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墙上的挂钟闷声敲过四响之后,顾雯雯终于啜泣着说完了发现常俊尸体的所有过程。
我在一旁简单地用计时法记录了一下她述说的情况:
由于当时大家待在漆黑一片的会客室里,谁也无法准确说出事件发生的准确时间,我只能排列出一个简单的时间线——大约在11点35分,顾雯雯在听故事的途中第一次被常俊骚扰,5分钟后,也就是11点40分,她第二次被常俊骚扰,这时她给了常俊一耳光,几乎同时,牛贲爆发了,和常俊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11点45分左右,顾雯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11点48分,在牛贲去二楼房间上洗手间之后,常俊独自回到了二楼的房间,胡维达和他一起;11点55分左右,牛贲一个人回到会客室抓起酒杯猛喝酒;0点,楼上传来了顾雯雯的尖叫。
按顾雯雯的说法,她是在11点55分左右想找常俊说话,果不出所料,二人曾经恋爱过一段时间。换言之,她到达205室的时候,牛贲应该刚在会客室抓起酒杯,而这一幕被当时在会客室的所有人看到。
胡维达送常俊到房间的时间不会超过11点50分,据他自己说,之后他就回到房间,直到0点顾雯雯的尖叫让他打开门走出来。
也就是说,11点50分到大约11点55分之间的这段时间,应当就是常俊的遇害时间。在这段相当短的时间里,有几个人一直待在楼下,那就是我、魏雨晨、阿飞、李小末、许明远、胥斌。中途离开后又回到一楼的是牛贲。顾雯雯和胡维达则一直停留在二楼,而顾雯雯则是常俊尸体的第一个发现者。
我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粗略地画了一个简表:
时间 一层 二层
11:35 全体 无人
11:40 全体 无人
11:45 肖、魏、段、牛、胥、李、郁、胡、常、许 顾雯雯
11:48 肖、魏、段、牛、胥、李、郁、许 顾、常、胡、牛
11:55 肖、魏、段、牛、胥、李、郁、牛、许 顾、常、胡
0:00 肖、魏、段、牛、胥、李、郁、牛、许 顾、常、胡
“只有几分钟,足够杀死一个人吗,况且还要绑住他的手脚。”魏雨晨喃喃自语道。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杀死一个人只需要几秒钟,只要是那个人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或者,常俊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想到抵抗。”
“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许明远虽然打着呵欠,但却不失时机地接下这句话。
“肖南你什么意思,难道在怀疑我是凶手吗?”顾雯雯双目微闭,虽然虚弱,但一定在心中把我骂过了千百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顿了一顿说道,“如果说到嫌疑……”
“牛贲倒是最大。对吧?”阿飞眼角一瞥,看向牛贲,后者郁郁不言,好像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阿飞这句话根本就没引起他的注意。
“牛先生,你就别装啦,”阿飞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后说道,“5分钟,以你的身材,杀死常俊足够了。”他沙哑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胡说!这一定是诅咒里的恶灵作怪,魏警官,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牛贲这时才激烈地回应着阿飞的冷嘲热讽,和刚才判若两人,连反应也变得迅速起来。
他一定是有一个严重双重人格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历史上许多杀人狂魔都有分明的双重人格,甚至人格分裂,牛贲在短时间内可以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下切换,难保不在盛怒之下变成一个粗暴甚至危险的人。
这时魏雨晨却缓缓说道:“当时在楼上的三个人都有嫌疑,胡维达一直没有离开房间,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同样,顾雯雯也是,你们俩都是口说无凭,唯一可以证明自己出现在一楼的便是牛贲,但是可惜的是,你出现得太晚,接近0点才出现,我相信你若是想杀掉常俊的话,那些时间足够了,只要事先准备好绳结。”
“看来那次争吵是你刻意设计的咯?”郁唯紫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阴仄仄地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甚至担心,她这句话会激发牛贲心中的暴力情绪。
还好的是,牛贲没有爆发,只是用更加高亢的语调说道:“我告诉你们,这是鬼船的诅咒,恶灵杀了常俊,在这里,在这里没一个人是无罪的……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他竟然像一个女人似的哭了起来,让我们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几分钟前,他还是一个全身充斥着暴力因子的人。
我脑海里却一直在回忆那种复杂诡异的绳结: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我这个无神论者真的无法解释这种难以理解的事情。记得顾命生说过,金环岛上会发生一些连他都无法理解的事情,难道就是这些?
