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世界文学经典文库:基督山伯爵(青少版)
1368400000152

第152章 退休面包师的房间(1)

莫瑟夫伯爵遭到银行家的冷落,他从唐格拉府邸出来时那副羞愧和愤然的样子是可想而知的了。就在那天傍晚,安德拉·卡瓦勒康蒂先生几乎是站着驾他的四轮敞篷马车,驶进昂坦路的银行家府邸的庭院,只见他头发拳曲,油光锃亮,小胡子修得有棱有角,雪白的手套紧紧绷在手上,连指甲的形状都清晰可见。到客厅后不过说了10分钟工夫的话,他就拉着唐格拉走到窗口边上,先是乖巧地说了一段开场白,然后话题转到他的生活上来,说从他高贵的父亲离开巴黎以后,他一个人闲愁难遣。他说,在他父亲走后,多亏银行家一家人把他当成亲子对待,所以男子坠入情网前所期望得到的幸福,他觉得自己在这儿一定能得到,至于爱的激情,他也有幸在唐格拉小姐那双美丽的眼睛中遇见了。

唐格拉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一番表白他已经等了两三天,现在终于听到了,眼睛顿时睁得又圆又大,然而正是这双眼睛,在听莫瑟夫说话的时候,总是眯着,不见半点光泽。但是唐格拉不想就这样满口答应这位年轻人提的亲事,事先总得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诚意。

“安德拉先生,”他说道,“您现在就考虑结婚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

“不,先生,”卡瓦勒康蒂说,“至少我觉得不是,在意大利贵族结婚一般都比较早,这种习俗顺理成章,人的一生充满了机遇,幸福同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得立即抓住。”

“现在,先生,”唐格拉说,“您来提亲我甚感荣幸,假如说我妻子和女儿都能同意,我们找谁商量有关事宜呢?我认为,商量这样的事情是件大事,应该由双方的父亲来谈,可以把子女的幸福安排得更妥当些。”

“先生,家父是个精明人,考虑问题周到,做事讲道理,他考虑到我可能有意在法国成家,所以已经作了安排。他走的时候,不但给我留下证明我身份用的各种证件,而且还留了一封信,说只要我的选择符合他的心愿,从我结婚之日起,他每年再给我15万里弗,按我估算,这笔年金占家父收入的四分之一。”

“我本人,”唐格拉说道,“早已准备在女儿出嫁的时候给她50万法郎,而且她是我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太好了!”安德拉说道,“您看,假如唐格拉男爵夫人和欧仁妮小姐都不反对我提的事,那这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了。光是年金,我们两人就有17.5万里弗。还有件事我们可以设想一下的,就是说我争取侯爵不是按年金给我钱,而是干脆给我本金——这不容易争取到,我是知道的,不过事情可能会办成,您可以使我们这两三百万的钱增值,两三百万到了高手那儿,总可以赚上一分利。”

“我出的利息从不超过四厘,”银行家说道,“甚至只出三厘半,不过对我女婿,我可以出到五厘,赢利大家一起分享。”

“啊,太好了,丈人爸!”卡瓦勒康蒂说道,他一不注意就露出了多少有点粗俗的本性,他这个人虽然努力装出一副贵族派头,但时不时会露出破绽来。话音刚落,他又赶紧改过口来:“喔,请原谅,先生,”他说道,“现在还只是希望,我就飘飘然了,以后事情真的成了,真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不过,”唐格拉说道,谈话本来还是非常地超脱淡泊,现在话锋一转谈起生意了,他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您财产中有一部分令尊肯定不能不给您的吧?”

“哪一部分?”安德拉问道。

“令堂遗赠的那一部分。”

“啊,不错,家母莱奥诺拉·科尔齐纳里遗赠的那一部分。”

“这一部分财产能有多少?”

“喔,”安德拉说道,“不瞒您说,先生,我还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不过我估计至少有200万。”

唐格拉直觉得喜出望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这时他的感受好像是守财奴见到了失而复得的财宝,又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突然觉得脚下不是无底深渊,而是踩着了一片硬土。

“呃,先生,”安德拉向银行家恭恭敬敬地一鞠躬说道,“是否可以说我有希望……”

“安德拉先生,”唐格拉说道,“不仅有希望,而且您可以深信,如果您那方面没有什么障碍,事情就这么定了。不过,”唐格拉想了想又说道,“基督山伯爵先生是您在巴黎社交界的保护人,他怎么没有陪您来一起提亲呢?”

