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后期桐城派文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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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吴敏树(2)

刚开船,自龙口开向香炉,月上树梢,船入金碧般的水波。同游者有二僧人一客人,以及名叫费的外甥和名叫坡的孙子。君山南崖下有数十个星点渔火,连续向西,一个接一个地过去,这是捞虾的小船。名叫开的僧人指着危耸悬崖上的一棵大树说:“这是古樟树,足有十几抱粗,树根围抱着一块巨石,巨石有一方丈多。自岳阳城望山,看见树影突出的,就是这株树。”但是在月光下从船上抬头看这株树,绝不是显得很高大。我刚认识的客人黎君说:“苏轼游赤壁,在七月既望之日,比今天只差一晚。”我便对坡孙说:“你看月亮,不是像苏轼说的在斗星、牛星之间吗?”我因此举出吟诵苏轼《赤壁赋》十几句。

游船往西出香炉峡中水道稍向北行,刚开船时,风从东南来,至此偏背风向。湖水更加平静无波,看到曲折的湖岸,想到可在此处稍稍停船。又往前行,过观音泉口、响山之前。互相谈论君山有地道通吴中,或传说君山下有神人金屋数百间,应在此地之下吧?夜晚月下,山水寂然,湘夫人湘君,恍惚之间好像可以向她们发问。

游船又向北入后湖,不一会又折而向东,湖水对面出现灯火之光,那是岳阳城。云雾从游船旁边生起,水上云涌雾罩,平面看去,云雾已成横长的形状,稍向上升,就不见了。坡孙说:“有一天晚上,从君山沙嘴见到后湖云雾从水上升起,白团团如车轮大瓮之状的有十几块,那晚云雾出水就在此地。”那么这下边接近山根,应当有云雾的洞穴吧?君山后面无人住,棚屋在低处有数家,那是住在洲岛上的人躲避大水淹没洲岛时用的。这里有几个客船停泊,船上都没有人声。游船向南转出了沙嘴,在水柳中穿行,这里就是老庙门了。《志》书上说:君山周围七里有余,从我的船行走的迟缓看,好像不止此数。

游船停下了,于是上酒食,用小鸡拌苦瓜,明月高挂天空,风起浪作,以豪饮抗风,每人都超过酒量。超僧人守戒吃素,仅少量饮酒,吃梨数片,回到寺庙,备茶来。夜半登岸,与超僧人及黎君告别,其余四人寻山路回家。第二日记。

书谢御史

本文通过生动的描写,表现了谢振定不畏权贵,敢于执法的高尚品格,后来他虽遭和珅报复,免官还乡,但他的烧车事迹却久传不衰,从中可以看出人心向背。后面以一位“郎官当推御史者”的腐败言行相对照,对只重官位,只重身家之利的庸俗之辈,进行了抨击,十分有力。文中记道光皇帝与谢兴峣的对话也颇具情趣。

谢御史者(谢御史:谢振定,字一之,号芗(xiāng)泉,湖南湘乡人,乾隆进士,嘉庆初官御史。著有《知耻堂集》。御史:清代行使纠察的官吏。),吾楚湘乡谢芗泉先生也(楚:湖南古属楚国。)。当乾隆末,宰相和珅用事(和珅(shēn):清满洲正红旗人,姓钮祜禄,字致斋。乾隆时由侍卫迁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执政二十余年,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对他极为倚重。任职期间结党营私招权纳贿,嘉庆继位后抄没家产,责令自杀。清代大学士实际行使宰相之权,故文中称他为“宰相”。),权焰张。有宠奴常乘糰车以出,人避之,莫敢诘,先生为御史,巡城遇之,怒,命卒曳下奴,笞之。奴曰:“汝敢笞我!我乘我主车,汝敢笞我!”先生益大怒,痛笞奴,遂焚烧其车。曰:“此车岂复堪宰相坐耶!”九衢中(九衢:通衢大道。),人聚观,欢呼曰:“此真好御史矣!”和糰恨之,假他事削其籍以归(削籍:除去官籍名姓,即革职。)。先生文章名一时,喜山水,乃遍游江浙,所至,人士争奉筇屐迎(筇(qióng):竹杖。屐(jī):登山用鞋的一种。筇和屐都是游历山水的用具。郭郎:郎中,旧时政府各部尚书、侍郎、丞以下的高级部员。)。饮酒赋诗,名益高,天下之人,皆传称“烧车御史”。和糰诛,复官部郎以卒。

