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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会在温泉乡

林婉的文秘生涯比想象中要顺利,这里没有像恶后般的上司欺负她,也没有人会无理地派给她冗杂的粗活重活,她只需要每天对着电脑打大堆文件,在别人眼里看来枯燥无聊的工作,她却能自得其乐。

“难道,我就真的是个只适合简单生活的人?”偶尔她也会对自己这么快乐地安于现状黯然神伤。刚出大学时曾有过一丁点的雄心壮志似乎很快就要消磨殆尽在整理不完的大堆卷宗里面,虽然说那些所谓的壮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外乎看多言情小说和韩剧的女孩儿的玫瑰色梦想,先做出色行业精英然后遇到骑白马的王子,展开轰轰烈烈的爱情,其中又有波澜无数,最后佳偶天成。但现实总是残酷,她的周围没有善解人意骑白马的王子,只有令人惧怕得几乎窒息的董翼。

林婉从来都不是个太有骨气的人,从接受处分的那天开始,她见到老板气都不敢喘,可偏偏她现在的办公室是董翼出入的必经之地,无巧不巧的是她的座位还靠着过道,几乎每天董翼路过她身边时衣角都能擦到她的桌子。她胆子小,只要听到董翼的声音就惴惴不安,若是发现他的身影更是直接把面孔贴到键盘上,珊瑚般的面颊上都没有了颜色。林婉觉得自己像是古代的宫廷大臣,做错了某件事情得罪皇帝,皇帝可能因为当时心情好没有严惩,但或许三年五年后记起来,看着那个人不顺眼就会把他灭掉,真是伴君如伴虎。

她有时候会认真计算年龄,今年二十三,交满十五年养老保险以后到五十五岁便可以拿退休金。

“我决定认真工作十五年,然后就等着拿退休金颐养天年。”她对苏可诉说理想。

苏可勃然大怒:“你念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混吃等死?”

林婉说:“这跟念书有什么关系?我们学到的高等函数几时在生活里用过?用的最多的也还是小学的九九表。如果念书真的这么有用,为什么不教我职场生涯,识忠辨奸?这些东西实际得多。”

她老是掌握不好什么时候该真笑什么时候该假笑,矜持与开放的时刻也统统搞错边,经常会让自己陷入尴尬境地。可是再辛苦也还是要努力学习,一个人的天真如果比常人要多一倍,那么从单纯变得复杂的过程也比常人要艰辛一倍,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日渐成效。

比如有次董翼中午吃完饭从外面进来,看到林婉一边吃盒饭一边对着电脑打下午开会时要用到的文件。听到有声响,她头都不抬迅速一伸手用桌面上的报纸覆住饭盒,另一只手往嘴边一抹,嘴唇抿一抿,简直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动作异常娴熟,显然已经试练了多次。

人力资源部规定,办公场所不得用餐,因为中央空调的关系,会使空间产生异味,又担心招老鼠和影响公司形象。董翼蓦然一呆,他对管理部门呈上来的长篇制度总是大笔一挥就签字,从没考虑过下属员工的特殊情况。中午用餐时间一个半小时,看似充裕,但如果有紧急情况小职员通常只能囫囵吃几口饭或者就一直饿着。像林婉这样阳奉阴违的只怕不在少数,只是他没想到单纯如她也能够这么快学会。

这个女孩儿就像一个擦得铮亮的透明水晶杯,晶莹剔透,一眼便能望穿,甚至能通过她望到对面的世界里去。有时候他经过她的身边,看见她对着电脑笑,一脸灿烂明媚,便忍不住装作有事好奇凑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开心。

一般都是些极小的事情,或许是保存一个Excel文档,后缀名是xls,她忘记把输入法转换成英文,因此自动生成了汉字的“祥林嫂”;又或者帮助人力资源部整理来参加复试人员名单时,她发现一个人叫“阮中华”另一个叫“何白沙”(一种烟),她就会奇怪地问同事是不是人力资源部在做名烟大赛,或许还应该有一个叫“大前门”的人来应试。

每每这种时刻,董翼看着笑得灿若春花的她总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认得的人数不胜数,有成功的男人也不乏活泼漂亮的女孩儿,却似乎没有一个真正开心,能使他们开心的东西非常明确,金钱、地位、权力、美色,而即时得到了,也还是不满足。贪婪!这些都是贪婪所致,因为贪婪所以人类变得越来越不容易满足,越来越不容易快乐,像林婉这样没有被大都会风气玷污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他倚在办公室门边想,或许这些管理制度是否也要适时灵活地变动一下?

