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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中注定的相遇

隔天林婉继续站在前台当她的花瓶,她因为接受了特殊任务所以提心吊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得像只要逮耗子的猫。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总经理助理张仁成和一个陌生男子踏进了公司大门,虽然那两人望都没望她一眼,但她就是再笨再没经验也知道打头那高挑男子就是董翼,连忙按照头天刘露露交代的吆喝了一声:“总经理好。”像是抗战时期爬在树上望风的小兵张嘎,看见日本人就大叫一声“鬼子来了。”

刘露露反应极快,马上率领公关部众人迎了出来。

董翼停下脚步,看看脚下的红色簇新地毯,又看看门口严阵以待的职员,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显然这热闹的一幕并没能让他感受到大家预期中的惊喜。

他面色沉郁,负手卓然而立:“上班时间,一个两个如此清闲,看来这个部门人手配备过多,仁成,你可以考虑下裁减计划。”

林婉此时已经战战兢兢地走前了一步,手指正触摸到桌上的大簇鲜花,这么一句话顿时令她的手讪讪地缩了回来,她有些无措地望望刘露露,不晓得这花是送得还是送不得。现场气氛紧张,众人面面相觑,她心中一慌,手忙脚乱地想把花推到桌子里,却不知怎的就把那簇花碰落在地,几片花瓣纷纷扬扬地从包装纸里洒落出来。包装纸发出的簌簌声虽然不大,却已经能令在场众人侧目,董翼斜睨了她一眼,面色更沉:“新来的吗?这么快就有男朋友把花送来办公室,以后还怎么有心情工作?”

轰,林婉觉得简直是一道闪电从天上劈下来,地球上的人口超过六十亿,那道闪电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真是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她无助地张了张嘴,却不敢指望有人为她出头,也没胆量在这个气势雄伟的高个男人面前反驳,只好像个小媳妇似的含冤莫白地咬唇把头低下去。

看来只能把这个错误进行到底了,她绝望地想。

但是!可是!竟然!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响起:“总经理,或许您觉得我们这样的举动有些小题大做,可是请不要辜负这个小姑娘的心意。她叫林婉,是我们新进入公司的员工,从进公司那天开始,知道您白手起家创办‘凌翼’的经历,她就对您充满了崇拜!事实上,要热烈欢迎您的举动就是她的提议,或许您觉得这样做有些浮夸,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抹杀一个员工的好心呢?”

说话的是刘露露,因为董翼的说辞她脸色有些发黑,但却依然胆色惊人,而且无惧董翼的逼人气势,一副正义凛然、拔刀相助的样子。

林婉顿时发了蒙:“谁?我吗?崇拜白手起家的董翼,为什么?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白手起家的啊?”

她狐疑地看着其他同事,大家都用一种看奴颜婢膝的下人的眼神望着她,她顿时后知后觉地明白,中招了!林婉觉得又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再次把她劈倒在地。

她茫然地看着刘露露,刘露露表情肃然,眼睛里燃烧着战斗的火焰,她声色俱厉地继续说:“不只这个小姑娘,我们这些新加入公司的同事,与她心情相同,我们不过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公司、对您的敬慕而已,所以希望您能够理解,不要太过于责备她的这种急切心理。”

林婉觉得眼前的一幕像是电影里面的特技定格,万物瞬时静止,这算是什么场面?刘露露唱做俱佳,董翼不动声色,她脑子忽然戏剧性地灵光一闪。

杉菜!面前昂头挺立的女子让人联想到了曾经万人空巷的《流星花园》,倒霉的女配角不小心把整瓶墨水倾洒在那个暴躁公子身上,一身正气的女主角和霸道男主角正面交锋。场景虽然不同,情节人物却如此类似,她扮演倒霉到家的女配角,刘露露变成了正义化身的杉菜,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总经理自然就是男主角,倔辈的女主角,无礼的男主角,然后……轰轰烈烈,天雷地火的爱情,再然后……林婉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