及道光癸巳之岁(癸巳:道光十三年(1833)。),河南裕州知州谢兴峣(裕州:州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方城县。),以卓异荐入都。裕州,御史之子,由翰林改官也。引见时,唱陈名贯毕(唱陈名贯:高声报告姓名、籍贯。),皇上问曰:“汝湖南人,作京语何也?”兴峣对言:“臣父谢振定,历官翰林御史,臣生长京师。”上悟曰:“尔乃烧和糰车谢御史之子耶?”因褒奖兴峣家世,勉以职事。明日,上语阁臣:“朕少时闻谢御史烧车事,心壮之。昨见其子来,甚喜。”未几,命擢兴峣叙州府知府(叙州府:治所在今四川省宜宾市,辖四川省大凉山及雷波县以东,富县以南,隆昌、兴文等县以西。)。方裕州入见时,吾乡人士在京师者,盛传天语,以为谢氏父子之至荣也,又幸芗泉先生之生于其乡而以相夸耀也。敏树得知其本末如此云。

敏树又记在都时,有郎官当推御史者,语次(当推御史者:正推举为御史的人。语次:说话中间。次:中间。),因举芗泉先生之事。郎官谓曰:“芗泉负学问文章,又彼时请议尚重,故去官而名益高,身且便。今我等人材既弗如,而时所重者,独官禄耳,御史言事,轻则友人笑,重则恐触罪,一朝跌足,谁肯相顾盼耶?且家口数十,安所赖耶?”余无以进之。嗟呼!昔之士风人情,犹之今也。以裕州今日家世之荣,孰不欣羡而愿其有是?孰知当芗泉先生罢官时,同朝行辈中(行(háng)辈:辈分,这里指地位相同的人。),必有相侮笑者,讥毁者,畏罪累而不敢附和者。其家人居室,必不如在官之乐者。且使先生官不罢,其进取抑未可量,一遭斥逐,终以不振,独气节重江湖间耳。然则先生之烧车之时,亦可谓计虑之不详尽者耶?

谢御史,即我们湖南湘乡谢芗泉先生。当乾隆末年,宰相和糰当权,权势气焰正盛。有受宠奴仆常乘和糰的车马出行,人们都回避,没有人敢过问。谢先生为御史,在京城巡视遇见了,十分愤怒,令士卒从车上拉下来,鞭打他。奴仆说:“你敢打我!我乘我主人的车,你敢打我!”谢先生越发大怒,亲自痛打他,于是点火烧了他的车,说:“这车哪里还能让宰相坐呢!”大路上,众人围观,欢呼着说:“这真是好御史呀!”和珅怀恨在心,借另外的事免了谢先生的官,遣他回乡。谢芗泉先生的文章名著当时,喜欢山水之游,于是遍游江苏、浙江。所到之处,当地人士争相送给游具迎接。饮酒赋诗,名声越来越高,天下之人,都传颂称先生为“烧车御史”。和糰被杀,先生恢复部郎官职后去世。

