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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宗翰:一个人的红与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于连

人们对他众口称赞:俊秀、飘逸、气质沉稳、内敛……外形迷人,演技也愈加精湛,李宗翰的忠实拥趸称他是不折不扣的“万人迷”。《书剑情侠柳三变》《壮志凌云包青天》《喜气洋洋猪八戒》《阮玲玉》和《徽娘宛心》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精彩电视剧更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而他则只希望自己有足够的纯粹、简单,而质感则是他认为一个男人最应该具备的。

此前,李宗翰正忙于话剧《红与黑》的排练。他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于连。

对李宗翰的访问颇费了一番周折。

第一次,周五晚上9点整。我如约打电话过去,被告知他正在和导演沟通话剧《红与黑》的剧本问题。至于今晚结束的时间——估计是遥遥无期。

悻悻然挂了电话。我伫立在东长安街国贸附近一幢高楼28层的落地窗旁,俯瞰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街景和那些在暗夜中巍然耸立的建筑物。晚上9点钟,北京周末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人们纷纷涌向唐会、钱柜,或者COCOBANANA,以及别的什么新锐派对。

于是,采访时间移至第二天中午——我为此几乎穿越了半个北京城赶到朋友的住处:公交、地铁、出租车……穷尽所能的交通工具——只为一部可以采访录音的电话。

朋友家里正是人声鼎沸——两个小孩,一个三岁,一个只有九个月,——声响却是大得可怕!有时发出兴奋的尖叫声,或者号啕大哭,大人们忙着哄他们,客厅里开着电视,报道最近关于韩国人质被阿富汗某组织绑架的问题,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炒菜混合的味道……活像一幕闹哄哄的舞台剧——他们才不管我马上要电话采访一个叫什么李宗翰的艺人。毕竟,It is none of their business!

电话终于接通。是亲切的男中音,声音柔和,极富磁性。通常的采访,我会通过被采访者的眼神或者动作等流露出的小细节来判定他是否态度真诚,由此判断出即将进行的采访是乏味还是趣味盎然。然而,此时我什么也看不到。他在上海,我在北京,不曾谋面。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一些文字。那些文字倒是无一例外地对他褒扬有加——他们称赞他的英俊,说他的面庞气质流露出一种忧郁的美。那种美,我们曾经可以在法国诗人兰波的诗歌里看到。但是距离未免有些遥远。同样具有这种忧郁气质的是张国荣。只是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像一只无脚的鸟,他选择了永久的飞翔——从某个角度说,永久的沉寂便是永久的飞翔。至少我是这么看的。他不知道我是谁。也许,我只是一个声音,陌生人的声音。

我们的交流媒介仅限于一根电话线。我力图让自己的语调散发热情。这是礼貌,也是我的职业特性。试想,当你跟一个语气冰冷的人讲话,怎么会产生谈话的欲望?

我们像朋友一样问候彼此的天气。这是最不失礼又略带矜持的开场白。早晨刚刚下过一场雨,天空是铅灰色的。有隐约的氤氲雾气,但是很凉爽。“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所以我觉得天气应该是不错的。上海依旧是潮湿而闷热。所以我不太喜欢夏天的上海或者说是上海的夏天。但是很多人以为你是上海人。我的母亲是上海人,所以我有一半的上海血统。”

谈话絮絮进行。只是有几次被打断。他继续在上海话剧院中心的《红与黑》的排练。我则趁机溜到了客厅里。电话响起,谈话复又开始。又突然失却了声音,我觉得莫名其妙。打过去,道是out of service。其间还包括我的朋友悄然过来,一本正经地听我讲话。我冲他拼命摆手,示意他走开。他无辜地看着我,然后两肩一耸,折身出去。只是门开着,留了大大的一道缝。

“人心是需要打动的,而话剧,也许是一种拯救之道吧!”

“于连双颊绯红,两眼低垂,他是个十八九岁的瘦小青年,看起来羸弱,面部的轮廓也不大周正,但颇清秀,还有一个鹰钩鼻子。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静时显露出沉思和热情。此刻却闪烁着最凶恶的憎恨的表情。深褐色的头发长得很低,盖住了大半个额头,发怒的时候凶相毕露。他的身材修长而匀称,更多地显示出轻捷而非力量。”(《红与黑》第四章《父与子》)

“我们说说当下吧,不谈过去。”李宗翰说。

他正忙于话剧《红与黑》的排练,在其中担纲于连这一角色。

而结缘《红与黑》,完全是一场意外的邂逅。李宗翰来上海为《绣娘兰馨》录音的时候,有一天录得很晚,他和几个同事去吃宵夜。突然有一个很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女性走过来指着李宗翰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于连!”把李宗翰吓了一跳。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雷国华导演。