一夜无眠。
等到天亮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可以看到海平面的窗外望了一眼,昨天晚上我所看到的那艘神秘的“鬼船”也隐去了踪迹,悄无声息,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当清晨的第一缕雾气从窗外缓缓飘进室内后,我和魏雨晨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满满的忧虑。
窗外依旧是大雾弥漫,看来今天又是一个雾日。
我伸了伸懒腰,走向会客室外的庭院,昨夜发生的一切好似还在梦境中,至此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尚在昏睡,抑或根本没有入睡,所有人昨晚都睡在会客室,但我相信绝大部分人都是一夜未眠。
这个在我看上去有几分像墓园的庭院迎着清晨的海风,抖动着各式各样的树枝和灌木,一阵阵如梦似幻的雾气笼罩在我周围,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几米远的地方——其实现在古霞山庄已经死了一个人,将其称之为“墓园”多少也有些贴切。
片刻后魏雨晨已经招呼顾雯雯和李小末为大家准备早餐,她们从厨房里取出三明治和果汁招呼大家一起吃,我进屋后心不在焉地拿了一块三明治嚼着,思绪却一直在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件。
常俊忽然就死了,没有任何征兆,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自杀,一个每天想着自己企业帝国如何飞黄腾达的青年企业家无论如何是不会自杀的,更何况常俊并没有任何经济和法律上的纠纷,自杀之说马上就被我否定了。
倘若说是谋杀,这件事情奇怪在作案时间上。
根据我自己列的表看,当晚能有机会对常俊下手的只有三个人——顾雯雯、牛贲和胡维达。顾雯雯是常俊昔日的恋人,牛贲、胡维达与常俊并不认识,但牛贲在昨晚曾与常俊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从牛贲的性格弱点来看,我有理由怀疑他在受到什么刺激后变成了那个极具攻击性的牛贲。
但又一个疑点在于:那柄造成常俊喉部不规则的、类似爪痕的凶器在哪?又或者根本没有凶器?
“没有凶器”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顿时惊得我脑后一凛,于是我迅速将思路撤了回来:如果是“人”谋杀了常俊,作案时间也太仓促了,从顾雯雯上楼到发现常俊的尸体,期间不过是15分钟,让常俊丧失抵抗能力并且打好绳结、再堂而皇之地走出房间,15分钟看似足够,但这里另一个疑点又出来了:按照几人的证词看,无论是顾雯雯、还是牛贲,他们都没有在205室附近停留超过10分钟。
顾雯雯一介女流,我不太相信她能在15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制伏常俊、进而在他的脖子上抹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况且顾雯雯和常俊曾经是恋人,我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对常俊下这么狠的手。
至于牛贲,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直待到11点45分以后,接着在11点55分的时候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企图灌醉自己,也就是说,理论上牛贲只有不到5分钟的作案时间,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作案动机——和常俊的那次争吵,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那时的牛贲完全就是一个暴力分子。不得不说的是,虽然牛贲有最佳的作案动机,但在杀人之后还要布下绳结,最后安全撤出房间继而堂而皇之地回到我们面前喝酒,这段时间似乎是不够的。
最后是胡维达,虽然他待在二楼的时间仅次于顾雯雯,但由于顾雯雯和常俊有着一段恋情,我的判断不自觉地被这段恋情吸引了过去,从情感上来说我不大相信顾雯雯这个看上去白净美丽的女子会作出这种血腥的事情,我摇摇头,试图让自己一夜未眠的大脑清醒些。
胡维达应该有足够的作案时间,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
早餐过后我和阿飞面临着一个艰巨的任务——清理常俊的尸体。这件事情让我纠结了许久,牛贲自从看到常俊的尸体之后便一蹶不振,从昨夜到现在都病恹恹的,胡维达明确表示不会去碰死人,魏雨晨对我和阿飞使了个眼色,我们二人只得硬着头皮往二楼走去。