她发誓她不是存心的,可这样的发展也太搞笑了,不错,刘露露此刻的表现相当帅,挺身而出为她解了围,她应该像所有女配角一样对她感恩戴德,可问题是像刘露露这样的女子怎么就会突然化身为正义女神呢?怎么就会这样为自己的下属出头?她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不知如何让举止练达,但她还不傻,不至于会为了这次解围忘记刘露露这一个多月里对她的颐指气使,公司里的老臣子她还不敢太过指使,但与她一同进公司的林婉却受了她太多的龌龊气。她也不会因为一次见义勇为就忘记她老是使坏让她出糗,然后装出精明强干的样子为她解决困难,但是一转身就对其他同事说:“没办法,年轻人,需要有经验的同事的提点。”以致现在整个公司的同事都觉得她就是个好看的草包,这个女人一直在利用她的不谙世事突出自己的强势,所以她凭什么这么做呢?太让人觉得稀罕反常的事情通常也会让人觉得是一个笑话。

林婉觉得自己不像在一间房地产公司,倒像是进入了娱乐圈的演艺公司,每个人都在做精彩绝伦的表演,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那一声清脆玲珑的笑声让董翼锐利的眼光扫向她,面前的少女身段纤秀苗条,皮肤晶莹雪白,一双不谙世事的大大杏眼因为笑意微弯,让人联想到天上柔和的新月,虽然穿着公司的日常制服也让人觉得像宝石般闪烁夺目,饶是董翼这样阅历丰富的男子也不由得心中一怔。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众多职员,扫过刘露露扫过林婉,心中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明晰决断。他俯下身子把地上的花束捡起来交到林婉手中,微微一笑,像是原谅一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不分青红皂白,不好意思,真是多谢你们,不过希望以后大家能够把这种精神用在工作上,我会更加高兴。”

大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林婉,她知道自己适才笑得突兀失礼,正不知道该如何圆场,董翼的转变马上给她找了一个台阶,她破天荒地在刹那间变得机灵:“需要我帮您把花插起来吗?总经理,请不要辜负刘小姐的盛意拳拳,好吗?”

董翼笑了:“好,那么请来我的办公室。”

刘露露的目光像刀锋似的射到林婉身上,林婉昂首挺胸与她擦肩而过。

这天晚上林婉和苏可一起吃饭,苏可现在下了班也穿高跟鞋,脸上化精致而秀丽的妆,两个人坐在一起,林婉简直像个还在念书的学生。

她详细地把白天发生的经过告诉苏可:“你看你看,简直是不择手段。说什么我崇拜董翼,读公司的发展史时激动得热血沸腾!可是天知道,我进凌翼根本是因为投了十份简历给回音的只有两家——另外一家试用期工资800,转正1600,凌翼试用期1800,转正2500,傻子都会选凌翼对不对?”

苏可摇头叹息:“唉,你这孩子也真不知是单纯还是蠢,今年也已经二十三岁了,怎么年纪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你就不懂知己知彼吗?我跟你打赌刘露露事前已经收集了董翼的全部资料,包括他的兴趣爱好,以及处事风格,她百分百知道董翼不喜欢阿谀奉承,但是对于下属的正确建议和仗义执言是非常欣赏的。刘露露摆明就是把你这种新人推出来踩低,然后借机凸显自己,不过看她如此表现,让人怀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归根结底一句话,你有这样的上司算是倒了血霉了。”

林婉有些羡慕苏可的老练,但还是愤愤不平:“如果老板连这种伎俩都不能看穿,他有什么资格做老板?”

苏可说:“欸,你还别说,真的有很多人都吃这套。”

林婉侧头想了想:“但是……他好像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有三头六臂?”

林婉哼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我觉得他不是那种普通人。”

苏可不屑地切了一声:“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差。”

林婉咬着咖啡杯:“反正我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

那个男人,和她认识所有的男人都不同。林婉的简单白色世界里接触的男人大半是学校同学,除此之外也有年轻助教,但是他们都有些孩子气,不但不能让女孩儿依靠,有时甚至反过来会让人产生保护欲。而像董翼这样的——怎么说呢?她忍不住会想,三十多岁,个子高挑,面容清俊,头发理得极短,穿黑色立领大衣,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熟冷静的气度,左看右看都不是容易被人骗到的人。

苏可穷追不舍地发问:“哪里不同哪里不同,你倒是说啊?”

林婉憋了半天:“不同哦……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那是别人都没有……”

苏可盯住她半晌,忽然“啪”一声直接趴倒在桌子上:“算你狠,我彻底被你打败了!”