她当时正在筹备话剧《红与黑》,却一直为男主人公于连的扮演者而苦恼。一直没有特别中意的,而且她刚从美国回来,对中国内地的演员也不是很熟悉。碰巧她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李宗翰的照片,觉得和她心目中的于连有几分相像。她还在四处打听这人是谁,没想到这一天就在饭馆里遇到了宗翰。

“最离奇的是,后来和雷导接触了才发现,我竟然和她是同一天生日,相同星座的人,自然共同点很多。”李宗翰说这就是缘分。气场相投,人与人便有缘分;同样,与你要做的事也有缘分。他永远记得自己初读《红与黑》时的震撼,而《红与黑》也是他后来一直最喜欢阅读的书之一。

再度回到阔别几年的话剧舞台,李宗翰说自己内心的感觉只可以用“纯粹、简单”来形容。相对于清寂的话剧,娱乐圈无疑是再热闹纷繁不过的。而人在江湖行走,又岂能少得了纷纷扰扰的是与非。沧海一声笑是有的,只是笑完之后,依旧要面对若干现实的问题。

此番演话剧,于李宗翰虽非永久性的选择,却至少让他找到了暂时的清静。舞台上临时搭建的背景,道具箱散发出独特的脉脉香味儿,这一切都令李宗翰感到新鲜而亲切。站在话剧中心安静的院子里,没有任何宣传或者助理簇拥相随。离开了镁光灯,他可以暂时不做什么明星,只是李宗翰自己。旁边的小孩经过,他们会跟他友善地打招呼,喊一声“李老师”,然后匆匆而过。

“人心是需要打动的。”李宗翰感叹地说。他向来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清秀俊逸的外表下,其实掩藏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那种古典的境界和情怀,是李宗翰深深向往的。“一切都变得娱乐,到哪里再去寻觅那些曾经的真诚?”他问我,似乎也是在问自己。“而话剧,也许是一种拯救之道吧!高尚的东西,高雅的艺术,总是有它存在和流传的道理的!而经典之所以可以一代代传承下来,是因为它们自身便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们只不过是把这种生命力表达出来罢了。”他愿以一己之力,为话剧做点什么。即便这种付出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为此,他甘愿冒着各种“危险”:被利用的名气;被无限放大的明星光环;被诸多人的不予理解甚至指责……幸而,已经进行的短短15天的排练,并非没有成效——那些前来观看排练的观众,对他的演出赞不绝口:于连就是你的样子!他的心里终于有些许的释然。

原来,付出是值得的。

“人生不死,就永远会有希望。”

“宁可放弃这一切,也不能沦落到和仆人一起吃饭的地步。我父亲想强迫我,那我就去死。我有十五个法郎八个苏的积蓄,今夜就逃走;走小路碰不上宪兵,两天就到了贝藏松;我在那儿当兵,需要的话,就去瑞士。不过,这么一来,前程完了。雄心壮志完了,无所不能的教士这一类好职业也完了。”——(《红与黑》第五章《谈判》)。

“于连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有人曾如是问他。

而人性的复杂,又岂能用简单的是与否来界定?在他的眼里,于连毫无疑问是有虚荣心的。而所谓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哪一个人不是有虚荣心的呢?

也许,他的同义词还应该是人生规划、奋斗目标、梦想、追求……至少,李宗翰曾经如此。

“舞蹈学院、戏曲、戏剧……但凡跟文艺沾边的学校,我都上过了!”他如是嘲笑自己。每一次转身,每一个选择,别人看得不解,他当是甘苦自知。每一次只为更好,在别人看来,也许已经很好了。他却依旧不甘心平庸,不甘心被埋没,不甘心就这么平淡衰老下去。

起步的日子总是艰难。他依旧记得自己曾经的徘徊与彷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落寞地行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抬眼望去,触目皆是人家楼宇里散发出的灯光,温暖而昏黄,一盏盏,一片片,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那样的孤独与挫败刻骨铭心。

路是一步步地走,戏也终于可以一部接一部地拍。他成全了自己。

正如赵传高唱:“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地打动……”

一部戏,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在别人的角色里流自己的泪,在转换轮回的角色里体悟人生的百般滋味。

“躺遍床的每一个角落,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每天晚上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房里走来走去,告诉自己,你要睡觉。可是闭上眼睛之后就跟睁着眼睛一模一样。”

在接受一次媒体访问时,他如此袒露心声,以致一度盛传他被抑郁症缠身。

他是天蝎座的完美主义者,当初的压力只为完美。“我想拍更好的戏,想要所有的男主角都来找我,可是事与愿违,在拒绝一次又一次机会之后,没有人来找我拍戏了。”

而最近他则被颈椎的疾病所纠缠,去医院做磁共振的检查,面对着令人压抑的冰冷检查机器,他大叫着夺门而逃:“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就如23岁的于连在戏里喊的那样!

