个男子终是笑了笑,轻轻的折好信笺,直视她的眼一片幽黑,无形之中透出颓败的死气。
“好。”这样说了一个字之后,他对着眼露欣喜的女孩重复了一遍,“我们交往吧。”
从此越陷越深。
他越见忧郁,唇边已无笑意,身边年光再好,如何明媚,也再无折取的冲动。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可惜人总是不够心善,大抵都在想,我已入地狱,如何不得拉你入地狱?至少,全世界不只我一人不幸福。
施家大小姐自出生便是一帆风顺,光风霁月的命途笼罩在千百方的呵护宠溺里。凭什么,他要允她得了全部?他看着她,就仿佛看到自己一往无顾的时候。不同的是,他爱上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她却爱上比自己年长的男人。
天使披着黑色的翅膀。
日子渐长,他成了放纵的人。躯体还活着,内里却已经腐败发臭。环肥燕瘦,身边来来去去,暧昧不清。她就像他养着的一条小狗,起初他摸摸她头忧郁的淡笑几下,按着时间稍稍顾惜,再然后,却是没了挂念的兴致,就这么随意的抛弃了。
她看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可惜,终是太过年少天真的想法。
她的光芒耀眼,却照不进他黑暗的心,生生只更衬出他的绝望来。忧郁的男子心生怨怼,施离,施离,你还有努力的希望,毫不退缩的决心,可我,却连希望都没有了。
不爱,就连坦荡的把她当朋友都无法,这样的男人心里,深深嫉妒自认为比自己幸福的人。
他爱的女人结了婚,夫妻伉俪情深,孩子可爱乖巧,一家人幸福快乐。可他连作为弟弟挤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施离十八岁那年,这个男人就像一场风后的桃花雨,凋零的干脆。他选择自杀。周围的人都说,他已忧郁成魔。
他爱上了一直如姐姐般照顾他的女子,他梦想着长大后娶她。所以费劲心力,让自己成长为配得上她的美好。成了如今的模样,却始终不是她所挚爱。
我努力为了明天,谁知道没有明天。你看那心爱的女子挽着别人的手走向婚姻的殿堂,如何能不这样想?
所以他看到倾慕的少女这样小心翼翼的贴近讨好,面上虽在笑,心里却是哀伤的滴血。
累了走不下去了,也放纵的彻底了,实在倦了,不如就长久的休息吧。
这男人如此的懦弱。忧郁单薄的壳子里面连灵魂都是如此孬种。拿不起放不下。
她只觉天崩地裂一般荒唐可笑,直笑得眼泪长流。安家的少年站在门口看地板上委顿的女孩,彼时凉薄的安南只是淡淡的垂了眼扫她。
“可笑。”他如是说,“他死了或许是件好事,至少你不必再白日做梦。”
而后便这样留她一个人呆怔的靠在墙角。尚是一脸稚嫩的安诺静静站在门口,就这么陪着她寂寂的呆了整整半天。
他脸上有说不出的阴沉,完全不像少年人的朝气和晴朗,几乎歇斯底里,“那种没用的男人,死了干净,他终于不会拖累你!”
“他有什么好,你等着,将来,我必定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此后的年年岁岁,诚然如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安家的小少爷成长的耀眼。他活的妖孽,活的肆无忌惮。放着偌大的家业不愿继承,他走南闯北,魅力的越来越吸引人眼球。
只要可以,这大男孩整日跟屁虫一样,异常固执的死缠着施离,牛皮糖一般牢牢附住。对着她,他会一改所有的精明与大气,流氓无赖的手段源源不断,几乎到了发狠的地步。久而久之,两家的人都认同了安诺没得到兄弟之谊,以至于在施离光辉万丈的姐姐关怀下,变得有了恋姐情节。
第一场爱恋如斯败退,留给施离的真相有些残忍。
她在为爱情奋不顾身的时候,那男人也在为爱情奋不顾身。不同的是,他在不遗余力的燃尽最后一丝坚强,她在全心全意的力图新生。结果是南辕北辙。她倒进干涸之地的水没成救赎,他也早已枯荣,没法儿绽出她想要的春芽。
去他妈的姐弟恋。去他妈的老男人。
施家的大小姐再也不是娴静如娇花照水的大家闺秀。她摇身一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奔放女。天天去夜店,Pub里次次拉着男公关喝酒发酒疯。
深沉的痛需要极致的放纵和麻痹,才能过去。
包间冰冷的地板上,她毫无形象的坐着,酒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里转来转去,那个一直被她包养的牛郎忧郁着眼看她长笑。
喝醉了酒,她歇斯底里的唱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歌照唱,舞照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她唱,唱着唱着,捶地挠墙,歇斯底里的发泄,几近疯狂的笑,笑的嗓子都哑了,偏偏眼泪却早已湿了地板。
唱到实在唱不出了,往年矜持着作千金那会儿的修养又被拿来作了发泄。施家的大小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她一首一首的背《诗经》,一口一口的继续喝酒,偶尔斜眼笑的风情万种的看那个陪着她坐在地板上的男子。
“阿金,爱情像根草,爱情像个绣花枕头,爱情就是他妈活生生的悲剧。”
阿金叹气,“你喝醉了。”
“不。”她打着嗝,酒气熏天,眼神熠熠,“我没醉。”
“我告诉你,什么情啊什么爱,那都是男的女的在作怪。”
呵,喝醉了酒,化用歌词还用的那么顺溜,施家的大小姐,她清醒的很。
阿金依旧用那种忧郁的眼看着她。她兀自继续豪言壮语。
“这样的懦夫,空有漂亮的壳子,施离啊施离,”她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你他妈就是脑子有问题!”