林婉这时已经把头抬了起来,看到是董翼不由得一脸呆相,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浮现出仓皇狼狈。董翼看着她,她仰着头,一张脸如同初雪般洁净,目光很纯但是显得有些惊恐,他暗笑了一下,这个女孩儿怕他好像怕鬼一样。

“你去吃饭吧,吃完再回来做。”

林婉嗫嚅回答:“下午开会等着要。”

“其他同事呢?”

“吃饭去了。”

“那为什么剩你一个人?”

“噢……”林婉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董翼看她局促地为难着,伸手把文件接过来:“去吧,我来弄。”

“啊?”

“我也会打字的,只不过慢一点。”董翼微微一笑。

“哦。”

林婉默默收拾好文件递给董翼,她不知道这事换成任何人都会死命推辞,董翼不由得又笑了一下,可见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林婉的心却是怦然一跳,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她笑过,不在前台似乎也省了平日要故作斯文的礼貌,他变回原来的严厉严肃,一个久违的笑容比千金更加珍贵。她不算虚荣,却也不是一点都不虚荣,老板年纪可以做叔叔,但总归是个很帅的叔叔,对她笑也总比天天板着脸好。

林婉在员工餐厅三口两口吃好了饭赶回去,她在董翼的办公室面前探头探脑,犹豫着是在打开的门上敲两下还是直接开口打招呼。

董翼低着头对电脑打文件,不抬头却像是二郎神一样额上都长了眼睛:“进来吧。”

林婉有些忸怩地走了进去:“麻烦您了。”

董翼点点头,把文件拿给她:“我弄好的部分会用网络邻居放到你的电脑下面。”

“谢谢。”

“可能会有错别字,你检查一下。”

想着给精明的董翼改错别字,林婉有点想笑,又忍了回去。

“你们打字怎么会又快又准确?”看她规规矩矩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面前,董翼忍不住问。

林婉说:“练出来的吧,我聊QQ和MSN比较多。”她忽然想起公司规定上班时间不能聊天,连忙又补充,“那个……上班不聊的。”

董翼微微低下头,嘴角轻轻弯起来:“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林婉“哦”了一声,拿着文件打算走,董翼又叫住她:“对了……”

“呃?”

“上次那个花……谢谢你,很漂亮,眼光不错。”

“花?”林婉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刘经理从礼品公司订的,送来之前我没看到。”

她站在空调出风口的位置,暖风吹到脸上,有一点点热,额角边细密的发丝飘动着抚到脸上,又有点痒,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董翼咳嗽了一声:“那……也不错。”

林婉直觉知道自己又讲错了话,其实她应该回答“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或者换成“您喜欢就已经是对我是最大的感谢。”之类的也不错;更或者回答“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花,下次我可以继续为您准备。”——当然如果这么说话时眼神中应该带有一点风情万种的神情。

总是……错啊,说多错多,下次要用胶带把嘴封住,她自暴自弃地想。

但是显然董翼的承受能力很强,他接下来的话让气氛没有继续尴尬下去:“我觉得办公室里有植物挺好的,显得很有生气的样子,我也想养一盆,你认为什么比较好?”

林婉想了想:“仙人掌!”

董翼一愣:“仙人掌?”

“嗯,容易打理又防辐射,办公室养最好不过了。”

“可是……,我在别的公司看见很多招财树、富贵竹什么的。”

林婉说:“办公室空气不流通,又经常晒不到太阳,养那些的话叶子容易黄,会很难看。如果是为了名字图好兆头也没必要,要是养招财树富贵竹真能发财,那花店应该最赚钱了。”

董翼怔了怔,她理直气壮得很有道理:“那就仙人掌吧——你去找间花店,给每个员工桌上都订一盆。”

林婉第一次见识到权力的魅力——虽然只是订花。

凌翼地产要订大量盆栽植物的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许多鲜花店打电话给她,她怕自己会动摇,飞快地联系了家门口的一家花店。那间花店的主人是一对县城的小夫妻,带着三岁的女儿在雁城开了间小小的店,林婉时不时会去帮衬。他们家的女儿长得实在不怎么漂亮,腿短肥硕,有点像女版的蜡笔小新,但是在父母的眼里她是最漂亮的,经常抱起来问林婉:“我家闺女漂亮吧?”