这个事情过了以后,林婉继续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地工作。公司标准作息时间朝九晚五,因为她是前台,早上要提前半小时来公司开门,每天被床头的闹钟疯狂叫醒时她都会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无限怜惜自己的那半个小时。

吃早餐的时候她忍不住问父亲:“爸,这种开门的事情是不是应该由公司同事轮班啊?为什么一定是我?而且还天天是我?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好像也没有更换的可能。”

林爸爸瞪她一眼:“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斤斤计较?你进公司晚,年纪又小,本来就该多点磨炼,这么一点小苦都吃不了还跟我谈什么要有自己的事业!”

林婉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吱声,从桌上拿起一块面包叼到嘴里,把手提袋往肩上一抡就风风火火地跑去车站赶车。

其实也就是嘴巴上抱怨抱怨,事实上只有每天早上才是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上班时分,所有同事都在她面前进出。大家匆匆忙忙踏进公司大门,迎面便能见到一张少女明媚的笑脸,明明知道进了大门就是繁忙的开始,但是看到这张脸心情却变得舒畅,于是纷纷向她含笑道早安,林婉对这种认可万分陶醉,觉得自己陡然被重视,心里乐开了花,人形路标也做得情愿了。

偌大的公司里,唯有前台是属于林婉的小小地盘,她像是森林里的动物尽责尽职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电脑、桌椅都被她擦得铮亮,不漏接也不转错任何一个电话,甚至逐渐变得目光如炬——但凡有进来推销商品和保险的推销人员她都能像防毒软件一样一一拦截,而且出错概率也在减少。

她慢慢开始对自己的工作得心应手,现在让她依旧感到痛苦的是前台桌上的卡钟,据说那座卡钟是德国原装进口的,德国人出了名的严谨,所以他们的机器也如同他们的人,计算时间非常精准。每到早上九点,它便会“滴”一声落闸,那一声清脆的滴响是迟到员工的噩梦,哪怕自己的名字后面显示的是“9:01”分,也代表了这个月将要被扣除奖金——全体员工的卡片分部门放在卡钟旁边,所有人上下班都要在那里打卡,甚至包括董翼。

林婉掌握着开门的重大责任,所以没有迟到的福气,也不用害怕自己被扣奖金,但是她却比其他人更加痛苦,因为每到八点五十分左右,前台的电话总会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婉,那个……我这里塞车塞得厉害,但是我马上就到了,你能不能帮我代打一下卡?”

“林婉,不好意思啊,现在电梯人多上不来,你通融一下……”

“林婉……”

林婉咬牙切齿,她想就那么几分钟,你们就不能早出门十分钟吗?公司规定代打卡的罪名严重,一经发现可是要开除的。

她很想做到铁面无私,对这种请求能够冷峻地说:“NO!”但是事情往往又不能那么简单。比如信息部的李姐,怀孕已经四个月了,每天早上要转三趟车,长途跋涉到了公司以后经常一脸煞白;比如业务部的张玲,住在城郊,到公司的路途有两个小时,她身体也不太好,还会晕车;再比如……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总是在痛苦煎熬,但最终还是在良心的谴责下颤抖地拿起了同事的卡片。每次她都害怕,怕被发现怕被抓怕被开除,也每次都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可又总是有下一次。

“真是……痛苦的人生啊。”她想。

早上的八点五十五分,是董翼准时踏进办公室的时间。林婉与他打照面已经超过一个月,但见面总还是免不了紧张,一声“您好”也说得结结巴巴。她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个样子如此容易让人误会,不知情的人只怕还以为她在暗恋他。

每个人对待权贵的方式都不一样,或者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或者心中不屑清高无比,林婉却与众不同,她小学的班主任是个厉害角色,因为她曾经把自己名字婉转的“婉”写成饭碗的“碗”,所以被罚写名字一百次,从那时候起对这种严厉的长辈她都打心眼儿里敬畏,甚至一紧张还会打哆嗦,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现在的董翼,让她感觉比小学班主任更加让人心生惧怕。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董翼对她却似乎温存得很。

他每天都会对她说:“你早。”

有的时候也会对她微笑,让人惊奇的是,这个男人在浅浅一笑之后面颊上竟然会有酒窝,又因为平日里不苟言笑,所以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亲昵。

