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妾心如水
132900000053

第53章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他硬拉着去叶家老宅,叶家的宅子坐落京城偏西处。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是先皇送给叶家忠烈的宅院,占地面积很广,以显示皇室对叶家的重视。叶家祖先自从一百多年前发迹以来,每一代都与皇室结亲,慢慢的就从普通的寒族变成了贵族身份。拥有自己的土地,良田,还有非正规的军队。

皇室以外的几大氏族都拥有非正规的军事力量,说是非正式,其实要比中央军和内宫中的贴身侍卫军作战还要勇猛。皇室对于氏族的力量还是要忌惮三分的。

我忍耐着大街上干燥的空气,看着马车车窗外,热风卷起地上偶尔因养分不足而落下的叶子,扬向空中。

“你没事吧?”子渊问道。

“没事,很好!”我没有回头看他,淡淡的说道。

越接近那个男人,我的心反而平静许多。要面对的总归要面对,所以还不如坦荡一点的好。

进了叶家大门,赵管家亲自在门口处迎接,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穿着一身黑衣服,恭敬谦和。他将我们领入正厅,然后我就看见站在门口处的男人,他的个子很高大,剑眉入鬓,双眼的轮廓很深,和几年前我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只是老了许多,头发花白,整齐的束起。一身深色的长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见到我和子渊以后恭敬的下跪,说道:“微臣见过睿王爷,睿王妃。”

虽然,按等级他需要给我们下跪,但是,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即使是下跪行礼的样子也让人觉得不卑不亢。

这就是我的父亲,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在权谋手段上不输于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且,女人和亲情对于他来说不过都是往上爬的手段。

“岳父大人快快平身,您的大礼我们可承受不起!”子渊笑得很灿烂,将自己的仇恨的掩藏的很好。他很亲切的上前扶起我的父亲,这让我多少有一点不舒服。

“子渊说的是哪里话,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和浅浅了,我和你们的母亲都很想念你们!”我的父亲将我和子渊引到上座上去。

子渊说什么都不肯,坚持要他坐在上座,说我们是小辈的。两个人又礼让了一番,然后父亲就坐在了上面正座。从头到尾,我一直没有出声,安静的看着两个人演戏。心里一直在想,这场戏究竟要演到何时为止。

正在百无聊赖的听着两个男人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突然间,我的母亲带着我的弟弟走了进来。

女人明显神情很激动,但是在走到门口看见我父亲的那一刹那,立刻收敛了自己焦急和兴奋,脸上带着点恐惧和恭敬的下跪行礼。父亲对待她的态度很好,笑盈盈的,和我小时候印象中的样子不太一致。

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现在是睿王妃的关系,所以才让他对母亲的态度好了一点。

反正,我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叶启光就已经冲过来扑到我的身上,兴奋的说道:“姐姐,你可回来了。你不在我可没意思了!”

我摸了摸少年的额间的发,一瞬间,所有的不舒服全都消失了,心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然化成了一滩水,暖暖的,软软的。

“姐姐不在这段时间,小光可还听话?”我笑道。

“当然了,我现在正在跟师傅学骑射,不久的将来我要去征战沙场,做一个大名鼎鼎的将军!”八岁的小男孩挺起胸膛有点自豪又信誓旦旦的说着。

真好!年少的他,不懂这世间的丑恶,只有无尽的理想。

“真乖!”我说道,然后上前搀扶著我的母亲,她和姨母在外表上几乎没什么两样,都有着轻柔单薄的身体,像是一潭轻柔的湖水。

“娘!”我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是喊出这一句话来。

“浅浅……”娘亲也叫了一声,双眸却朦胧起来。

“你看看,女儿都回来了,你还哭什么?”父亲在座位上微笑着说道。

“岳母大人!”子渊站起来扶着娘亲,将她送到座位上,然后又聊起一些在南方遇到的趣事。

而我,则被启光缠得紧,一会儿玩玩这个一会儿玩玩那个,无暇顾及长辈们之间的谈话,当然,有一部分,我也不想参与进去。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对于亲情的感觉很淡,可能是继承了叶家的血统。对于我的母亲,亦不是那么亲切,相比较来说,我更喜欢缠着姨母。

因为小时候的我,没少挨多家法,后背到大腿处经常是伤痕累累。父亲很严厉,稍稍犯一点错误就要大刑伺候,当着家人的面,在院子里面,藤条就那么下来了。而对于这样的境遇,母亲从未挺身而出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想,我对她内心深处是有一种淡淡的怨恨的,但是,一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见到父亲时懦弱的神情,我就更加心痛起来。还记得小时候,时常蹲在母亲的房檐下,听着里面男人的吼叫,和巴掌打在脸上的脆响。母亲很安静,从不大喊大叫,偶尔可以听见低低的抽泣。然后,便是抽打的声音,男人粗重的低喘和母亲压抑的呻/吟声。

而我,就这样抱着年幼的弟弟,细数除夕之夜的敲更声。

久而久之,我在叶府变得疏离和淡漠,面对别人的言语练就出一种特别的本领。用平静包裹住自己的脆弱。

突然间,父亲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我也很想你了!”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看了眼子渊,他微微一笑对我点了点头。