林婉这时总是快乐地回答:“好可爱哦。”在她感觉里,可爱不等于漂亮,不算是假话。这对可爱的夫妻有个可爱的女儿,生意却做得不可爱,经常为每月高昂的店租摇头叹息,林婉订他们的花有种劫富济贫的自豪感。花店夫妻感激她,额外送了她一小盆芦荟,她开心接受之余,又很担心这算不算受贿。

林婉把仙人掌一一分送到同事桌前,又搬出特地给董翼挑选好的送去他办公室。

董翼看了看那盆仙人掌,微皱眉头:“怎么这么丑?”

林婉一呆:“丑吗?这是最大的一盆。”

董翼说:“要那么大干吗?这东西又不能吃。”

林婉讪讪回答:“可是您办公桌大啊,这样比较衬。”

董翼说:“我不要巨无霸,我喜欢比较精致一点的,你桌上那个不错,我们换吧。”

林婉说:“我那个是芦荟。”

董翼很奇怪:“你不是建议买仙人掌,为什么你自己的是芦荟?”

林婉有些脸红,不好意思说花店老板娘特意交代她芦荟可以美容,让她养肥了把叶子切下来贴脸上:“那我跟您换好了。”

她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芦荟拿进董翼的办公室,董翼看她表情突然笑了:“逗你玩的,你留着吧。”

他的酒窝又显出来,林婉呆呆地看着他,这么冷峻的男人会逗她玩?真不可思议。

她回头对苏可说:“我觉得我们老板有些奇怪。”

苏可冷冷地睨她一眼:“你又觉得那个给你处分的老男人喜欢你了?”

“唉,不是啦。”

“知道就好,那种男人看上你的机会比你被恐怖袭击的机会更低。”

林婉不服气:“我很差吗?从小到大人家都说我漂亮。”

“人家要的可不是脸,是脑子!”

林婉悻悻说道:“你才不要脸。”

她有自知之明,董翼那种精明强势的人不可能爱上她,她也不会喜欢董翼,但是从此见了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又开始每天见到她微笑了——只要他一笑,她的心就像小鹿似的跳个不停。

林婉终于转正了,她现在开始拿两千五的月薪,荷包的丰盈让她非常自豪,当月还分别买了礼物送给父母和苏可。

苏可说:“看你这架势不知情的人以为你月薪两万五。”

林婉志得意满:“会有那么一天的。”

进凌翼地产的第五个月是公司创立纪念日,公关部和人力资源部合力策划了一次大规模的外出郊游活动,地点是雁城城郊有名的玫瑰园温泉度假山庄。时值年末,正是天寒地冻之时,活动时间两天,泡完温泉就开始享受春假。虽然对刘露露没什么好感,林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错的活动,那个像狐狸一样的女人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以前参加这种大规模的团体活动都是跟同学一起,大家年龄相当,差不多的不懂事,她只是更加懵懂一点,所以也不必担心讲错话,这次则是跟前辈们一起。林婉谨小慎微,尽量让自己做到少说多吃,所谓说多错多,她已经能够逐渐艰辛地明白其中的道理。

玫瑰园山庄地处南郊风景秀丽的山脚下,占地广阔,大概有二十栋各式各样的别墅错落隐没在绿色的灌木中。大家落定以后首先开始分配房间,凌翼包下了山庄最大的一栋别墅。这栋别墅是典型的日式风格,仿照日本箱根温泉设计,上下三层,第一层是餐厅与浴池,浴池又分为混浴池和男女分开的独立式浴池,第二、三层则分别是男女职员房间。