她笑着笑着扑到在地板上,撒泼一样赌咒发誓,“我痛恨姐弟恋!我痛恨老男人!”
“再他妈犯傻,我不如自挂东南枝!”
呵呵傻笑两声,慢慢的声音低了,像是要睡过去,阿金一惊,慌忙伸手要去抱她。
斜刺里伸来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强势的搭上她的腰把人搂了起来。
安家的小少爷眉眼冷凝,幽幽的望他一眼,“什么人你碰得,什么人你碰不得,我想你该清楚。”
阿金脸色一黯,默默的收回手,勉强的一笑,“安诺少爷。”
“我带她回去。”安小少爷凝着眉眼,抱紧了人,而后转身走的肃萧。正如他每次从这里带着人走一样。
有多少次,施离已经记不清了。自从她性情大变,老父老母心痛无奈,放纵她如斯堕落,安诺每晚必定是那个不声不响的从酒店里把她挖回家的人。久而久之,她已毫不顾忌在他面前的形象。
他比她小两岁。
每次醉的浑浑噩噩,在被塞进车里之前,施大小姐都垂死挣扎的抓着车门死活不进,“你是谁?”
喝醉了酒尚记得不能随便跟陌生人搭上。施姑娘好歹留了分清醒。
第一次的时候,安小少爷伸手精准的抠下搭在车门上的那双爪子,口气极为淡定,回答的天经地义,“你男人。”
关于这点,安家的两兄弟有惊人的相似度。
“屁!”施姑娘直接粗鲁的回了句,“老娘什么时候勾搭过野男人!”
安小少爷已经成长为健壮男子汉,胸肌可靠,力量十足,所以他扭曲着脸直接把人摔进去,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继续强调,“你男人就我一个!”
施姑娘侧了侧身在后座找到舒服的姿势,开始咕噜噜吐泡泡一般迅速进入安歇状态。
安诺少爷抓狂。
次数多了后,直接演变成施姑娘扣着车门,以丝毫没有焦点的眼球盯住不知名某点,看上去是在看安小少爷,“你直说了吧,你是不是安诺?说了我才知道要不要进去。”
安小少爷咬牙。
施姑娘顿了一会儿没见回答,肯定的自我分析,“没说话,一定是安诺了。”纵身一倒,又在车座上吐泡泡了。
再后来,一代女王施离高举着看遍美男的旗帜,远观不近,诚然只将美色作为观摩。安小少爷马拉松多年,女王避之如猛虎。
症结不外乎就那么一点,施离痛恨姐弟恋。那是她的心结。
死缠烂打多年,安小少爷毅力惊人,手段荤腥不忌。只要有机会挨近施离,他必定不遗余力的往她身上弄几个印子,好叫旁观的男人记得,这是他安小少爷的女人。
她有几朵桃花,他不辞劳苦的就掐掉几朵。
到了超级剩女的年纪,施家父母发飙了。怎样堕落都随了你,现在已然凉掉黄花菜,再不嫁人,你待怎地?相亲去吧,乖女儿,这次,再也不能说不字。
等到施女王众里寻他千百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果然适婚对象已然被清除的干净,安诺少爷的清除工作做的隐秘。她这才知道,这个她一直视为小屁孩的家伙,原来早就长成了心思精细的男人。他不只会发情一样的死缠。
安诺公子不动声色的把她屏蔽在一切雄性生物外的世界,他竟有这般的心机和能耐。她当真左找右找都揪不出应付父母之命的男人。施离不止一次郁卒的想,难道只能把魔爪伸向安南这厮?当然,一想到有可能和白尾巴狼勾肩搭背,那结果,就是自己找虐。施离浑身抽搐。
安诺的示威更直白,我看你找谁?来一个本少踢一个!本少好歹还年轻,多等个几年无所谓,我看你怎么收场!
施离自己抱着年纪这个尖刺,常将安诺也刺得浑身痛意,长大的少爷显然更涨了智慧,将她一直排拒的年轻这个因素化为自己挡不住的优势。我年轻,所以我不怕等,况且,你不是嫌我嫩吗,那再多等几年,包君满意!但是某某人,你还能等么?!
滑溜溜的蛇带着诱惑的艳香将猎物越缠越紧,斯文的不紧不慢。安诺少爷对付施女王,采用温开水煮青蛙的战术。
施女王果真就这么被煮的毫无生机了。
安少爷拐人上床的时候,还不忘抱怨,老是用弟弟这词儿刺激我,正常男人都受不了!
施离咕咕囔囔还在抱怨像姐弟乱lun。
安少爷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暴吼,年龄不是问题,你犯得着为这么个小事儿跟我闹腾这么多年么?!难不成让我去拉皮?
施女王有点抹汗的冲动,暗想,要不要告诉他,拉皮那是人老珠黄的人才干的事?他应该去整容来着。
不过幸运的是,结婚对象有了。貌似还是不错的对象。
他终究如那年说得那样,长成了比那人好上千倍万倍的男人。至少在她心里,他是好过千倍万倍的。
他汲汲营营蹦跶了十来年,苦心孤诣的把个毛病一大堆的女人娶到了手,她回避抵抗了十来年,无可避免的掉到了一个全能居家人帅多金的男人手里。到底谁赚到了?
后来回望人生,施女王总忍不住感慨,果然还是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