安德拉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红晕。“我是从伯爵那儿过来的,先生,”他说道,“伯爵这个人确实非常可爱,但他的怪脾气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对我倒是十分支持的,甚至对我说,他认为家父会非常爽快地把本金给我,而不像现在这样只给年金。他答应运用他的影响,帮我从家父那儿争取到本金。但是他明确告诉我说,替人说亲的事,他过去从未做过,今后也不会这样做。不过,我得为他说句公道话,承蒙他垂顾,他还说对他这种高高挂起的态度,假如说他感到自己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地方,那就是我的亲事了,因为他觉得这门婚事是非常美满,非常般配的。另外,他虽然无意正式出面,但他对我说,假如您有什么事问他,他一定有问必答。”

“啊,好极了。”

“现在,”安德拉满脸笑容可掬地说,“我跟岳父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想跟银行家再说几句。”

“您想对银行家说什么呢?请说吧。”唐格拉也是笑吟吟地说。

“后天我有一笔4000法郎的款子要在贵行提取,但是伯爵知道下个月我的开销可能会增加,我现在过单身生活的这点收入就不够用了,这是他给我的一张两万法郎的支票。我得把话说清楚,他给我这支票是给我钱,不是什么赠款,上面有他的签字。您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像这样的支票您就是给我拿100万的,我都会照收不误,”唐格拉一边说,一边接过支票放进口袋,“您说吧,明天什么时候给您合适?我的出纳一定准时带了一张2.4万法郎的收据去找您。”

“假如您同意的话,就定在明天上午10点钟吧,我自己想是越早越好了。因为明天我想到乡下去走走。”

“就在10点钟吧,您还住在太子饭店吗?”

“是的。”

银行家的准时确实令人赞叹,2.4万法郎果然在第二天准时送到那年轻人手中,年轻人转手给卡德罗斯留下200法郎,接着真的离开了饭店。这一天安德拉离开饭店主要是为了躲开他那位危险的朋友,所以他尽可能挨到傍晚很晚的时候才回饭店。但是他刚跨进饭店的铺方石的庭院,他就迎面碰上饭店的门房,原来门房手里拿着鸭舌帽正等着他。

“先生,”门房说道,“那个人来过了。”

“哪个人?”安德拉漫不经心地问道,仿佛他已经忘了那个人是谁,其实正相反,他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阁下把这一小笔养老金给他的那个人。”

“啊,是的,”安德拉说道,“早先侍候过我父亲的仆人。呃,我给他留下的200法郎您给他了吗?”

“是的,阁下,全都给了。”

安德拉让饭店里的人称他为阁下。

“可是,”门房接着说,“他不肯拿这钱。”

安德拉的脸顿时变得刷白,幸好是在夜里,谁也没有看见他脸刷地变白。“什么?他不肯拿这钱?”他说道,显得有点焦躁不安。

“没有拿!他想见阁下,我对他说您出去了。他坚持要见您,不过他最后好像相信了,交给我这封信,信是他随身带来的,口早就封好了。”

“好吧。”安德拉说道。接着,他靠着他那辆四轮敞篷马车的车灯读了起来:

你知道我住什么地方,明天上午9点钟我等你。

安德拉又仔细查了一下封口,看是否有人拆开过,是否有人不识相地偷看过信的内容,但是这信折得好好的,有棱有角,要偷看的话就得把封口打开,然而这封口封得好好的。“很好,”他说道,“太可怜了,他真是个好人呀!”

门房一听这话深受感动,都弄不明白自己该钦佩哪一位好,是这位年轻的主人呢,还是那位年迈的仆人。

“快给马卸套,马上上楼找我。”安德拉对他的小仆童说道。

安德拉噌噌两步就上楼进了他的房间,立即点火把卡德罗斯的信烧成灰烬。他刚把信烧掉,仆童就来到房间。

“你的身材长得跟我一样,皮埃尔。”安德拉说道。

“这是我的荣幸,阁下。”仆童回答说。

“昨天给你送来的新号衣拿到了吧?”