到了道光十三年,河南裕州知州谢兴峣,以政绩卓异被荐入京。裕州知州,是谢御史之子,是由翰林改做州官的。召见时,高声上陈姓名籍贯,皇上问道:“你是湖南人,却说北京话是怎么回事?”兴峣回答说:“我父谢振定,曾为翰林御史,我生长在京师。”皇上醒悟道:“你是烧和糰车的谢御史之子吗?”因此赞扬兴峣家世,勉励当好任职。第二天,皇上对朝廷大臣说:“我少年时听到谢御史烧车事,内心认为他有魄力。昨天看见他的儿子来,非常高兴。”不久,命令提升兴峣为叙州府知府。当兴峣入见皇上的时候,我们在京城的湖南同乡,热烈传说皇帝称赞谢氏父子的话,认为这是谢氏父子的无上光荣,又庆幸芗泉先生生在我们湖南并以此互相夸耀。我得知这事的本末如此。

我又记得在京师时,有个郎官正好被任命为御史,谈话中间,因此说到芗泉烧车之事。这个郎官说:“芗泉先生具有学问文章之名,并且那时公正舆论还多,所以他免官之后而名声更高,自身也安适。现在我这种人人才比不上他,而且现时所重视的只有官位俸禄。做御史的向朝廷报告事情,轻则朋友讥笑,重则害怕触犯利害而得罪,一朝失足,谁肯管你?而且家口数十人,依赖谁呢?”我听了无话可说。令人悲叹啊!当年的士人风气人情,和现今一样。以兴峣现在的家世之荣耀,谁不羡慕而愿意具有呢?但又谁知道当芗泉先生罢官时,同朝官吏之中,一定有对他侮辱讥笑的,有讥讽诋毁的,有畏罪怕连累而不敢赞同的。他的家人妻子,当时一定不如他在位时那样高兴。况且假使先生没有罢官,其官位升迁或许还无法估量呢,一遭驱逐,官职终身未振,只不过他的气节在江湖间受到重视罢了。然而芗泉先生烧车之时,也能说他是考虑不够细致吗?

说钓

本文以钓鱼为喻,表示对功名利禄的鄙弃,是作者晚年的自省。文章写的是个人,实际也是对沽名钓誉、贪得无厌之徒的讽刺。文中流露了一种知足常乐的情绪,这也是作者辞官家居后精神面目的一种反映,其旨趣与《新修吕仙亭记》、《君山月夜泛舟记》等文有一致之处。不同的是,上述二记是以记叙描写为主的抒情散文,而本文则是借垂钓而发议论的杂文。

余村居无事,喜钓游。钓之道未善也,亦知其趣焉。当初夏、中秋之月,早食后出门而望,见村中塘水,清碧泛然(泛(fàn)然:轻轻浮动的样子。),疾理竿丝,持篮而往。至乎塘岸,择水草空处,投食其中(投食其中:钓鱼之前,为把鱼引来先在水中撒食。),铒钓而下之。蹲而无视其浮子(浮子:钓具之一,系在钓线前部,钓鱼时浮子浮在水面,可以观察鱼是否上钩。),思其动而掣之(掣:抬起钓竿。),则得大鱼焉。无何,浮子寂然,则徐牵引之,仍自寂然。已而手倦足疲,倚竿于岸,游目而观之,其寂然者如故。盖逾时始得一动,动而掣之则无有。余曰:是小鱼之窃食者也,鱼将至矣。又逾时,动者稍异,掣之得鲫,长可四五寸许。余曰:鱼至矣,大者可得矣。起立而伺之,注意以取之,间乃一得,率如前之鱼,无有大者。日方午,腹饥思食甚,余忍而不归以钓,是村人之田者(是:凡。田:动词,种田。),皆毕食以出,乃收竿持鱼以归。归而妻子劳问有鱼乎,余以示篮而一相笑也。及饭后仍出,更诣别塘求钓处(诣:到。),逮暮乃归,其得鱼与午前比(比(bì):相当。)。或一日得稍大者,某所必数数往焉,卒未尝多得,且或无一得者。余疑钓之不善,问之常钓家,率如是。