胡维达在我内心里已经有了不小的嫌疑,于是宁肯自己去闻那些血腥味,也不要让他蓄意破坏“作案现场”,因此我们一行三人由魏雨晨打头,带着顾雯雯的数码相机再度来到了205室。
打开房门后我们都被浓郁的血腥味搞得胃里翻江倒海,魏雨晨颇为专业地手持数码相机里里外外照了个遍,常俊的尸体依旧摆放在昨夜所在的地方,在清晨的浓雾中显得尤为诡异,复杂的绳结将他的四肢牢牢固定在床边四角的立柱上,头顶上猩红色的那行字颇为扎眼,令我不忍多看。
接着,我和阿飞半闭着眼睛使出全身力气将已经僵硬的常俊搬到房间的卫生间里,期间我们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吐了几次,等到我吐过第三次之后,常俊被我们结结实实地用床单包裹了起来,犹如一个木乃伊似的,放进了浴缸里,魏雨晨将厕所兼浴室反锁后,来到小阳台上,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海风。
我和阿飞抚摸着肚子也跟了上去,205室和我居住的房间格局相差不大,阳台上同样被氤氲的雾气笼罩着,海平面上视野范围不到几百米,空气中充满了咸腥的湿气——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海雾一时半会是无法消散了。
“你们怎么看?”片刻后魏雨晨坐在阳台上的安乐椅上,喃喃地说道。
“不知道。”阿飞双眼无神地答道,想必他也被昨晚发生的这件凶杀案搞得猝不及防,这下还没回过神来。
我强忍着再度呕吐的冲动,有气无力地说道:“魏警官,我们都是非专业人士,这一时半会的怕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略微震颤了一下:其实我已经认定胡维达有重大嫌疑,只是碍于魏雨晨是警察,想必她的观点会更为权威。
“其实每个人都有相应的作案时间。”魏雨晨拢了拢耳旁的头发,继续细声细气地说道:“无论是顾雯雯、胡维达还是牛贲,他们都在二楼停留过一段时间,这其中的顾雯雯有重大嫌疑,首先她是常俊之前的恋人,我们无法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分道扬镳,但我们试想,如果常俊和顾雯雯之间曾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会不会因此起了杀念呢?其次是胡维达,他待在二楼的时间仅次于顾雯雯,虽然没有明显的动机,但从身体状况上来说更容易制服常俊;最后是牛贲,说实话我不大相信他能在5分钟内杀死一个人再从容退出现场,但我们第二次看到牛贲时,他的情绪似乎不大稳定……”
“牛贲和常俊似乎有什么过节。”我插了一句话,当晚牛贲曾经说到一些“陈年往事”,但由于二楼传来了顾雯雯的惊叫,因此他便没继续再说下去。
难道,牛贲真的是杀死常俊的凶手?
“会不会有同谋啊?”阿飞这才缓过神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魏雨晨回头看了阿飞一眼,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方才说道:“这么短的时间,不大可能,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不管是单人作案还是伙同行动,时间都太紧张了,之前所有人一直都待在一个房间里,怎么有时间去布置现场和杀人呢?”
这也是我怀疑的重点,虽然我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明显这次诡异的杀人事件发生得太突然、太不符合逻辑了,背有嫌疑的三个人即使都是同谋,也无法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杀人并逃离现场的行动。
“况且,我们都看到了,室内一点搏斗的痕迹都没有,甚至没有什么脚印之类的东西留下……”魏雨晨轻抚自己的额头,看来像陷入了另一端沉思中。
“难道真的是恶灵杀人?”阿飞不自觉地说了一句,随即被自己吓得一哆嗦。
目击者。
我立刻意识到,整个事件的线索链条中,缺乏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目击者,顾雯雯发现常俊的尸体之前,没有任何人在二层看到过异状,除非胡维达一开始便在说谎,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迅速返回205室杀掉了常俊,然后再度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顾雯雯发现尸体。
但如果是顾雯雯呢?她是有相对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事的,难道她会对自己昔日的恋人下手,同时还要采取那么残忍的手段?