“好!”我淡淡的回答道。

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晚宴很丰盛,一家人团团围在一张圆桌上一起吃饭。

于是,我就看见了我大娘,李氏。

李氏是淑妃的同族姐妹,也就是子湛的远房姑母。仗着李家的势力和我父亲的纵容,印象中她总是趾高气昂的样子。然而,这一次见到她,却也如同父亲一样苍老了不少,脸上的戾气消失了许多,以往趾高气昂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不过半年多没有回来,好像家里的一切都换了样子。

有点好奇,但是并不想去追究。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从头到尾,母亲在公共场所肯定是不说话的。我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嫁做人妇,不在府中。所以,整个饭桌之上只有子渊和父亲的谈话。谈的也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大家都可以避免将话题引到敏感的问题之上。

政见不同,立场也不一样。以前的父亲是太子一派的,至于现在,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女婿而放弃太子还不一定,但是,他害死了子渊的母亲这件事情却是大家都知道的。

正吃着饭,突然间,父亲转向我问道:“浅浅,你的病怎么样了?”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关心的我的病情。

“还好!有白露在,已经缓解许多了!”我淡淡说道。

父亲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我有些不自觉的打了一冷颤。然而,只是那瞬间,父亲就重新弯起了眉毛笑道:“缓解了就说明有希望痊愈,这样我也放心了一点。”

我平静的看着他,将他脸上不易察觉的变化如数捕捉到。

“谢谢父亲的关心。”脸上依旧静静地说,心里却早已起了疑心。

到底是什么病?

为什么他的脸上,在那一瞬间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实在令人费解。

一顿饭,瑞然很丰盛,但是大家都吃得几乎是食之无味。

吃过饭后,我和子渊就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母亲一直用担忧的眼睛看着我,或许他还在担忧我跟着子渊会受苦。但是,她却从始至终欲言又止,很想与我独处,却也被我制止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看见她伤心的表情,甚至不想听到她的关心。

可能真的是我太过冷血吧。

启光抱着我的腰,非要我发誓以后每个星期都要回来看他才行。

一家人里面,我只有对他可以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

回到家中,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跟子渊说,想要找到我小时候叶家专用的家庭医生,问问我的病情到底是怎样出现的。

白露不愿透露我的病因,而且,自那天我与他吵架离开后,他再没有来找我,只是暗示将药派人送过来给我。我知道他生气了,或者是我伤了他的心,致使他不愿意见到我。

虽然,我很依赖他,但是,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的长辈,向父亲一样的男人。突然间发上那样的事情,真的让我无法接受。

我可以面对子夜,却不能够面对他!

子渊开始的时候觉得我实在多此一举,对我说:“也许真的只是某种奇怪的病而已,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过段时间我会安排内宫御医帮你会诊。”

“也许是,但是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就帮我调查一下那时候负责我们一家看病的赵大夫的下落吧。”我拉着他的衣袖说道。

“好!王妃大人说什么我都照办。”他宠溺一笑,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见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知道他见过我的父亲之后心情其实很糟糕,而且,还要在他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子渊,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跟我聊聊。”我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之中。

他冲我一笑,但是嘴角有些僵硬,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我的母亲死的实在是太冤枉了,每每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总有种无法发泄的愤怒,总希望能够毁坏什么才能平复这种无尽的仇恨。见到那个人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看到他笑的样子的我很想上前直接撕碎他的脸!”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拳捶再书桌之上,将一桌子的笔墨悉数震落。

我一惊,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子。然后蹲下身体去捡那落在地上的毛笔,来掩盖我的不安。

我是叶家的女儿,终究是那个他仇恨的刻骨铭心的男人的女儿……

正想着,身体突然间被一个巨大的力道勾起,然后落入他的怀抱里面。

“怎么,害怕了?对不起,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他笑了笑,笑容有少许无奈。

“没关系。至少有点心痛,看到你折磨自己的样子!”我覆上他的眉心将他皱紧的眉头慢慢抚平。

“没关心,这些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会报仇!”他淡淡的说着,声音平静。

“子渊,其实,除了报仇,你还有没有些别的想法,比如说更为远大的梦想。如果,你的心里只有仇恨,那么,等到真的报仇了的那一天,你会觉得很失落。”我说。

“更大的梦想?”他迟疑了一下。

“对!这一次你去镇压那么暴民,难道就没有想什么想法吗?”我慢慢的引导他。

“嗯,你说得对!大昭国看似坚不可摧,但是经过这么唱的时间以后,早已千疮百孔了。洪氏子孙如果不能有所作为的话,那么大昭国早晚要毁掉!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民不聊生,政府收重税只能让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国家机构倒塌得更快!”他的双眼看向窗外的星空,像是思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没错,子渊男人的心应该更加广博一些,开疆辟土,保护你的臣民和你爱的人。即便有朝一日,我不能够陪着你走更远的路,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自己坚持的走下去。找到自己生活下去的重心……”

“不许说了!”男人有些不悦的打断我的话。

“浅浅,以后不许说什么如果死掉,或者是什么并无法治愈,如果再说严惩不贷!你知道我的手段的!”他蹙着眉头说道。

“我说的也是事实……”

“还说!”他双眼一立,然后将我抱起,转而坏坏一笑道:“今天心情不好,不如就拿浅浅出气好了!”说着向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