“是的,先生。”

“我现在要跟一个做衣服的小妞打打交道,可我不想把我的头衔和身分告诉她,你把你的号衣借我穿穿,把你的证件也给我拿来,万一需要的话,我就可以在哪个小客栈过一夜。”

皮埃尔立刻把号衣和证件拿了过来。五分钟后,安德拉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之后走出饭店,果然谁也没有认出他来,接着他上了一辆带篷双轮轻便马车,来到皮克皮斯的红马客栈。第二天他离开红马客栈,跟他离开太子饭店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接着,他来到圣安托尼,顺林阴大道走到梅尼蒙当街,在左手第三幢房子前停下。门房正好不在,他便四处张望,想找个人问问。

“您找谁呀,漂亮的小伙子?”街对面一个卖水果的女人问道。

“请问帕尔坦先生住什么地方,我的胖大妈?”

“是那退休的面包师吧?”卖水果的女人问。

“没错,就是他。”

“住这院子尽头左手的四层楼上。”

安德拉顺着她指的路走,上到四层楼,看到兔掌形的绳铃拉手,于是憋着一肚子火拉绳铃,屋里顿时铃声当当乱响,一秒钟后,门上铁栅框后面露出卡德罗斯的那张脸孔。

“啊,你很准时。”他说道,然后把门闩拉开。

“那当然!”安德拉一边进屋一边说。他把自己戴着的那顶仆童大盖帽往前一摔,不想没有摔到椅子上,帽子一下掉地,骨碌碌地在房间里滚了一圈。

“喔,喔,”卡德罗斯说道,“别生气,小老弟!这不吗,我还真惦着你,你看,我们不就要美餐一顿吗?这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您自己闻闻!”

安德拉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一股菜肴的气味,虽然闻这香味就知道不过是些粗劣的东西,但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闻到,倒也是够馋人的。这味儿杂七杂八,有普罗旺斯下等人爱吃的大蒜煨鲜肥肉的味,有干酪烤鱼味,而最冲鼻的就数豆蔻和丁子香花的调料味,炉灶上放着两个扣着盖的深底餐盘,一只平底锅里的东西正咕嘟咕嘟地在铸铁火炉上熬着,满屋的菜肴味就是从这儿散发出来的。边上还有一间屋,安德拉看到那屋里摆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桌上放着两套餐具,两瓶葡萄酒,瓶口都加了封漆,一瓶是绿色的,另一瓶是黄色的。另外,一只玻璃水瓶里盛着大半瓶的烈酒,一只上了彩釉的陶盆上放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水果,不过水果底下倒是非常精巧地垫了一片很大的甘蓝叶。

“你觉得怎么样,小老弟?”卡德罗斯说道,“嗯,这味多香呀!可不,你是知道的,在那边我做的菜都没有说的,馋得大家直舔指头,您还记得吧?我做的调味汁你是第一个尝的,我想,当初你觉得味道很不错吧?”卡德罗斯一边说,一边又拿起一只洋葱剥,准备再往锅里添。

“很好,很好,”安德拉气鼓鼓地说,“真是的!你这么折腾我,只是叫我来陪你吃顿饭?你见鬼去吧!”

“我的儿,”卡德罗斯摆出一副训人的样子说道,“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聊天。再说,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来看看你的朋友你就不乐意啦?我可是高兴得热泪盈眶。”

卡德罗斯还真的掉下了眼泪,不过很难说这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洋葱刺激了这位加尔桥客栈前老板的泪腺。

“少说废话,你这人太假。”安德拉说,“你跟我好,你?”

“是的,我喜欢你,不然就让魔鬼把我拉走好了。我这个人心软,”卡德罗斯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可你不照样包藏祸心,把我骗来了吗?”