对于曾经的种种,他已学会释怀,至少是部分的释怀:“人生哪有完美可言!自己在戏里做到最好便是完美,不会再去苛求。”

于是,也有相熟的朋友质疑:“宗翰,你少了棱角,多了圆润!”棱角是坚持,圆润是理解与包容。无所谓孰是孰非,只是不同境况下的心态而已。坚持可以是温和的,而圆润也未必是妥协。这只是不同的成长而已。

演戏,现在于他,是一份工作。只是,更较常人多了一份热爱而已。就为了“热爱”二字,他每部戏都无限制地透支自己的情感。“别那么认真!”朋友友善地劝他。“不认真怎会做到最好?”他喃喃自语。

拍戏时结识“晓庆姐”,是又一大缘分。“真坚强!”他由衷赞叹。似乎所有的赞美与爱慕都隐在了这简短的语句里。而后者称赞他一句“演得真好”,更令他惊喜不已。“人生不死,就永远会有希望。”读万卷书犹不如阅人无数,这正是晓庆姐给他的启发。

“我渴望被爱,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

“德莱娜夫人完全乱了方寸。她原来想赋予她接待时的那种贞洁的冷淡被代之以关怀的表情,她刚刚看到的突然变化使他感到十分惊讶,而惊讶生起了关切。早晨见面时所说的身体好天气好之类的废话,他们俩一下子谁都说不出来了。(《红与黑》第十二章《出门》)。

在戏里,他至少被两个女人怜爱并爱慕着:德莱娜夫人和马蒂尔德。前者给予的是一种近乎母性的美。李宗翰说,这会让他觉得很放松。“我身边的很多女性朋友,富有、相貌出众,也都无一例外地找了比她们逊色很多的男朋友……”就如德莱娜夫人之于连。我们摇头叹息。

爱情从来是缤纷而有诗意的。戏外的李宗翰曾经结束过一段持久的恋情,而现在对于爱情,对于婚姻,他选择了等待。独自等待。“不希望她是圈中人,生活得简单,平实,远离这么多是是非非……”演绎了太多波澜起伏、壮怀激烈的感情后,绚烂之极终归于平淡,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我渴望被爱,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他说。听起来很像是煽情的台词。只是他内心表达的冲动。

“你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吗?”他承认,不止一个人如此问他。

没有绯闻,没有炒作,不上娱乐头条……在这个“泛娱乐”的时代,新人林立,李宗翰还能走多远?“能走多远,走多久,都不是我能预测的,我所要做的,是做好自己。”他的语气有着无比的淡然。

性格使然,抑或是信仰使然?“如果人生变成了一场战斗,充满了欺诈和陷阱,该是多么无趣和乏味!”

他有自己的九字真言:“创天时,造地利,调人和。”他说,这是自己悟出的道理。“众生平等,与人为善,因果报应……人的欲望不要太强烈!”

在某一刻,他甚至感叹老北京文化的消失,幽深曲折的胡同,浓密葳蕤的大树,乘凉的人群……那种悠闲和惬意,都一并消失了。——那一刻,仿佛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浅薄”艺人,而是某一个公共知识分子。

人生贵相知。现在,他珍惜自己的亲情和朋友之情。三五知己,皆是圈外人士。闲时相聚,聊聊人生短长。浅斟小酌,一瓶红酒,便可偷得浮生半日闲。那时,他也是纯粹的自己。不必拘泥,不必掩饰。

生活中的李宗翰,依旧过得安闲静谧。在去往香港的飞机上读余华的小说《兄弟》,读到激动处潸然泪下。最近则爱上了散文的优雅睿智,枕边床头,俯拾皆是。听节奏舒缓的音乐,他特意向我推荐王力宏的新唱片《落叶归根》,笑言与自己心有戚戚:籍贯武汉,生在广州,长在北京……长时间满世界地跑,人生恍若浮萍,飘摇不定。喜欢看电影,《女人香》《蝴蝶》、阿尔帕西诺……也包括曾经风靡一时的《疯狂的石头》。我开玩笑问他对《变形金刚》的看法,“那不是我的风格。”即便隔着电话线,我仿佛也能看到他在使劲摇头。

他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形象,是梅尔吉布森:“他是出色的演员和导演,有低调的生活,妻子,孩子,低调地生活……”

人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