嘻!此可以观矣(观:观察,此处指观察世事。)。吾尝试求科第官禄于时矣。与吾之此钓,有以异乎哉?其始之就试有司也(有司:考官。),是望而往,蹲而视焉者也;其数试而不遇也,是久未得鱼者也;其幸而获于学官、乡举也(获于学官、乡举:指考中秀才、举人。学官指学政、教谕等,负责秀才考试;乡举指乡试(省试)负责考举人。),是得鱼之小者也;若其进于礼部、吏于天官(进于礼部:指考中进士。举人在京参加会试,考中者为进士。会试由礼部主持。吏于天官:被吏部任命为官吏。天官是吏部的通称。唐武则天时改吏部为天官,因有此称。),是得鱼之大,吾方数数钓而又未能有之者也。然而大之上有大焉,得之后有得焉,劳神侥幸之门,忍苦风尘之路,终身无满意时,老死而不知休止。求如此之日暮归来,而博妻孥之一笑,岂可得耶?

夫钓,适事也(适事:闲适之事。适:闲适,畅快。),隐者之所游也。其趣或类于求得(趣:通“趋”,追求。),终焉少系于人之心者,不足可欲故也(不足可欲:不能使人满足其欲望,促使人不断去追求。)。吾将惟鱼之求,而无他钓焉,其可哉!

我住在村里无事可做,喜欢钓鱼游乐。钓鱼的方法不很精通,但也知道其情趣。在初夏和中秋的月份,早饭后出门察看,看到村中水塘里的水,清碧微波,便赶快整理钓竿钓线,带着篮子前往。到了水塘岸边,选择没有水草之处,投食在水中,把鱼饵安在鱼钩上放到水里。蹲着看漂在水面上的浮子,心想着浮子摇动抬起鱼竿,就可以得到大鱼。不久,浮子寂然不动,便慢慢牵拉鱼线,仍不见动静。后来手足疲倦,便把鱼竿靠在岸边,移动视线观察着,浮子还是寂然如前。大凡过一段时间才动一动,浮子动了,抬起鱼竿却无鱼。我心里说:这是小鱼在偷吃钓食,要钓的鱼就要来了。又过了一些时候,浮子摇动稍有不同,抬起鱼竿,得到了鲫鱼,长有四五寸的样子。我心里又想,鱼来了,大鱼就要钓到了。于是便站起来等候,注意等着取鱼。这样等着,间或能有一得,但全是像前边钓到的鱼,没有大的,太阳已到正午,肚子饿了很想吃东西,我忍耐着不回家,继续垂钓,所有种田的村里人,都吃过饭出去干活了,才收竿带着鱼回家。到家后,妻子关怀地问有鱼没有,我拿篮子给她看,互相一笑。等到用饭之后仍然出去,更换到别的水塘找钓处,到了日落才回,所得之鱼与午前相当。间或有一天钓到的鱼稍大一些,这地方一定要多次去,最后并未多有收获,并且还有一无所获的时候。我怀疑自己钓技不高,问到常钓鱼的人,也全都如此。

啊!由此可以考察世事了。我曾参加科举考试以求功名官禄于当世,这和我这样一心钓鱼,有不同之处吗?刚开始到考官那里参加考试,这是观察水塘而前往垂钓,蹲着看浮子的时候;参加科举考试几次都运气不佳,这是垂钓久未得鱼的时候;有幸考中了秀才举人,这是钓到小鱼的时候;如果中了进士,得吏部委任,这就好比钓到了大鱼,我曾多次在考场上垂钓而未能钓到大鱼。然而大之上还有大,得到之后还有得,哪里是止境呢?劳神侥幸的求得之门,忍苦艰辛的上进之路,终身没有满意的时候,一直到死也不知休止。这样贪得无厌的追求,想得到落日归来,博得妻子儿女一笑,哪有可能呢?

垂钓,这是闲适的事情,是隐居者的闲适游乐。其追求或许与求功名官禄相同,但它毕竟较少记挂在人们的心里,因为它不足以满足人们的人生追求。我将要把钓鱼作为唯一的追求,而不再进行其他的人生垂钓,这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