“我们老板真的很帅。”当面虽然惧怕,但背地里与好朋友说老板的长短是所有职业女性的天性,她和苏可经常会交流意见:“眼睛不大,但是很深邃,面部轮廓很刚硬,从眉骨到面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应该是小时候顽皮打架留下的吧,现在看起来觉得很MAN。皮肤是小麦色的,衬得牙齿雪白,很少笑,但是笑起来会有酒窝,他真是不能笑,一笑起来平常的严厉就统统不见了。哦,对了,每天在我面前打卡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雪白的衬衣领尖和袖口,有一对蓝宝石的袖扣特别好看,嗯,他的手指也很修长干净。”

苏可把头探到窗外四处张望。

林婉不解:“你找什么?”

“我看外面的树枝有没有发芽,还是丫头的春天提前到了。”

林婉拿起面前的杂志去敲她的头。

她们嬉闹了一阵,林婉突然陷入沉思的苦恼,苏可问:“怎么了?”

林婉扮深沉地长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美少女,真担心他会喜欢上我,我呢一向觉得办公室恋情不太好,而且我是不会喜欢一个叔叔的。”

苏可看她搞笑作怪,笑得跌到了椅子下面,她从地上爬起来:“得了得了,少臭美了,你这种丫头董翼看得多了去了,在他眼里你充其量就是个赏心悦目的摆设而已。”

玩笑开过后的第二天,温存英俊的大叔给了公司美丽摆设林婉职场生涯中的第一次重击。

这是个周五的早晨,或许因为明天就要开始休假,又或许这天下了雁城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夹雪,总之在这个寒冷的冬晨大家似乎都提前进入了惫懒状态。八点五十分,林婉已经接到了两个请求代打卡的电话,她心中百般不情愿,但是每个人的理由都这么充分,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八点五十五分,董翼走进办公室,他惯常地向林婉笑了笑:“早。”然后一边把大衣除下一边伸手去拿架子上自己的卡片。

林婉看他单手的举动似乎有些不便,于是说:“我来帮您打吧。”

董翼马上回答:“啊,不了,这个卡还是我自己打,代打可不行。”

正说话间,前台的电话噩梦般骤然响了起来,林婉的眼睛一下发直,她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这又是谁的求情电话。

事后林婉问苏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可吸了口珍珠奶茶,不假思索地说:“接呗,如果是请帮忙的就说对方打错了。”

林婉扁了扁嘴:“哦……那……你说,如果换成刘露露当时会怎么做?”

苏可想了想:“也会接,然后当着董翼的面前说‘喂,什么,你是××部的××?代打卡?那可不行,这是违反公司规定的。’嗯,她那种人有这种表现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林婉的脸垮了下去:“你们……怎么都这么会说谎?我怎么就这么蠢啊?”

如果有时间机器能把把这件事情重播给苏可看,她也的确会跳起来骂:“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电话铃响起的一刹那,林婉顿时呆住,古龙说一刹那是六十弹指,可是在弹指之间要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在她有限的人生里实在是没有这种应对经验。

董翼看了看响个不停的电话,又看了看林婉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接?”

林婉脑子发蒙,也不知怎么搞地冲口就讲了实话:“不想接。”

董翼平静地看着她:“不想接是吗?我明白了。”

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你好,凌翼地产!哦,原来是黄总,这么早啊?嗬,对啊,前台小姐似乎是有事不在,我刚好路过,是啊,真巧。嗯,有事你五分钟后打到我办公室吧,好的,那先这样。”

林婉看他挂了电话,仰脸与他平视,董翼心平气和,乌黑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看不出任何波澜,他问:“你的名字叫林婉对吗?”

林婉麻木地点了点头,窗外雨雪霏霏,室内温暖如春,她从小就有些反应迟钝,连惧怕都比人慢一拍,适才的冲口而出要到现在才能反省出会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她觉得内心一片凄凉,世界都变得荒芜。

林婉第一份工作试用期将要结束的这个周末收获很丰富,她得罪了老板、拒绝帮助同事、公司布告栏贴出了对她的处罚通告,扣发当月奖金,季度绩效评估工作态度一项分数为零,延长试用期一月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