林婉对男女同事之间的混浴感到震惊,公司本部人员倾巢而出,全都聚齐,虽然大家都会穿泳衣,虽然制度上说要团结友爱,可这么坦诚相待了往后见了面多不好意思。

业务部的谭珠美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你也不看看发起活动的是谁,刘露露的身材有足够本钱显摆。”

“虽然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快过来拿钥匙,我们说好要一间房哦。”

女人天生比男人麻烦,关于房间的分配问题大家唧唧喳喳了好半天。公司老员工早已互相挑好了自己的室友,和林婉同时新人职的这批却还有点分歧。分配过程中林婉笑逐颜开,她不知道自己人缘如此之好,新同事竟然都要求与她同住。最后还是谭珠美把她抢下来:“我们早已经讲好的!”

林婉歉意地向大家笑笑,准备跟着谭珠美走。

“不行!剩下两间房,一个三人间一个两人间,你们住了两人间难道我一个人住三人间?”刘露露挡住她们。

谭珠美横她一眼:“你找人合住好了。”

刘露露对她怒目而视,这次活动的主策划人是她,但是分来分去,竟然把她分落了单,而且也没人主动说:“刘经理你跟我一个房间吧。”真是让她面子上过不去。

谭珠美跟刘露露不在一个部门所以不吃她跋扈的这套:“还是检讨一下平日自己的做派吧,显摆给谁看!”

“你说什么?”

林婉虽然也不喜欢刘露露,但看她们几乎把争辩变成了争吵,还是站了出来:“算了算了,我们三个一起住三人间好了。”

她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两个人进了房间:“快过年了,大家喜气一点嘛,呵呵。”

三个女人住一起是非特别多,连洗手间梳妆台上摆放的化妆品也成了攀比场,林婉看着刘露露把一整套瓶瓶罐罐从特制的箱子里拎出来忍不住咋舌:“好多啊,出来才两天全部带着会不会很重?”

刘露露横她一眼:“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我还没全带上呢,这里只是眼霜、美白精华、爽肤水、日霜、晚霜、颈霜,我还是比较喜欢资生堂,日本保养品比较接近亚洲人的皮肤——林婉,你用的什么牌子?看你皮肤好像还过得去。”

林婉好脾气地笑一笑没有回答,她的包里只有一盒四十块的玉兰油滋润霜,她与刘露露年纪相差四岁,但是在生活待遇上两个人差了四十年,一个已经赶超英美一个还停留在解放前。也不是买不起,林妈妈用的也全部是好牌子东西,只是对林婉来说用玉兰油年轻的皮肤吸收已经很好,何必给自己去找那么许多麻烦。

谭珠美蹦蹦跳跳地进来,把自己的化妆品摆到刘露露旁边:“唉,要是我有钱买整套资生堂就好了,也许能从东施变西施,跟刘经理一样。”

刘露露毫不示弱:“我建议你用SKⅡ,那种产品适合年纪大或者皮肤特别差的人用。”

林婉看着面前两个像斗鸡一样的女人觉得头都大了,她叹了口气,早知道不如把双人间让给她们两个,自己一个人去住三人间。

谭珠美来自西南省份,是个少数民族的女孩儿,皮肤有点黑,但是五官俏丽,一双眼睛狭长媚秀,性子热情又直率。她来公司时间虽然短,业务却做得很不错,不过她在公司口碑并不好,经常有风言风语说她以色为饵。林婉少年时代吃过流言的苦头,对空穴来风尤其痛恨,她不理会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和珠美的关系颇为不错。

三个人的空间,唯一能打圆场的就是她:“你们两个皮肤都好都好,不管用什么……呵呵。”她尴尬地笑着,杏眼弯成了两轮小新月。

不过话说回来,这算是她极少机会近距离地接触刘露露,仔细一看这女人还真是长得挺漂亮,尤其鼻子,娟秀挺直,林婉对自己的五官最不满意的就是鼻子,总觉得翘翘的有点小家子气,她由衷地赞叹:“刘经理的鼻子真好看。”

刘露露有些得意:“是吗?”

“嗯!”林婉点头,“简直像做过一样。”

刘露露面色大变:“你才做过呢。”她转身大步走出卫生间,还“砰”一声大力把门掼上。

林婉莫名其妙:“她怎么好像生气了?”