“嗨,行了吧!”卡德罗斯一边把他那把又宽又大的切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边说道,“你现在让我过的日子真寒酸,我要是不爱你,我能忍下来吗?你自己看看嘛,你身上穿的是你仆人的号衣,所以说你有仆人侍候着,可我没有,我只好自己摘菜。你看不上我做的菜,因为你在太子饭店贵宾桌或者在巴黎咖啡厅吃饭。嗨!我也可以雇个仆人,我也可以弄辆轻便双轮马车坐坐,我也可以想上哪儿吃饭就上哪儿吃。呃,我干吗抠自己呢?我是想不要麻烦我的贝内代多这小老弟。唉,你总得说句实话,我要这样也是可以的吧,嗯?”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卡德罗斯的眼中闪出一道铮铮发亮的目光。

“好吗,”安德拉说道,”就算你是爱我的吧,可你为什么非要我来陪你吃饭呢?”

“想看看你,小老弟。”

“想看我,这又何苦呢?我们的条件早就谈好了。”

“唉,亲爱的朋友,”卡德罗斯说道,“立了遗嘱难道还不许追加内容吗?可是你来首先是为了吃顿饭,对不对?喔!你看,你坐下嘛,我们先吃这沙丁鱼和鲜黄油,我特地为你在下面垫了几片葡萄叶,你这坏蛋。啊,好呀,你在看我的房间,我这四张椅子垫子里塞的是草,那几张画每张只值3法郎,唉!又能怎么着呢?这又不是太子饭店。”

“喔,你现在胃口倒不小。原来你只想弄个退休面包师的模样混混就算了,现在又不满意了。”

卡德罗斯唉地叹了一口气。

“呃,你已经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了,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我说,这仍是一个梦。一个退休的面包师吗,我可怜的贝内代多,他应该是个有钱人,得有年金拿。”

“那倒是,你也拿年金呀。”

“我?”

“是呀,你,我不是给你200法郎吗?”

卡德罗斯耸了耸肩。“拿这钱真是低三下四呀,”他说道,“人家给这钱心里一百个不痛快,再说这也是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事,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你是清楚的,我只得自己省吃俭用,万一什么时候你的好运交到头了,我也有个准备,唉,我的朋友!就像那个……随军神甫说的,命运是变化无常的。我清楚得很,你这混蛋现在是鸿运高照,你就要娶唐格拉的女儿了。”

“什么?唐格拉?”

“错不了,就是唐格拉!难道我得说唐格拉男爵不成?这不等于让我说什么贝内代多伯爵一样吗?早先唐格拉还是我的朋友呢,他的记性要是不像现在这么坏,你结婚的时候,他得请我去,要知道,当初他参加了我的婚礼……是的,是的,是的,参加了我的婚礼!嗨!那个时候他哪像现在这样神气活现的?他不过是那个善良的摩莱尔先生的商行里的一个小伙计。我同他,还有莫瑟夫伯爵,一起吃饭也不是一顿两顿而已……嘿,你看,我的熟人中也有风光的,只要我找他们走动走动,说不定你我还会在哪个客厅里见面呢。”

“算了吧,你眼红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卡德罗斯。”

“我说的都是真的,贝内代多,我可没有胡说八道。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穿上大礼服,坐着马车到哪家深宅大院的大门前喊上一声:‘请开门’!不过现在,你坐下,我们吃饭吧。”

卡德罗斯自己先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给客人端一道菜,便啧啧地称道一番味道多么鲜美。客人好像豁出来了,一狠心干脆把酒瓶塞子拔开,大口吃起普罗旺斯鱼汤和蒜泥油焖鳕鱼。

“啊,老弟,”卡德罗斯说道,“看来您跟原先侍候你吃饭的老板讲和了吧?”

“那当然,”安德拉回答说道,他年轻健壮,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你觉得味道好吗,混蛋?”

“太好吃了,所以我就不明白,一个人能有这么好的东西来大吃大喝,他怎么还嫌生活不好呢?”

“你可知道,”卡德罗斯说,“有件事我一想起来,我的幸福生活也就变味了。”

“什么事?”

“就是我现在过日子全靠一个朋友帮忙,可我这个人,一辈子都是正经八百地自己养活自己。”

“喔!喔!这有什么关系呢?”安德拉说道,“我的钱够两个人花的,你用不着过意不去。”

“不行呀,真的,信不信由你,一到月底我心里怪不过意的。”

“你真好,卡德罗斯!”

“所以昨天我就没有好意思拿那200法郎。”