猛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随即向阿飞问道:“阿飞,你昨天晚上曾经说过,岛上有一套备用的电机组,只能维持监控摄像的工作,你说会不会,我们能在二楼的监控中发现什么?”
“对呀!有监控的呀!”阿飞一拍脑袋道,“监控是在正式拍摄前就到位了的,我们在地下室里有一组监控终端的呀!”
“那我去搬酒的时候为什么没看见?”我说出了一句不大合适的话,看到阿飞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阴沉,但片刻后便跟没事人一样了。
“那是因为我把监控终端放到地下室酒窖旁边的隔间里了,这个东西涉及到隐私,怎么能让人随便看到……”阿飞吞吞吐吐地解释道。
事不宜迟,既然知道了有监控存在,我们三人一合计,决定立刻到地下室的隔间里调取昨夜二楼的监控录像,看能不能发现线索。算算时间,我们在二楼待了不到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在我看来竟如同两年一般漫长。
楼下的人们已经呆坐在会客室许久了,由于登岛第一天便有人惨遭杀害,大家还沉浸在一片慌乱中,加之牛贲不合时宜地念叨着金环岛上的诅咒传说,一时间人人自危,竟连房间都不敢回去了。
魏雨晨建议大家先放松心情,按照我们的思路,凶手一定是暗藏在我们之中的,这样只要大家待在一起就不会有事,因此她让胡维达去酒窖里取来杜松子酒给大家解乏,我们三人便趁着胡维达上去送酒的时候溜进了酒窖旁边的小隔间。
魏雨晨这样安排的用意我很清楚,胡维达的确有杀人的嫌疑,因此现在不能让他接触到地下室的监控终端。再者,现在待在会客室的除了昨晚一直在楼下的几个人外,顾雯雯和牛贲都摆不脱嫌疑,因此这样的安排相当于给胡维达安排了一件任务,在照顾好众人之前他便没有时间注意到我们三人的动向。
监控终端是一台小型电脑显示屏,三层楼一共安装了15个监控摄像头,每个人居住的房间里有一个,一共11个人,11个摄像头,一楼的会客室和餐厅各一个,二楼和三楼的过道里各一个,但由于拍摄还没开始,只有4个摄像头处于工作状态,分别是餐室、会客室和二三层过道。
我们直接调出了二楼的监控录像,按时间顺序播放,11点44分,顾雯雯气鼓鼓地走上了二楼,怨毒地盯了镜头一眼,继续往三楼走去;11点45分,胡维达和常俊回到了二楼,胡维达似乎和常俊说了什么,常俊则大度地挥了挥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胡维达在他离开之后一直看着205室的房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接着,他缓缓地走向摄像头底部。
“真奇怪,他站在那里做什么?”魏雨晨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这时画面出现了一丝干扰,变得时隐时现,似乎线路上出了点问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11点47分,在摄像头画面的底部,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我们有些不寒而栗——
那个影子缓缓地朝205室走去,11点48分50秒的时候,在一片斑驳苍凉的墙纸背景下,“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着装、走路的方式和身材……
当“他”的小半个脸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画面上忽然一片雪花点,再也没有信号了。
“军装……他穿着军装……”阿飞大惊失色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不用他说,我和魏雨晨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让人觉得脊梁骨发凉。
连魏雨晨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在记忆的最后关头我们都清楚地看到这个影子带着一顶渔夫帽,但却穿着一身褴褛的衣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种老旧的军装。
在他二人大惊失色的同时,我还有另一个强烈的感觉,这个感觉激荡着我的神经,让它们绷得紧紧的几乎就要断掉,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犹如一个人在深海中缺氧、行将溺毙……
这个影子,是顾命生,他戴着那顶最中意的渔夫帽。
如果我的思维没有错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