谭珠美“噗”一声笑了:“林婉你故意的对不对?平常看你憨憨的,没想到说话还真一针见血,呃,对她就应该这么不留情!”

林婉茫然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她的鼻子一看就做过的,还用说吗?”

林婉的脸一下垮了下去:“……是吗?”

林婉走出卫生间,看刘露露在愤愤地收拾衣物,她轻轻咳嗽一声,刘露露眼光刷一下扫向她,像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暗器,林婉心中惊跳一下,直觉这房间是待不下去了,如果现在厚着脸皮去跟刘露露搭讪道歉一不小心再讲错话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她对谭珠美说:“不如我们下去泡温泉吧。”

“现在去?马上要吃饭了。”

“泡过再吃啊,泡澡以后毛细管舒展,人会有一些倦,那时喝一点酒再吃饭最好不过了,日本人都这样的。”

“小小年纪讲大话,说得好像你去过似的。”

“嗯。”

“真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谭珠美有些艳羡,刘露露也停下手,侧耳听她们谈话,“你在日本泡过温泉?还去过哪里吗?”

“还有些别的地方。”林婉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她是独生女,家庭条件优越,知识分子家庭日常以节约为本,但是父母从小花心思栽培,林教授信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每有假期便举家在国内旅行,大一点时父亲如果出国做学术交流也会带上她,在她看来这些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林家家教是,一个真正有教养的人,气质是穿在身上,不需要把去过哪里、穿什么牌子的衣物向其他人炫耀。只是培养方式虽好,天生的性格却改不了,林婉身上没有那种后天培养出来的泱泱大气,她像块奇异的变种海绵,只能吸收自己认为好的东西。

“去吧去吧。”她拉住谭珠美的手腕,一楼大厅金碧辉煌地势复杂,很可能不小心就会迷路。

谭珠美噢一声把她手甩开:“痛。”

林婉有些诧异:“我没用力啊。”

正说着珠美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看了看电话号码,眉头微微皱起来:“你去吧,我不去了。”

“又是男朋友?你们一天通多少个电话啊?刚一路上看你发短信。”林婉羡慕又嫉妒,一双剪水般的眸子眨了又眨。

珠美显得有些烦:“我有点事,你先去。”

林婉悻悻地拿着浴袍泳衣下楼,别墅外面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到下雪的日子她就觉得自己渺小而寂寞。珠美似乎在与男朋友吵架,真是令人羡慕。哪怕经历过推心泣血惨烈的失败,她也始终对美好的爱情充满憧憬。据说已经有三个孩子的维多利亚与贝克汉姆到现在每天都要通十几个电话,谭珠美与男朋友已经同居,但是看样子电话量也不少;而她,连个能煲电话粥的男人都找不到,想为中国电信事业做贡献也没机会,甜蜜争吵的桥段更是没有。

她忍不住哀叹,一呵气变成大朵白雾,像是凋零散落的白菊花。朱丽叶殉情的时候十四岁,林黛玉吐血而亡时十五岁,明年就要满二十四岁像鲜花一样的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爱人呢?难道自己是颗蒙了尘的珍珠,就没个明眼人看到?其实说身边没有追求者是假话,也有不少人说她,你也不要太挑啊,她不承认自己挑,可是总不能将就对不对?白马王子再少,也不能用骑白马的唐僧混淆啊。

心情一烦就忍不住骚扰苏可,她给苏可打电话:“苏可,我跟你讲啊……”

苏可说:“你不是公司有活动去泡温泉吗?”

“对啊……”她叽叽咕咕地对着电话发表感想,最后总结:“你说我怎么就没有男朋友呢,我都快二十四了,实在不行的话,来个唯美悲剧也凑合啊,哪怕失忆、得白血病我都能接受。”

苏可不耐烦得很:“别吵我,你自己去玩游戏,要不拿着电话走,看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男人。”

“那怎么行,万一是厨师怎么办?花匠怎么办?清洁工怎么办?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不负责任这么不耐烦,你在干什么?”

苏可火冒三丈地说:“妈的,不知谁在楼道口写了1203的娘们,我想×你!”

林婉一怔:“1203不是你现在租的房子吗?”

“就是啊!”

“性骚扰!快去找物业管理公司,看有没有录像监控。”

“有个屁用,丢了东西去找他们可能还有人理。”

“都说了裙子别穿那么短,你看你看,来事了吧。”

苏可郁闷地回答:“我裙子长短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怎么办?用什么写的,好不好擦?”

苏可说:“我才懒得擦,好像我怕了他!我拿笔在底下加了句,回去×你妈!”

林婉大吃一惊,啊了一声,一抬头又啊了一声,她已经下到了一楼,本来就没什么方向感还一边打电话一边东转西转,顿时发现自己迷了路。本来要去的应该是女浴室不知怎么的就来了混浴池,她正要琢磨怎么退出去,旁边一扇门突然开了。

只穿了条泳裤的董翼手中夹着根烟,臂上搭着件浴袍从那扇门后面的男浴室走了出来。

一直到吃晚饭时林婉都没能从适才的惊骇中缓过神来。

那晚公司应景地吃日本菜,餐厅异国风情浓郁,木质桌椅、木质雕花格窗、脚下还有个大型玻璃鱼池,五颜六色的小鱼在水里游弋穿梭,煞是好看。同事们喝着清酒吃着生鱼片划拳嬉闹,热闹非凡。林婉却无心恋战,嚼蜡似的咬着一团三文鱼寿司,脑子里神奇的浮现出李清照一首诗情画意的词: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首词用来形容刚刚尴尬的场面实在是再应景不过了。

见到几乎全裸的董翼的瞬间,两人一起呆住,林婉张大了嘴,手中的浴袍泳衣掉到地上。她一羞一怔,第一个反应是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觉得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她就是走到天边,董翼也不可能把她林婉认错成刘露露,还不如大方爽快点。她告诫自己,这时候不能显出没见过世面,于是又转身,仰头望天,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早啊。”

接下来的一刹那她开始打心底里崇拜董翼,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能遇事这么脱俗这么临危不乱,面对混乱只穿着一条黑色泳裤的他竟然能先镇定地把浴袍披上、镇定地系好带子,然后镇定地弯腰捡起林婉掉落的浴袍递给她:“不早了,要吃晚饭了。”

他举止淡定,语气平静,简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婉一脸笑眯眯,全身神经却紧绷,故作优雅状接过衣物:“呵呵,呵呵,对,晚饭。”她抓了抓头发,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那我去吃晚饭了。”

董翼在背后叫住她:“等等……”

林婉大吃一惊,不敢回头:“啊?”难道他想要索赔?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啊。

“那边——是男浴室,里面还有人。”

“哦,是吗?谢谢。”林婉微笑着掉了个头,灰溜溜地从他旁边蹭过去,她微抬眼角轻瞥,一发现已经经过了他的身旁,便突然发足狂奔,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林婉跑得丢盔弃甲,耻辱地听到身后的董翼笑出了声。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就好了,林婉机械地咀嚼着食物想,或者她胆子再大点,能够杀了老板灭口也不错,最好就是有外星人从天而降给董翼洗脑,让他忘记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可是人生总是不如意的,她幻想的种种一样也没有发生,偷眼看过去,董翼正神清气爽好端端地坐在首席位置,惬意地吃着西京烧,偶尔还会停下来抿一口清酒吸一阵香烟。

林婉叹息一声,在这个即将要踏入新年的夜晚,每个人都显得这么喜气欢乐,悲伤的只有她,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与“高贵优雅的美女”这几个字彻底没了缘分。

身边的刘露露用手肘撞她一下:“你的脸怎么一直这么红?很热吗?是不是温泉泡太久,毛细血管破了?”

林婉咬着嘴唇不吭声,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热,是羞,而且还不是娇羞的羞是羞愤的羞。如果今晚她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羞愧而死去的人,墓碑上会写什么?

一个因为无知所以无畏的女人,一个与裸体老板狭路相逢也不知躲避的女人。

她突然冲刘露露发起了脾气:“公司举行活动干吗要来泡温泉啊?”她愤愤地夹起一块寿司塞进嘴里,“还吃寿司!不就是个糯米团子吗?崇洋媚外!公司门口小摊子上一块钱能买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